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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柔野骨 第5節(jié)

    市中心最貴的那幾家夜店,都拿他當座上賓,黑卡vip。他天生輪廓清絕,穿黑衣,一手夾煙,混跡在喧鬧的夜場,偶爾笑一下,唇角勾著,眉眼卻薄涼,那副樣子,壞而不羈,囂張至極。

    沒人見過周硯潯談戀愛,卻都在傳,他偏好外向熱烈的女孩子,要足夠漂亮,長腿細腰,妖精似的媚眼如絲。

    那種只會讀書的無趣乖乖女,家境也不好,他一定不喜歡,搞不好還會敬而遠之。

    聽了方孟庭的話,周硯潯沒出聲,隔了會兒,忽然問:“她做什么兼職?校外的?”

    方孟庭下意識地回:“校內的,圖書館助理管理員,聽著就悶。”說完才覺得不對勁,立即警覺起來,“你真看上她了?”

    周硯潯是開車來的,他解了鎖,上車前朝方孟庭看去一眼,撂下一句:

    “差不多得了。”

    方孟庭臉色變了變,她是聰明人,自然聽得懂這話里的含義——

    差不多得了,他周硯潯的事還輪不到一個路人來管。

    *

    出了教學樓,書燃還來不及回宿舍,就被圖書館的值班老師叫了過去。老師要去開會,跟書燃簡單交代幾句就匆匆走了。

    館內空調開放,溫度適應,氣氛也安靜,書燃坐在服務臺的電腦后,逐漸有些放空。

    兩個新生模樣的女孩子挽著手臂走過去,書燃聽見她們聊天:

    “高中時你喜歡的那個男生呢?還有聯(lián)系嗎?”

    高中的時候啊。

    圖書館的內部網絡系統(tǒng)能查詢在校師生的借閱情況,書燃以管理員的身份登錄,鬼使神差地在檢索框里輸入了周硯潯的姓名和學號,輕擊回車,頁面跳出來,顯示暫無記錄。

    看著空曠的頁面,書燃自嘲地笑笑,心想,她大概是鬼迷心竅了。

    先是當眾說謊,否認她與周硯潯征高中就認識,現(xiàn)在又做這種無聊的事。

    有什么意義呢。

    書燃是赫安人,在那里出生長大,中考時成績優(yōu)異,被信雅中學順利錄取,周硯潯則是轉學到信雅的,在高二的上半學年。

    他在信雅只待了不到一年,就匆匆離開。

    入學的第一天,周硯潯就引起了轟動,他的名字同那些真假難辨的流言,一并傳滿整座學校。

    少年天生野骨,姿態(tài)高傲而驕矜,細碎額發(fā)下,一雙深淵似的眼睛,像難以馴服的鷹。

    女生驚艷于周硯潯的容貌和氣質,想辦法要他的聯(lián)系方式,男生則半酸半嫉,說周硯潯背景深,是個只會惹麻煩的二世祖。

    當時,書燃與周硯潯不同班,她成績好,和好朋友宋裴裴都在一班,周硯潯是花錢買進來的,只能進吊車尾的十二班。

    宋裴裴朋友多消息靈通,她告訴書燃,新來的轉校生是個大麻煩,成績爛,脾氣壞,被弈川的重點高中強制勸退,無處可去,才來到赫安。

    “弈川的重點是重點,赫安的重點就不是重點啦?”宋裴裴義憤填膺,“憑什么塞個垃圾給我們!長得再帥,也是個不學無術的垃圾!”

