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野骨 第4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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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人身段修長,黑發棕眸,混血系長相。右側眉梢有一道斷痕,不知是天生斷眉,還是受過傷留下的疤痕。單眼皮,眼尾線條舒展,精致卻森冷,不怒自威。 他上臂系了條黑色袖箍,除此之外,再無其他裝飾,連腕表都沒有,凜然不可犯。 周硯潯抬眸看過去,叫他一聲:“梁哥。” 梁陸東瞇著眼,手上有煙,星火燃燒,霧氣四下飄動繚繞。 “蛇打七寸,斷人后路——”他說,“我對付梁老頭的那點手段,你學得倒快。” 周硯潯笑了聲,沒說話。 梁陸東彈了下煙灰,“收拾個?地痞,擺這么大陣仗,值嗎?” “竇信堯不值錢,但敲山震虎,”周硯潯揮開漫到身側的煙氣,看著他,“借此震懾一下周絮言和陳西玟,還是有必要的。” 他要告訴他們,他長大了,再不是可隨意欺凌擺弄的小男孩。真要撕破臉,母子?兩?個?在他手里絕討不到半分?便宜。 梁陸東點點頭,聊了句別的:“我們在南非那邊弄的礦,以及印尼的酒店,效益還不錯,賬目會?發給經理人,你抽空去看看。” 周硯潯對分?錢的事兒不怎么熱衷,懶散地應了句:“改天再說。” 梁陸東接手麥康之后,有過一段相當艱難的日子?,幾個?老家伙沆瀣一氣,把這位小梁總往絕路上逼,讓他捉襟見肘。那會?兒周硯潯剛成年?,周淮深給了他一些東西,市價不低,他也不心疼,轉頭全送了梁陸東,還扔下一句話—— “賺了我們平分?,賠了也不用你還,就當我送你的。” 這種?事自然瞞不住周淮深,他很快知道,那種?被挑釁的感覺,讓他怒不可遏,直接用高爾夫球桿打斷了周硯潯的腿。之后,又把周硯潯關進地下室,讓他拖著一條傷腿餓了兩?天一夜,放出來時已經疼得虛脫,險些落下殘疾。 傷好之后,周硯潯搬了出來,獨自住進衡古,與周家陷入半決裂的狀態。 梁陸東問?他后不后悔。 周硯潯挑著眉,笑得有些狡猾:“為什么要后悔?外人看來是決裂,在我看,是自由——我終于自由了。” 用一根斷掉的骨頭,換來脫離掌控,這筆買賣,劃算得很。 梁陸東這會?兒才?明白過來,抬手指了指他,似笑非笑,“你擺了我一道!” 周硯潯咬著煙,笑了聲,意氣風發的模樣明亮而耀眼,他說:“小梁總,這叫互利互惠、合作共贏。” 兩?人在雅廂又喝了會?兒茶,梁陸東接到一通電話,晚上有個?局。需要喝酒的局,梁陸東特別喜歡帶上周硯潯,小孩長得漂亮,言談得體,酒量也深,千杯不醉,很能撐場面。 酒局一直鬧到夜里快十點,滿室的煙霧、酒氣,光影凌亂,外頭寒夜融融,會?所內鬢影香衣,不知疾苦。 周硯潯幫梁陸東擋了很多酒,一杯一杯,喝得他頭疼,暈暈沉沉。他尋了個?機會?逃出去,外套都沒穿,站在寒夜里仰頭看星星,任由冷風灌滿懷抱。 手機忽然震動,周硯潯以為是會?所里的那些人,覺得煩,正要掛斷,看到屏幕上的備注名,目光倏地一軟。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今天一直在忙,都沒顧得上跟書燃說句話,他覺得小姑娘應該是生氣了,連忙接起來,不等?他開口哄人,那邊傳來柔柔軟軟的一聲—— “周硯潯,你回家了嗎?” 干干凈凈的聲音,很溫和,沒有半點不高興的痕跡。 