和秦始皇一起造反 第20節
嬴政這兩日一直悶悶不樂,甚至在得知統計出來的糧食產量達到了二十石一畝的時候也只是愉悅了一小會,然后又獨自躲在屋中不知在做些什么了。 對此,趙不息一開始還懷疑是艾老偷偷在藥方里加了黃連,后來看方子里面沒有什么奇怪的藥草才打消了這個想法。 直到要將今年的稅收裝車給運到縣里的時候,嬴政才從他院子中走出來,卻依舊皺著眉毛,悶悶不樂。 嬴政對諸子百家的學說都有所了解,甚至對法家學說還稱得上是精通。但是他想了整整兩天,也沒能想出來要怎么更改秦律才能杜絕趙不息這種逃避稅收的現象。 再次看到趙不息的時候,嬴政忍不住屈起指節狠狠敲了趙不息腦門兩下。豎子,你知道朕為了你愁掉了多少頭發嗎,一肚子的心思不用在為國效力上倒是用在投機取巧上,該打! “你敲我頭干嘛?”趙不息一下子跳起來,捂著腦門氣勢洶洶瞪著嬴政,“我告訴你,就算你是我看上的大才,也不能隨便敲我腦門!” 嬴政板著臉,“若是天下人人都像你一樣只想著逃避稅收,那天下就亡了。” 身為整個天下唯一的大老板,嬴政當然討厭趙不息這種創造的利潤不全交給公司的員工了。 趙不息撇撇嘴:“秦稅繁重,要是每個人都老老實實交稅,人就要都餓死了。人都沒了,要天下還有什么用?山河平原中有人才叫天下,沒有人就只是一片荒地罷了。” 也許后世史書的確有很多抹黑秦朝的,但是就橫征暴斂這一項,還真沒冤枉秦,秦二世的時候稅收甚至到了十抽五,也就是征稅一半的地步,而且是不管黔首種不種地,都要收人頭稅,偏偏秦律還嚴格限制戶籍,種地的黔首不能去做商賈,也不能做工匠,要不就是違反律法,加上秦的律法嚴苛,動不動就砍手砍腳貶為奴隸,黔首根本活不下去。 就算現在始皇時期征稅還沒有那么厲害,但是也到了十抽三的地步,而且不管是荒年還是肥年、有沒有勞動力種地,都要按照田地等級交稅,只能多不能少。上等田一畝交二石糧,下等田一畝交一石糧食,哪怕今年地里顆粒無收,也要交這么多糧食。 聽起來很不合理吧。就是這么不合理的制度,在這片土地上延續了數千年,無數勤勞的百姓只能一代代的承受這樣不合理的稅賦。 嬴政面無表情,淡淡道:“稅賦要是不重那哪來的糧食供應軍隊,沒有強壯的軍隊國家還是會滅亡。你以為天下一統就能高枕無憂了嗎,北邊的匈奴、南面的百越、六國的余孽,哪個不是虎視眈眈盯著這天下,只要露出一點軟弱,他們就會把秦吞的連渣子都不剩。” “那應該做的是去想辦法提高黔首們的產出,而不是加大他們的負擔!”趙不息反駁,“應該做的是鼓勵創新,鼓勵黔首發展百業,提高綜合國力,把鍋里的飯做多而不是去搶黔首本來就少的飯。” “如果現在需要每畝地繳納二石糧食才能滿足軍隊需要,那應該做的是想辦法把糧食產量提高到十石一畝,而不是把四石的糧食搶走兩石。”趙不息毫不畏懼直視著嬴政。 嬴政和趙不息四目相對,誰也不讓誰。 片刻,嬴政先錯開眼睛,覺得自己堂堂天下之主和一個稚子計較這個沒什么意思。 “你這樣的性格做不成大事,成大事者必要狠心,你的心太軟。” “我做得了大事。” “做不了。” “做得了。” 趙不息氣鼓鼓走到一邊,心想她不和趙樸計較,趙樸才見過多少事啊,先秦時期講究的就是貴族、就是百姓如犬、就是殺伐果斷,這時候這些人還沒有被一代代的農民起義給教訓過。 哼,等陳勝吳廣把刀架在你們脖子上你們就知道黔首逼急了也是會顛覆天下的了。趙樸就是一個少見識了幾千年歷史的家伙,和他說不通道理。 趙不息氣沖沖走到放糧食的地方,招呼負責搬糧食的人過來,示意他俯身,附耳低語了幾句。 