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 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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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氏能如?此快認罪,屬實在喻姝意料之外。 她不傻,她沒問陶氏居心幾?何?。 宮里來的人,要么?替皇后做事?,要么?替官家做事?。而宮里派來的女官,即便犯了錯,她也不能自個兒處置了,或是殺了。 屋中無人說話,幾?次屋里伺候的侍女面面相覷,卻各懷心思。 屋外風雪窸窣,屋內火爐噼里,就在這萬籟俱寂之時,莊婆子忽然跪下,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陶姑姑,我老婆子向來對你言聽計從,你,你好毒的心,竟然還想取我性?命!” 陶氏回頭瞥了眼莊婆子,卻沒理?她的話。眼看著莊婆子怒火中燒,就要撲上前,喻姝忙讓人給拉住了。莊婆子見不成,坐地上大哭:“夫人,這毒婦要害您,您怎么?不殺她呀!” 這莊婆子也忒沒規矩。 采兒嘀咕了聲?,欲要呵斥,卻被喻姝抬手攔下。她淡淡地笑:“你對我倒是忠心,可陶氏讓你下藥害我,你怎么?也照聽了呀?” 莊婆子瞪緊雙目,一口氣噎在喉嚨,再無話可說。 喻姝讓人把黃蝶和莊婆子都帶下去,侍女們也都遣走了,屋里只留下她。 她起身,盯著跪地五花大綁的陶氏,“明日我就把你送回宮,附上陳情,你的罪自有宮里去定。” 陶氏挺直的腰板忽而松垮,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不大:“您不想知曉是誰命老奴做的?” 喻姝愣了下,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 “您不想知曉嗎?” 陶氏又問了一遍。 這回真真切切,她相信自己不是耳鳴。 喻姝搖頭,說不想,不管是誰都不重要,反正她心里早有了底。她卻反問陶氏:“雖說是你所為,我也信了,有一件事?卻很奇怪。你既要殺了莊婆子滅口,卻又讓黃蝶把她引出來,讓貓吃了有毒的菜。除非你不想殺她,否則不必做到這一步。你到底想做什么?呢,陶姑姑?” 她輕聲?地問,輕到陶氏幾?乎恍惚,恍惚中想起去年的冬雪日,喻姝的衣裳被梅枝的刺穿破了,她有一雙巧手藝,正好替人縫好。那衣裳的刮口在手臂,她的針線一出一進之間,已經繡成了一樹雪梅。喻姝望向她輕輕地笑,“姑姑的手活真好,這樣?巧的花樣?子,我可想日日刮破衣裳了。” 窗間過馬,這樣?的一年過去了,陶氏此刻憶來卻是感慨萬千。或許她事?事?聽計皇后的時日,對喻姝也有過這些?真心。這盛王妃的性?情是真好,當年孫女官得知她要來王府侍奉時,也親自夸過。陶氏那時不信——到底是世家的貴女,身上自有凌人氣,哪會真有好性?柔婉的? 陶氏想著想著,鼻子倒是一酸:“夫人不必憐惜,您是個明白人,知道老奴打從進王府的開始,便沒安好心。” 聞言,喻姝凝著陶氏須臾,垂下眼眸,卻沒搭方才的話:“你對莊婆子煞費苦心,想救她,到現在她都沒看明白,不會感激,姑姑不后悔么??” 陶氏搖頭,忽然笑起來:“夫人,人一有自己想做之事?,二有明知不可為之事?。就像殺人,老奴即便在宮里待這么?多年,也下不了手。一條無辜的性?命,死后在那婆娑烈獄里審判,都是一宗重罪。” 喻姝沒有多余的話能和陶氏說了,她從屋外招呼進來兩個守衛,要把陶氏看押起來,明日一早就往禁中送。 臨腳踏出門檻時,陶氏忽然想起一人,回頭苦求她:“那個叫黃蝶的丫頭,下酒菜是老奴讓她送的,她旁的一無所知。老奴知道她是簽了賣身契的奴,主子能殺能打的,但求夫人看在她年小又無欺瞞的份上,饒她一條性?命罷!哪怕是趕出王府、發賣了也好......” 陶氏回頭,最?后看著喻姝——她確實甚美,容顏陷在屋內昏黃的光影中。頭上那支海棠步搖,曾經自己也親手給她簪過。 陶氏等著她的回答,幾?乎是走完這生?最?后的企盼。最?后見喻姝輕輕點頭,一聲?知道了。