周硯潯愣了瞬,語氣同樣柔和,回應她:“還沒,在外面呢,梁哥的局,我就是個?擋酒的工具人。” 書燃聽到“擋酒”兩?個?字,有點擔心,立即問?:“你喝酒了嗎?頭疼不疼?” 喝了酒本?就情緒敏感,書燃話音里的關切讓周硯潯身體一熱,心口那兒血都是燙的。他“嗯”了聲,喉嚨不受控制地發緊,聽上去有些異樣。 書燃這會?兒已經回到宿舍,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她以為周硯潯不舒服,愈發心疼,手指抓著被子?,說:“一定要陪到最?后嗎?能不能先回去休息?你聲音都變了,特別難受吧?” 周硯潯沒說話,書燃只能聽到很重的呼吸聲。隔著聽筒,那道呼吸就在她耳邊,緊貼著她,書燃覺得手心隱隱發燙,還有點麻,不由將被子?握得更緊。 沉默持續了一會?兒,她以為他醉得太?厲害,正要叫他,周硯潯被烈酒浸得有些沙啞的嗓音忽然響起,問?了句:“不生氣嗎?” 書燃愣了愣,“生什么氣?” “你的消息我沒有立即回復,”周硯潯說,“也沒有主動打電話給你,表現很差。” 書燃“啊”了聲,后知后覺:“這么一說,好像是該生氣的。” 周硯潯笑了下,聲音低沉溫和:“要發脾氣嗎?” 對面安靜下去,書燃像是在思考,幾秒鐘后,她小聲說:“舍不得。” “這么晚了,你還在外面,忙應酬,被迫擋酒,已經很可憐了,”書燃說,“舍不得對你發火,只想讓你早點回家。” 話音落下,手機內外再度陷入靜默。 周硯潯戒了煙,沒東西可咬,偏偏血液和心跳又燥得厲害,好像連冬日夜風都變成熱的,他實在耐不住,只能把食指關節送到唇邊,狠狠咬了一口。 與此同時,他聽到書燃又說:“手邊有酸奶嗎?酸奶能解酒,太?難受的話,就喝一點。明早你不要來接我啦,多睡一會?兒,你嗓子?都啞了,今天一定很累。” 齒痕鮮潤和清晰,印在皮膚上,周硯潯垂眸看著。 “我真是……”他低笑,自言自語似的,輕嘆一句,“服了。” 徹底被征服,心甘情愿認輸,想把一切都輸給她,包括這一生的喜怒哀樂。 他聲音壓得低,書燃沒聽清楚,問?了句:“你說什么?” 這時候,旁邊突然傳來一道嬌嬌軟軟的聲音,透著股關切勁兒:“外面挺冷呢,小周先生怎么在風口下站著?外套也不穿,著涼了可怎么辦?” 書燃看不到對面的情形,只聽聲音也知道,是個?女人。 周硯潯身邊有女人。 是啊,應酬、酒局,怎么會?沒有女人呢…… 意識到這一點,書燃忽然覺得很不舒服,有點慌,還有點酸,胸口像悶著什么,不痛快。沒等?她理清思緒,手指比腦袋快一步,將通話掛斷。 小房間恢復安靜,悄無聲息。 夜色深了,書燃在床頭的欄桿上安了一個?看書用的小夜燈,光線柔柔地落下來。她蓋好被子?,躺了會?兒,覺得不舒服,翻身側躺,還是不行,悶得慌。 手機響了一聲,不知是微信還是短信,她不想看,手指摸索著將靜音鍵撥下來,屏幕反扣,塞到枕頭底下。 窗外起風了,有點吵,書燃拉高被子?蓋住腦袋,覺得缺氧,又拉下來。反復多次,始終醞釀不出睡意,腦袋里全是那個?嬌滴滴的聲音—— 一定是個?很漂亮的女孩子?吧…… 那么關心他,周硯潯會?跟她說什么呢…… * 站在身后臺階上的女人打扮很精致。 北風呼嘯,氣溫跌到零下二十度,她在露肩連衣裙外搭了條披肩,鎖骨和脖頸處的皮膚凍得發紅,眉眼水盈盈的,及腰的棕色長發卷曲如?波浪,襯托出一種?如?煙似霧的嫵媚意境。 周硯潯回頭看她一眼,好像是哪位副總帶過來的朋友,學藝術的,名字他不記得了。目光掃過便收回來,落到被切斷通話的手機上,周硯潯嘆了口氣,微微皺眉。 “我叫沐盈,三點水的‘沐’,”女生攏了攏耳邊的碎發,朝他走近一點,聲音細細的,“剛剛敬酒的時候,你好像咳嗽了幾聲,是嗓子?