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曦接起電話的時候，溫斯特的車已經(jīng)開上了高架。

    鈴聲太突兀，他輕輕瞥了她一眼，見她小心翼翼地接起來，有些緊張地喂了一聲。

    他體貼地調(diào)低音樂，卻聽見電話那頭傳來男人的聲音，他聽不太清楚，不知道他在說什么——他的眸色暗了暗——只是他怎么會不知道那頭的是誰。

    「澤丞？發(fā)生什么了嗎？」她問。

    澤丞看了看手表，一手拿著手機(jī)，有些無奈，「燦姐正在談一個大劇，其中一個重要配角的演員遲遲沒有定下來，蘇姨突發(fā)奇想說要讓明哥來試試，明哥被騙來了，但他打死不肯，現(xiàn)在這里正鬧得一團(tuán)亂，我現(xiàn)在過去也趕不上，燦姐問你能去接一下小海參嗎？」

    明曦突然想到前些日子唐燦確實(shí)說可以在《絕代太監(jiān)魏忠賢》中給明閻安排一個角色，原來不是開玩笑嗎？

    「當(dāng)然可以，我去接就好，再拜托你處理一下我媽和明閻?！顾扌Σ坏?，「他真的要去演嗎？」

    澤丞也覺得好笑，「明哥說除了皇帝，他一概不拒絕。」

    「還想要當(dāng)皇帝啊臭不要臉，幫我注意一下mama那邊，別讓她突發(fā)奇想，把主意打到我身上。」明曦道，「拜托拜托！」

    澤丞笑了兩聲，「可惜了，如果你的命該如此，我也救不了你，自求多福?！拐f完不等她生氣，馬上說了再見隨后就掛了。

    見她終于掛了電話，溫斯特的指敲了敲方向盤，思索再三，還是開口問了。

    「誰？」

    明曦抓了抓長發(fā)，答，「是澤丞，他讓我去接小海參?！顾f道，恰好也有這個機(jī)會離開他的控制范圍，她指了指前方的下一個出口說道，「你在弘揚(yáng)路放我下去就好，我自己去托兒所接她?！?/br>
    溫斯特沉默不語，皮鞋踩在油門上，沒有半點(diǎn)要收的意思。

    「他人呢？」

    「他趕不上?！?/br>
    「所以就讓你去？」他冷笑一聲，「呵，還真負(fù)責(zé)任。」

    明曦一頓，再粗的神經(jīng)也能猜出他為什么陰陽怪氣，她捏了捏手機(jī)，想為澤丞解釋，如果讓澤丞知道溫斯頓都誤會了些什么，她還不被扒去一層皮。

    「呃，這不怪他……」

    好極了。

    他只覺得胸腔好像被撕裂開來一樣疼痛，水似乎灌了進(jìn)去，幾乎把他肺葉中的所有氧氣擠壓出來。

    見他臉色更加黑，明曦想了想，總覺得這樣誤會下去也不是辦法，也沒必要讓他誤會她和澤丞以及小海參的關(guān)系，這根本毫無意義。她捏了捏手指，深呼一口氣，開口道，「Winston，那個……」

    「好了，慢慢?！?/br>
    他不想聽，兩個呼吸來回，他啞著嗓子打斷，「弘揚(yáng)路不好叫車，托兒所在哪，我送你過去。」他頓了頓，「我送你們回家，可以嗎？」

    她不想這樣的，她也想堅持自己的立場。

    理智告訴她，就讓他在弘揚(yáng)路的街口放她下去就好，別繼續(xù)待下去了，誰知道她又會做出什么事來呢？

    但是溫斯特的聲音好低啞啊。他側(cè)著臉看向她，更顯得他五官的深邃，長長的睫毛下垂，在眼下落下一道影。

    她從未知道原來「破碎感」這一詞竟然也能用在他的身上。

    就好像一只被遺棄在路上的小狗。

    ——實(shí)在讓人好心動。

    太可惡了，明曦，你實(shí)在太可惡了。

    明曦抿唇，忍不住用手指揉了揉胸口，企圖緩解那股來自深處的瘙癢，心中的邪惡最終還是再一次擊敗了理智。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順從地將托兒所的地址輸入導(dǎo)航，目的地重新設(shè)定，機(jī)械化的女聲宣告了下一個目的地的行駛時間，她也默默地收回了到嘴邊的解釋。