負責搬糧食的人點點頭,帶著幾個人就走向了谷倉另一個方向,這里有一堆很小的麥堆,這一堆麥下面被專門墊上了布料,一看就是專門留出來的,幾人將這些麥裝入袋中搬上了板車。 跟著趙不息過來的嬴政頓時怒火中燒,那一堆是他大前日辛苦一整天割下來的兩畝麥,割完這些麥子后他腰疼了三天,今天都還沒好全呢。 “你們在做什么?”嬴政板著臉,臉色發黑,冷冷問道。 趙不息笑瞇瞇道:“趙公別生氣嘛,這些是要拿去繳納稅賦的。” “繳納稅賦?你拿我親手割下來的麥繳納稅賦?” “對啊。”趙不息攤攤手,無辜道,“您親手割下的麥能夠被運送到秦軍營中,為養出強壯的軍隊做出貢獻,難道不值得嗎?” “您只是收割了這些麥罷了,從選種、種下、施肥到灌溉,都是黑石的黔首們親手完成的。他們都愿意自己種出的糧食去用來繳納稅賦,您不應該感到高興嗎?” 感覺趙不息話中有話的嬴政:“……” 這豎子!! 第27章 他是 嬴政心情不太好,可他又找不出趙不息話里的錯誤,于是只能臭著個臉眼睜睜看著自己辛辛苦苦割下的糧食被裝到板車上。 那些兵士何德何能吃他始皇帝親手割下來的麥子! “你給我留一些。”嬴政看著麥堆越來越小,忍不住開口道,這可是他親手割下的,沾染了帝王紫氣的麥子,吃起來比一般麥要香多了,他還打算帶回咸陽放入自己內庫中呢。 “田賦十抽,還有人頭稅千錢,芻稿稅百斤……這些都給你折合成糧食,一共十石,沒有多收你的。”趙不息掰著手指頭給嬴政算,雙手叉腰,“本里正沒有多收你的稅,收的每一顆糧食都是符合秦律的。” 嬴政氣急,“黑石的其他地田賦只算了一石每畝,為何給我算六石?” “因為黑石的田地按照登記在冊的等級都只是下等田,所以只需要繳納一石。但是趙公擁護秦律,認為應該按照二十石的畝收納稅,那您自然要按照六石納賦了。” 趙不息牙尖嘴利,挖苦道:“趙公一年中只勞作了一天就收獲的糧食交出去一半都覺得心疼,那普通黔首一整年辛勤勞作才收獲的糧食交出去一半您猜他們會不會心疼?” 嬴政語塞。 他和普通黔首能一樣嗎,他是始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秦朝最大的貴族,那些黔首如何能和他相比。 趙不息還在嘴趴趴試圖和嬴政講道理:“你是小貴族,你能壓迫黔首所以你沒法和他們共情,那比你更大的貴族他們欺壓你的時候是不是你也沒有怨言?難道因為他們生來的起點比你高,你就覺得他們欺負你是應該的嗎?” 朕就是這世上最大的貴族了,只有朕欺負別人的份,誰敢欺負朕?嬴政心里不屑反駁。 嬴政現在就期盼來收稅的田嗇夫能夠發現趙不息弄虛作假后然后把趙不息關進牢里問罪,當然,看在趙不息對他偶爾還有些良心的份上他會傳令赦免趙不息的罪責,只關著趙不息讓她在牢里好好反省一下,讓她知道天下的人口還有糧食都是始皇帝的私有物,別再想著投機取巧……尤其是始皇帝親手割下的麥子就應該供起來,而不是拿去交稅賦! 可惜收稅的田嗇夫并沒有如嬴政所愿發現趙不息弄虛作假。田嗇夫是個笑瞇瞇的中年男子,一口趙音,看著趙不息就樂呵呵的,當趙不息把已經準備好的糧食、芻稿和銅錢都搬出來之后,田嗇夫臉上的笑容更親切了。 “唉,今歲咱們這片有點遭災,好幾個村里都遭了蟲害,咱去收糧食一個個都苦著臉,都是鄉里鄉親咱也不好催,只能先來收黑石的稅,讓他們這幾天先去籌糧。”田嗇夫捧著盛有熱湯的陶碗唏噓道。 這田嗇夫本來也只是個普通趙人,因為趙國滅亡以后秦統治這片地方要從當地招收田嗇夫,所以能識幾個字的他就被招上去做了田嗇夫。不過他對這個職位頗有微詞,這附近幾個村子都是鄉里鄉親的,他年年都得去頂著鄉親們的仇視硬著頭皮收稅賦,要不是這個職位實在找不到旁人接手,他早就不干了。 