    沒錯,那時候,所有人都以為周硯潯是個扶不上墻的垃圾。

    他明明天生耀眼,不知怎么搞的,還來不及釋放光芒,就被蒙上了劣質的灰。

    裴裴絮絮地說了好多話,書燃一直低頭做題,從單選到閱讀理解,她將手上的試卷翻過一頁,對周硯潯的事并沒有太多興趣。

    后來有一天,晚自習放學,裴裴有事先走,書燃留下來多做了半張卷子。就在她收拾東西也準備離開的時候,眼前驀地一黑——

    電箱出問題,整棟教學樓都斷電了。

    十年九不遇的事兒,偏偏讓她碰上,非常倒霉。

    其他學生早就走了,教室里只有書燃一個,她也怕黑,連忙去摸校服口袋,又想起手機放在家里了,根本沒帶來。

    慌亂時,教室門口亮起一束光,書燃的眼睛被刺了下,她以為是執(zhí)勤的校工,立即說:“叔叔,能麻煩你送我出去嗎?太黑了,我看不清路。”

    門口傳來一聲輕笑,不高不低的聲音:“叫哥哥就行,別叫叔叔,太客氣。”

    書燃身形一僵。

    她本不該認出來,可她偏偏認得出,聲音的主人是周硯潯。

    周硯潯轉學到信雅已經有一個多月,書燃同他全無交集。她是努力讀書的乖學生,活在數不清的習題和試卷里,周硯潯則活在女生的議論和男生的擁簇里。

    少年性格冷淡,不愛說話,朋友卻多,十二班那些紈绔似乎很怕他,一口一個潯哥,叫得恭敬而親切。

    原以為他們會守著各自的生活直到畢業(yè),誰都沒料到能有這樣一個夜晚。

    周硯潯受了小姑娘一句“叔叔”,自然要負起責任,他說:“走吧,我送你。”

    好學生對壞學生總有幾分畏懼,書燃握著垂下來的背包帶子,說:“不麻煩你了,我可以自己出去。”

    周硯潯靠在那兒,神色模糊,書燃只能聽見他的聲音,問了句:“怕我啊?”

    書燃沒說話,衣袖下的手指攥得很緊。

    過了兩秒,周硯潯嘆口氣,低聲說:“別怕,不欺負你。”

    可能是夜色太深,讓人有了幻覺,書燃覺得那句“別怕”聽上去格外溫和。

    下樓時,周硯潯走在前面用手機照明。他似乎有些倦,頭低著,帽衫的衣袖折到手肘,露出一枚雙圈款的黑色手繩。

    書燃聽裴裴說過,這手繩看似平平無奇,實際是某個大牌的主題限定,高一有個喜歡周硯潯的小學妹,想跟他帶同款,查了下價格,直接絕望。

    她正出神,周硯潯腳步一頓,聲音冰冷:“誰?”

    一道胖墩墩的影子從走廊轉角的立柱后頭繞出來,周硯潯用手電筒的光束晃他的眼睛,胖子被刺得求饒:“潯哥饒了我,我錯了!”

    書燃認得這人,九班的一個男生,平時總在女廁所門口晃蕩,裝神弄鬼嚇唬女同學,被警告過好多次仍不收斂。現(xiàn)在停了電,他故意躲在這兒,估計又是不安好心。

    胖子也看見書燃,眼睛一亮,嬉皮笑臉地說:“這不是一班那個大美女么,成績好,會說法語,特高冷,平時從不搭理我們這些外班男生,也不出來玩,連□□都不加。還是潯哥有辦法,剛轉來就搞了這么漂亮的……”

    話沒說完,周硯潯忽然動作,一腳踹在胖子的小腹上,胖子沒防備,踉蹌幾步之后重重跌倒,爬都爬不起來。

    書燃臉色發(fā)白,卻見周硯潯緩步走到胖子面前,用鞋尖抵了抵他的額頭。

    “嘴巴是用來說話的,”周硯潯語氣平淡,“如果不會說人話,那就把嘴閉上,閉嚴實了,明白嗎?”

    胖子側躺在地上,肚子疼額頭也疼,捂著臉連聲應下:“知道了知道了,潯哥別生氣,我錯了我錯了。”

    周硯潯沒理會胖子的哭嚎,重新回到書燃身邊,書燃看著他,腦袋里亂七八糟地想——

    他打架的樣子好兇啊,特別囂張,可又特別坦蕩。

    問心無愧地站在高處,藐視所有卑劣。

    這樣的人,會是“垃圾”嗎?