陶氏終于松一口氣,走進了滿夜風雪。 ...... 天下雪時總是陰沉沉的,今年除夕也過得不好,主要還是天愈寒,官家的病疾忽而加重,已經躺在龍榻上昏迷了許久。 魏召南這幾?日忙起來不歸府,自然,喻姝也并不知曉他?在做什么?。往常日子怎么?過,她也照舊如?何?做。只是她有一回赴康家賞雪宴時,竟碰上了一 十分意外之人。 那時她下裳不甚灑了茶,便回屋子更衣。出來正逢上一女子,步子妖嬈,身姿搖曳,一張俏臉嫵媚勾人,不是寐娘又是誰?只是比以?往不同,身上所戴的金銀首飾多了不少。 “夫人不記得奴了嗎?” 寐娘朝她一笑,卻是先行禮。 喻姝的唇似張了張,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寐娘:“是你,你如?今......” 寐娘笑道:“盧大將軍回京,便把奴一起捎上了。他?很喜歡奴,已經納奴做妾了。” 寐娘說得臉上笑意愈甚。 她見寐娘這一身首飾,便知曉寐娘所言大多不假。她打量著寐娘的笑意,欣喜是真,倒也不像夸耀威風之意。 喻姝想不出別?的話來,只好也莞爾笑道:“如?此一來,甚好、甚好。” 曾經兩人是主仆,甚至那時魏召南看重寐娘,寐娘暗中也曾與她耍過威風。 但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喻姝如?今想來只覺得唏噓,其實都付錯了情分。現在她們已不是主仆了,喻姝更不知要跟寐娘說點什么?,正要尋了個差由離開,寐娘卻在身后叫住了她, “夫人留步!” 喻姝回頭,見寐娘裊娜上前,笑道:“夫人想知道,那時在兵營外,殿下與奴說了什么?嗎?” “說了什么??” 寐娘冷冷笑著,卻又好似極悲:“他?到底是那等無情之人,從前奴喜歡什么?,跟他?求什么?,他?都讓人找來。可后來在兵營,他?也親口跟奴說,他?已經對奴沒有情分可言了。他?還跟奴說,對奴是如?此,對其他?人亦是如?此,并沒有不公之處,問奴明不明白。殿下待夫人好,夫人但看是眼前恩愛如?云,其實都是假的罷了。他?會棄下奴,也會棄下于他?無用之人......” 喻姝默然聽著,嘴里說不出一句話。寐娘說的話她何?嘗不明白?她早明白了,早在十七火燒營帳,他?縱馬離去的那夜就明白了。 她聽過寐娘的話轉身就走了,腳踩在沙沙的雪地里,好似這兩年的時日匆匆飛過。 除夕這一日,也不知哪兒傳出的消息,說官家病重,咳了半壇子血,要召集所有親貴宗室進宮侍奉。 當宗室親王們夜半從禁中出來,回到各自府邸,面上皆是難言之色,關上門來又是一通私話。 而魏召南入宮的這兩個時辰,喻姝正好寫了封寄回揚州的信。 第54章 挫骨 就像他?一開?始所說, 她若乖些、順從些、能容人些,他?也能夠待她妥善的。 什么算妥善? 魏召南從前?方以為,盡夫妻之宜, 給她正房娘子的尊榮, 不辱沒?她, 便算待她妥善。可時至今日,他?似乎覺得不太夠。 是了,不太夠。他?總想著與?她多親近些,懷抱她, 恨不得融進她身?子。他?意識到自己好像拋不開她,她那么可憐, 喻家?倒臺, 喻潘的罪名足以流放南蠻,世家?都是極勢力?的人, 她們定然看?不起她, 給過她冷眼...... 魏召南越是這樣想,越是懊悔曾經就那樣拋下她。也虧他夫人是個乖巧順從的, 沒?有半分怨懟。 今日是除夕, 府里各處都換了新紅。 一大清早,幾個小廝爭著灑掃門庭,釘桃符。庖房的人備好姜豉、螃蟹、香餅、雞鴨魚rou等,等晌午一過, 滿庖房都是鍋碗瓢盆聲,籠籠白霧從煙囪冒出。 天一黑, 門外便開?始燃爆竹, 各人都有說有笑。巧喜是個極機靈的,兩句俏皮話, 直讓人笑得合不攏嘴。 月上柳梢頭,只有王府門前?打了一排燈籠。采兒剛從外頭回來,趁著眾人說笑之際進了門。喻姝見人回來,忙拉采兒走到小廊下僻靜處,低聲道:“揚州的信可送出去了?” “給了一八撇胡的小哥,人倒是靠得住。” 采兒四周瞧了瞧,又小聲說:“還有一道宮里來的消息,官家?已成行將?就木之身?,宮里御醫說至多再挺個把月。他?今兒把宗室召進宮,想立文書,連筆都拾不起。” “再撐個把月……” 喻姝念念道:“個把月,京中肯定要亂,也不知道信能不能送到揚州。” “若擔心不能到,倒還有一法子……夫人把信再寫幾封,我明兒出去多找幾個可靠的信客。