田嗇夫喝完了一碗熱湯,簡單數了數趙不息令人拿出來的東西,確認能和今歲頒下的稅賦文書中的數目對上,就命人將東西搬上了車,連趙不息放在村前面用來遮掩的田地都沒親自過看一眼,別說按照嬴政想的里里外外搜一遍了。 臨走的時候,田嗇夫才發現趙不息身后還跟著一個沒見過的男人,但也就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沒問就走了。 嬴政連準備好的說辭和專門為了出行辦的“節”都沒用上。 “按秦律,他身為官吏見到來歷不明的健壯男子到處游蕩,應該主動來盤問身份,檢查他是否有朝廷頒發的節。”嬴政沉聲道。 他發現自己和朝堂上的法家大臣都引以為傲的秦律在這個小地方竟然一點用處也沒有。先有趙不息鉆秦律的空子隱瞞稅賦,后有田嗇夫應付職責對可能有的違法行為視而不見。 小小的黑石,不過幾千人的小村子,竟然就有這么多不合乎規矩的事。 趙不息踮起腳拍拍嬴政的胳膊,“再完備的律法也要讓人遵守才能是一部好律法嘛,天高皇帝遠,趙和秦還有世仇,秦滅亡了趙國以后并沒有把趙人和秦人等同對待,趙人心里都是怨氣,有那么一點對秦律視而不見太正常啦。” 后世的法律比秦更完善,監控手段比秦高明無數倍,不也照樣有違法鉆空子的。 更何況始皇帝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或者他知道,甚至可能是始皇帝故意對六國之人比對秦人更苛刻。畢竟在始皇帝看來,六國之人都是他的手下敗將,是俘虜,就應該是俘虜待遇,根本不配和秦人一個待遇。 想到這趙不息不禁感慨:“連始皇帝自己都沒有把六國之人當作秦人,六國之人又怎么會把自己當作秦人去擁護秦朝呢。” 六國之地的黔首要收到更嚴苛的律法管制,要繳納更沉重的稅賦,還要被歧視,有機會肯定會造反啊,秦始皇在的時候還壓得住,秦始皇一不再了,六國之地就紛紛舉大旗造反,短短幾年就把秦朝給推翻了。 嬴政聽到這話,深深看了趙不息一眼,沉默不語。 送走了田嗇夫,趙不息也沒打算立刻就把藏在山中的人叫回來,田嗇夫下到里中收稅賦并不是一日內就能全收完的,要持續好幾天,附近的野豬里等幾個村子都離黑石不遠,萬一田嗇夫到那邊收稅賦的時候發現不對就不好了。 回去的路上嬴政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趙不息主動搭話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應兩聲。 趙不息貼心地讓嬴政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談。 夜晚,風聲瑟瑟,兩根蠟燭靜靜佇立在桌上,搖曳的燭火映照下兩道黑色影子拉得很長,站著的人正低聲向端坐的那人稟報些什么。 嬴政疲憊地揉著眉心,聽著蒙毅稟告朝中事務。哪怕他已經讓扶蘇監國了,但是嬴政還是不能放心,一些稍微重要的事情還是由咸陽內的近衛日日快馬傳遞給蒙毅,蒙毅再整理好告訴他。 “……代郡生叛亂,郡守已經平定,并已將作亂的舊趙國貴族斬首。”哪怕是在說敏感的叛亂之事時,蒙毅的聲音依然平靜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他已經準備好遵從自家陛下的命令傳信給代郡郡守讓他把參與叛亂之人都給活埋了。 只是這次蒙毅沒有第一時間等到他家陛下的命令,只等來了久久的沉默。 許久之后,嬴政才幽幽開口:“若是秦人叛亂朕會怎么處理呢?