    有什么能比一貫高高在上的天神墜入人間，像個可憐的小狗一樣楚楚可憐還讓人心動呢？

    小海參的托兒所在偏離市區(qū)的森林保育區(qū)附近，遠(yuǎn)是遠(yuǎn)了些，但是明閻作為父親很堅持孩子要在大自然的環(huán)境下長大，最好是每天有蟲鳴鳥叫陪著玩，午睡的時候伴著溪水睡著，不提多舒服了。

    ——就是接送的人比較麻煩。

    但通常也不會是他接送，作為老大爺他也只是需要動動嘴皮子、定期給托兒所匯款，偶爾挑剔一下孩子的飲食菜單和日?；顒?，這樣就很辛苦了，明老大爺表示。

    園區(qū)在一個小小的溪流旁邊，周遭圍了木柵欄，院長在造景和安全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小朋友在柔軟的草皮上打滾嬉鬧也不怕磕著碰著。

    溫斯特下車，雙手插在口袋中東看看西瞧瞧，一副家長要來視察園區(qū)的樣子。

    小海參玩得忘懷，手上還拿著一個小小的玩偶，身邊圍著好些個小朋友，有男有女。

    她手上拿著玩具聽筒，正演著醫(yī)生病人的戲碼，嘟著小嘴聽音，看起來還煞有其事，明曦看她這么認(rèn)真，阻止了打算要去叫她的老師，和溫斯特躲在一旁偷看她。

    小朋友玩著玩著又忘了初心，丟了聽筒后，有個小男孩撲了上來，虛虛抱著小海參，奶聲奶氣地說，「喜歡你！mama說喜歡一個人要讓她知道，小海參，你也喜歡我嗎？」

    小海參回抱他，小手拍拍他的背，一本正經(jīng)地說，「謝謝你的喜歡，我也喜歡你?！?/br>
    小男孩受到鼓勵，激動得臉紅了起來，「那你可以不要跟韋恩說話嗎，我會生氣的?！?/br>
    「不行?！剐『⒕芙^，「喜歡不能這樣的?！?/br>
    「那怎樣才可以？」

    小海參想了想，「要愛才可以?！?/br>
    「那你可以愛我嗎？」

    小海參聽了，好像聽到什么好笑的笑話般，捂著嘴巴嘻嘻笑開，「我媽咪說，小狗才說愛啦！我才不要當(dāng)小狗，你要你當(dāng)！」隨后就邁開腿跑開，留下小男孩可憐巴巴地在原地，她抬頭看見明曦在一旁，笑著朝她跑來，「媽咪，小蟲蟲說要當(dāng)我的小狗！」

    明曦原本聽得津津有味，小海參這一句突然蹦出來，她就迎來老師落在她身上的探究眼神，一時之間有些尷尬。

    溫斯特站在她的身側(cè)，雙手插在口袋中，「唔」了一聲，眼神淡淡，意有所指地落在她身上，道，「跟你還真像?！?/br>
    冤枉啊，她那時候不是這么說的！

    「媽咪??！」小海參揮著手朝她跑來，臉上紅撲撲的，「??！Winston叔叔！」

    她跑到大人們的腳邊，伸長了手臂要跟溫斯特討抱抱，溫斯特遲疑了一下，往下腰朝她展開了手。

    小海參從小就被明閻帶著在外面走，也沒在怕生人，見溫斯特愿意抱她，就伸出手傾身靠過去。

    溫斯特以為自己會排斥——但是她實(shí)在太像明曦了，他在孩子的身上根本找不到所謂生父的跡象，她就像明曦最純粹時候的那一面鏡子，那時候的她就是像這樣，到處撩撥，還有些被兄長寵出來的小任性。

    除此之外，他想，也或許是因?yàn)樗麑?shí)在無法對有著她血脈的孩子說不。

    當(dāng)小海參順著他的力道，靠在他脖頸處的時候，那種厚實(shí)的、沉重的、溫柔的安全感籠罩在他身上。

    溫斯特深吸一口氣。

    就算她結(jié)婚了又怎么樣，她還是那個看見他會臉紅的慢慢，他的慢慢。

    既然如此，他會連同她的孩子一起好好疼愛，把缺失掉的、錯過的、他不知珍惜的那些時間都補(bǔ)上。

    如果小狗才能說愛，那他就當(dāng)她的那只小狗。

    有何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