    她看得太明顯,周硯潯覺察,回頭瞥向她,淡聲問:“嚇著了?”

    “沒,”書燃搖搖頭,“我膽子很大的。”

    周硯潯又看她一眼,眼中似乎有薄薄的笑。

    一點點月光透過窗子落進來,書燃第一次感受到小說里寫的那種“月色如霜”的意境。

    她眨了下眼睛,很輕地說:“周硯潯,今天,謝謝你。”

    周硯潯抬了下眉梢,故意說:“好學生也知道我名字啊。”

    書燃似乎沒聽出他話里的調侃,點一下頭,說:“知道的,而且我覺得你名字很好聽。”

    她真誠得讓周硯潯愣了一秒,隨后又很淡地笑了下,漫不經心的那種。

    書燃明明什么都看不清,卻莫名篤定,他笑起來的樣子一定很好看,一種很招人的調調,還有點壞,以及,少年所特有的不羈和囂張。

    好看的男生很多,可周硯潯只有一個,他和任何人都不一樣。

    之后是如何離開走廊,從教學樓里走出來的,書燃的記憶很模糊,她只記得周硯潯將她送到校門口,問清她要坐公車回家,又送她到公交站。

    十月中旬,天氣不冷不熱,晚風吹過去,漫天星辰。

    公交遲遲不來,周硯潯也一直沒走。他好像很忙,手機不停地震,好多新消息,偶爾有電話打進來,他接了,不太耐煩地應兩句:“你們玩吧,不用等我。”之后,匆匆掛斷。

    書燃有些不好意思,說:“你去找朋友吧,不用陪我了,今天多謝你。”

    周硯潯沒說話,額頭微一傾斜,朝旁邊看。書燃跟著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陰影下的長椅上坐著一個醉醺醺的大男人。

    書燃:“……”

    這一晚受他太多照顧,她都不知道該怎么道謝了。

    周硯潯低頭開了局游戲,街燈的光芒落在他側臉,本就清雋的五官愈發(fā)深邃立體。

    旁邊有家便利店,書燃鼓了鼓勇氣,說:“我請你喝飲料吧?你喜歡喝什么?”

    這話剛說完,遠處忽然亮起車燈,深紅的標識燈牌尤為醒目——

    車來了,正是書燃等的137路。

    書燃:“……”

    該來的時候不來,不該來的時候,它來得倒快。

    周硯潯的目光從游戲上移開,也朝公車開來的方向瞥了眼,唇角勾起一抹笑:“今天你運氣有點壞啊,好學生。”

    何止是壞,簡直步步該災。

    公車越走越近,書燃想了下,說:“我叫書燃,書本的書,燃燒的‘燃’。再次謝謝你,我欠你一杯飲料,明天請你喝。”

    “明天我不想上課,也不來學校,”周硯潯好像有些心不在焉,手機上傳來“defeat”的音效聲,“你找不到我。”

    公車就要進站了,時間不多。

    書燃立即說:“那就后天,你喜歡喝什么?”

    周硯潯抬起頭,夜色很深,他那雙眼睛也是,漆黑的顏色,漂亮而慵懶,甚至有幾分蠱惑的味道。

    書燃與他對視了一眼,只覺心口微微一麻,她立即移開目光,指甲無意識地扣著手心。

    周硯潯笑了聲:“心意我收下,飲料不用你請。怕我,就離我遠一點。”

    書燃脫口而出:“我不覺得你哪里可怕,打架的樣子,也不可怕。”

    說完這一句,她逃避似的上了車。

    車廂很空,書燃選了個靠窗的位置,書包放在膝蓋上,坐姿端端正正。

    她不太敢朝窗外看,周硯潯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可是余光又忍不住,悄悄打量。

    直到公車重新啟動,周硯潯都沒走,他一直在原地,目送她。

    書燃咬了咬唇,心跳好似漏了節(jié)拍,有點亂,還有一點說不清的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