要單只是那一人送,萬一上路還要繞去旁地?,誰知道又要蹉跎多久?咱多使些錢,誰早送到都是好的。” 喻姝想了想,這倒不失為一種?好辦法。 等到夜再深些,將?入子時,喻姝提燈坐在廊下守歲。幾點零星的小雪,一輪干黃勾月,她就這樣靜默凝望。其?實她也圖著熱鬧點,有一大家?子親親熱熱圍坐一旁,但?今時諸事紛雜,遠是談不上了。 喻姝在外坐了一會兒,覺得寒冷,便回屋坐到西窗邊。她隨便拾來一本書翻看?,看?著看?著就打起瞌睡。 有個人把她從案上抱起,睡夢里她覺得身?子輕飄飄,好像浮在云上。接著,身?上的厚重?感一件件褪了,脖子邊似乎招惹來什么東西,惹得她發癢。 喻姝從睡夢中醒來,黑暗中瞧見魏召南的輪廓。他?還沒?上來,正坐床頭。 “醒了?” 他?笑笑看?著她:“以前?有人跟我說過,歲是要守的,什么‘歲燭徹夜長明,寓意著長命百歲,福壽安康’,我現在想來,那是什么騙人的話?有人自己倒先睡下了?” 喻姝愣了下,下一刻胳膊便被他?提起,轉眼,整個人已坐在他?膝上了。他?低眉睨著問,“你怎么不說話”,喻姝一時倒沒?什么想說的,下意識掙了掙胳膊:“做什么呀?” 魏召南摸向她的小腹,奇怪道:“藥有沒?有仔細吃?怎么這么久,還不見起色?你把咱那孩子藏哪兒去了?” 魏召南那一記眼神,看?得她心下微麻......有沒?有仔細吃...他?那樣審視來看?,喻姝不知為何,總怕他?就這樣看?穿她倒了藥。 她垂眸,將?微微心虛的臉頰埋進他?胸膛,手指在他?衣衫打著圈兒,輕聲道:“吃了呀,只是那神醫未必真是‘神’,世間若真有治不孕之藥,南海那觀音娘娘廟該是香火斷滅了罷。” “什么不孕?” 那人兒埋進懷里,他?本還因此生了旖|旎的心思,這話卻聽得眉頭直皺。 “是它,一定是它不見了……” 魏召南的臉色忽然變得很難看?,喻姝覺得不對勁,從他?懷里出來,“什么不見了?” 他?咬了咬牙,手卻順著她的小腹往下,摸進裙|底。喻姝嚇了一大跳,急忙想起來,腰身?卻被他?手臂挾制住,動彈不得。她受驚地?瞪圓雙眸,那手指寸寸抵|進,在柔軟處輕輕摸了摸:“那塊有你處子血的帕子不見了,是它沒?了……我們才沒?有孩子的。” 喻姝聽得腦袋嗡嗡:“不是的——孩子和?它能有什么相干呢。” “沒?有相干么?” 魏召南凝睇,終于將?手抽了出來。他?合衣輕輕攏著她,好像攏了只不會撓人的貓。 他?的手掌撫上她細白的脖頸,那么一握,喻姝氣息忽滯,不得已抬起臉。他?恰巧低下頭,銜住她的唇瓣。起初只是點水的吻,后來循序漸進,他?慢慢得了味,又急功近利起來,好像非得把她揉碎了塞骨縫中。 喻姝有時睜著水蒙蒙的眼,任他?造作?,就像數不清的夜里例行公事。有時她心頭酸楚得難受,十指只能失錯緊抓著被褥,干脆便咬牙閉上眼。眼前?陷入一陣昏黑,她忍著受著,也不知道是不是太困,駭浪翻涌間竟慢慢失去意識。 她是被魏召南掐著臉頰喚醒的。 “真就有那么困?” 他?好像很不滿地?看?著她,揚揚眉,便翻身?坐起,順帶把她也硬拉在懷里,“夫人,好夫人,別睡了,除夕夜哪有人還睡得下?過會兒他?們放爆竹,準得又驚醒你。” 喻姝悶聲道:“不會驚醒的,妾和?他?們說過,夜里不放爆竹。”說罷便推開?他?的胸膛,身?子像魚兒一樣滑溜進被褥。 還沒?躺片刻,魏召南又將?她拉了起來。 她正困著,耷拉著頭,忽然脖子邊刺痛,驚呼一聲才清醒。喻姝一摸脖上的牙印,盯向他?淡然的臉,一時間郁結于心,好像心頭凝了血塊。 他?竟悠悠而笑,捉來她的腿套上鞋襪,又從木椸扯了件大氅給她裹緊,硬拉著站起,牽她的手,“你不是喜歡海棠么?走,我帶你出去看?。” “大冷天哪還能有海棠。” 她抗拒。 “怎么沒?有?”魏召南得意道:“尋常見的海棠不耐寒,有一種?耐寒的被我尋來了,都讓下人養在花房里,你一瞧便知。” 魏召南半拖半牽把她帶出門,繞過幾條長廊來到花房,那木架上果然擺了數盆海棠花。魏召南問她喜不喜歡,見她不吭聲,便伸手往盆土摸了一把。 喻姝以為他?氣她不識時務,要把土往她身?上揮,她嚇得后退一步。但?魏召南卻抓來她的手,把幾枚圓溜溜沾土的東西往掌心一放——竟是幾枚小小的花種?。 他?說,我帶你去種?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