大概是領頭之人誅全族,響應之人斬首,被脅迫者和改錯者貶為刑徒吧。” “趙不息說的對,朕當真拿六國之人當作秦人對待了嗎?” 嬴政起身踱了幾步,腦中思緒翻飛,他自幼天賦異稟,有著過目不忘的本事。過去的一言一行如翻書一般清晰掠過嬴政腦中,趙國是六國中排在前面被秦征服的,也是最先發生叛亂的,他令將領活埋了叛亂的趙人,可趙人并沒有因為畏懼就停止作亂。 恰恰相反,六國之中,趙地和楚地是發生叛亂最多的兩個地方。楚地地廣人多,內部部落眾多,沒被秦國吞沒的時候楚國內的眾多部落也時常造反。 可趙地,趙地連青年人都沒有多少了,被坑殺了幾十萬,打仗死掉幾十萬,連年的災禍又餓死許多……可這樣,趙地依然年年有人造反。 嬴政捫心自問,他對趙人如何呢?若說嬴政最厭惡的國家,七國之中趙國絕對能牢牢占據榜首,年少寄人籬下的質子生活讓嬴政對趙國充滿了仇恨。 他恨不得將趙國的人統統殺光。 上行下效,他的態度就代表了朝堂上下對趙人的態度,六國遺民之中,趙人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嬴政緩緩坐下,忽然輕笑了起來。 “朕只是殘暴不講理的君主嗎?” 蒙毅沒有回答,他就是這樣的人,沉默寡言,嬴政不點名問他的時候,蒙毅從來不會主動搭話。 對待蒙毅這樣的人,嬴政不會像寵信趙高一樣寵信他,因為他不會迎合嬴政,但是嬴政會信任他,因為嬴政知道這樣的人對他完全忠誠,所以嬴政愿意和他說一些趙高會奉承而蒙毅只會傾聽的話。 嬴政笑著命令:“蒙毅,傳令給代郡的郡守,殺死為首的貴族,將跟隨的黔首貶為刑徒。” 蒙毅終于詫異地抬起了頭,他忍不住提醒自己效忠的陛下:“陛下,是代郡的舊趙貴族作亂。” “日后秦人犯罪如何處置,那趙人犯罪就也如何處置……不,這天下間已經沒有趙人了,朕履至尊而制六合,天下間的所有人,都是秦人!”嬴政哈哈大笑。 他還有匈奴沒有消滅,還有百越沒有吞并,他的志向是大大的土地,是萬世的基業,與他的志向比起來,他對趙國的那一點仇恨算什么呢。 很多時候,嬴政不是不會換位思考,只是他不愿意罷了,誰有資格讓他嬴政去“體諒”呢。可當嬴政愿意去換位思考的時候,沒有什么是他理解不了的。 昔日的他因為幼年在趙國受盡歧視而仇恨趙國,如今六國的人當然也會因為被秦人歧視而仇恨秦人、仇恨他的統治啊。 嬴政推開屋門,大步走到院內。今夜的夜空很好,月亮彎的形狀漂亮,漫天的星辰也清晰可見,嬴政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胸中連日的濁氣。 既然秦律不完美那就接著修改,既然有人不愿意接受他的統治那他就讓那些人無話可說。 等日后趙不息知道他身份的時候,他一定要問問趙不息:始皇帝已經將六國之人當作秦人了,你認為現在天下的秦人是否已經都擁戴秦朝了呢?! 第28章 我又沒有那樣的爹 第二日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索性糧食剛剛收入庫中,還沒有來得及攤出來晾曬,避免了被雨淋濕。 帶領黔首往山中躲藏的陳平也一早就派人傳話來,山里的房子足夠遮風擋雨,糧食也足夠,讓趙不息不要擔憂他們。 下雨天也沒法出去cao持事務,躺在床上邊聽著雨滴落在瓦片上的聲音邊看書,趙不息美美的在床上消磨了一早上的時光。 這樣悠閑的日子很少有,趙不息雖然現在有陳長、陳平和一眾秦墨可以壓榨,但是這些人對于一個正飛速成長的勢力來說實在是太不夠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