不舒服嗎?我帶了感冒藥,胃藥也有,要吃一點嗎?” 周硯潯背轉過身,不再看她,冷淡地應了句:“不用了,謝謝。” 沐盈咬著唇,燈光下男人身形修長,氣質和五官都極為出眾,年?輕而卓越。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節奏很雀躍,鼓起勇氣正要再說些什么,就看見周硯潯將手機貼在耳邊。 他在打電話。 沐盈站在臺階上,位置比周硯潯高些,頁面切換的間隙,她瞄到屏幕上的備注名—— 燃燃。 疊字稱呼,應該是個?女孩子?吧。 風吹著,這處角落鮮少有人經過,安靜得能聽到聽筒里傳來的提示音,嘟嘟聲一直在響,直到自動掛斷。 沐盈站在周硯潯身后,看見他在一通未接之后,緊接著又撥出一通,脾氣和耐心都很好,沒有任何不高興的樣子?。 燈火融融,街景繁華,沐盈抿著唇,下意識地握緊身上的披肩,棕紅色的美?甲都無法遮掩她手指尖浮起的蒼白。 赴飯局之前,她聽到過一些傳聞,盛原集團那位聲名在外的小公子?最?近紅鸞星動,談了個?女朋友。女生不知什么來路,小公子?簡直要把命都交出去,寵得不行,也護得很緊,恨不得捧在手心里,時時刻刻粘著。 沐盈聽了只覺可笑,那些爛人,外表再漂亮,背后也是數不清的腌臜,良心早就喂了狗,哪來的情有獨鐘、一心一意。 可是,眼前的這一幕,卻讓她陷入怔忪。 周硯潯接連撥出幾通電話,全部?無人應答,也不見他翻臉,而是切換到微信界面,發了條語音:“燃燃,接電話好不好?我跟你解釋。” 吹久了冷風,他聲音很低,還有些啞,但那股哄人的意味依舊清晰,甚至帶了幾分?低落到塵埃里的意思。 怎么會?這樣啊…… 沐盈一面心跳加快,一面又覺得難以置信。 那些傳聞竟然是真的。 他真的愛上了一個?人,全心全意地愛著,為她體貼,為她卑微,為她不惜落入塵埃,沾染紅塵煙火氣。 為了她啊…… 誰不喜歡被寵呢,被慣著,做感情里獨一無二的勝者?。在對方是周硯潯的前提下,這一切顯得更加誘惑,遏制不住,蠢蠢欲動。 沐盈從臺階上邁下一步,高跟鞋聲音清脆。 周硯潯尋聲看過來,見到她,臉色有些難看:“你怎么還在這兒?” 沐盈身形一僵,周硯潯神?情里的抵觸讓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那些纏綿繾綣的心思,也都變成了一種?諷刺,一個?見不得光的笑話。 她壓住聲線里的顫抖,勉強應了一句:“里頭太?悶,我吹吹風。” 周硯潯沒仔細聽,他越過她,一邊走,一邊撥通另一個?號碼:“梁哥,我開不了車,你的司機都借我用用。” 那邊不知說了什么,周硯潯笑了聲,懶懶的,還有點痞,“去弈大。” 沐盈兩?手攥住披肩,裹緊手臂和肩膀,她控制著自己,別回頭,別去看,風聲還是把他的話音送過來—— “去哄人,”周硯潯咳了幾下,聲音有點低,“我沒做好,讓她生氣了。” “小姑娘都舍不得對我發脾氣,只心疼我,我怎么能讓她生氣呢。” 周硯潯進了會?所,聲音被門板隔絕,再也聽不到。 沐盈攏著披肩,站在原地,抬頭看見城市的夜空,好多光啊,比星星更亮。 心里溢滿太?多滋味,很復雜,有酸澀,有羨慕,卻沒有嫉妒—— 這一刻,她必須承認,有一些感情,太?過純摯,讓人沒辦法嫉妒,只能羨慕。 第40章 溫柔 書燃在床上躺了快一個小時, 翻來覆去,怎么都睡不?著,一閉眼, 腦袋里全是那道嬌滴滴的聲音。心臟好像被加了冰塊的檸檬水泡過,每一次跳動, 都有酸澀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