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肆攜云握雨(全文完)
與其說日子變得更好,不如說行云的生活忽然安定下來了。她不知道太子是怎么做到的,她不問,她也不好奇。只在冷宮里等著,看他領著太醫走過彎彎繞繞的小路到這陰森的小院來為自己診治并不起眼的小病小痛,看他帶著許許多多的宮人為自己添置家當、修葺房屋,又送來許多的吃食衣物。 沒辦法形容這種感覺,她每次看他還和以前那樣恭恭敬敬地喊自己母妃,或者做那事的時候親密地喊自己乳名時,那一瞬間,她忽然意識到自己不再是這所皇宮里的奴仆。很奇怪,明明是同樣的場景,她的心境卻變成了截然相反的模樣。 她覺得自己不需要對著上者和太子跪拜了,他們是平等的。 這樣聽起來好像有些大逆不道。但發生改變的底氣是太子給她的。特別是兩個人瘋的次數多了,她坐在床邊看著跪在地上給自己請安的家伙時,恍然意識到,那些疏離的言語是再也說不出口了。 不記得具體是哪一天,冷宮里的生活總是混沌的,她躺在太子的懷里,想起了什么,忽然開口,“怎么沒人給你起乳名?每次喊你‘殿下’都感覺我在侍寢。” 行云一點兒都不喜歡侍寢。他們之間曾經定下的佩戴汗巾的條約早就便成了女人單方面決定。只有她想做才做。 “她們不敢給我起。”太子總是有模有樣的給她展現自己的獨斷,好像他不準的事情,對于全天下的人來說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也不能夠。 她見他理所當然的模樣,沒忍住笑了幾聲,偏頭去看窗外的天空,慢悠悠地問他,“記得你十一歲那年偷偷給自己起了表字,以后就喊你表字吧。行不行,元良?” 岑開霽都快忘了這件事,沒想到她還替自己記著,吻了吻她的背,想也不想就答,“嗯。你開心就行。” 不是什么大事,不過一個稱謂,但她想和自己的夫君有一些區別于孩子的秘密,做一些對著孩子做不出來的事情。 。 在冷宮又住了大半年,她才等來離開的契機。如今再回憶的時候,行云已經想不起來那日的天氣好壞,想不起一天都吃了些什么,具體做了些什么,只知道圣上身邊的宦官過來宣旨時,臉上帶著恭敬的笑意。 皇宮里的人都是見風使舵的好手,你上去了就想盡了辦法扒拉你,你下來了就不遺余力地踐踏你。所以女人看著那副諂媚的模樣,便清楚這一路的苦終于走到了盡頭。 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她想不出來,也懶得猜。 那道將她夸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圣旨里,給定的位分居然是皇后。 “元良,我們要是被發現了,可得被天下人戳脊梁骨。”行云端著那圣旨反反復復地看,看上面太子一筆一劃描寫的內容,看著他過分夸獎自己在太子母妃的職責以及協理六宮上所做出的功績,禁不住開心,但也不能不擔憂。她原本只想領個閑職躲在后宮的角落里安靜的生活,沒想到會被他一把推到眾人面前。 岑開霽并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對的,雖然圣旨是自己擬的,但蓋章落印的是父皇。他去那邊問安的時候,貴妃娘娘也是在場的,她都不敢說什么異話。于是笑著回答,“阿桑,我想看你穿紅衣。” 這世上只有兩種女人可以在世人面前光明正大地穿紅服,一是出席重大宴席的皇后,二是正在進行婚典的正妻。行云當不了他的正妻,那是她這輩子也摸不到的身份,除非下輩子兩個人選擇不投身在一家。 所以這會兒聽見他說到穿紅衣這件事,她瞬間明白了太子的意思,把頭扭過去抿唇偷笑,不久又開口罵他,“瘋子。” 太子也不反駁,望著她害羞又期待的樣子,大方地追問,“母妃是不肯穿?” 這需要問么。她低著頭想也不想直接答,“殿下,這輩子誰沒瘋過一回。” 。 舉行冊封大典的那日,是她第一回在皇宮里看見如此廣袤的天空。明明頭上頂著層層白云,卻能給人一種抬頭就能觸到天空的錯覺。她不住想,原來皇宮里不止有逼仄偏遠的小院子,還有目視萬里的高臺,叫她一眼就能看見站在百級臺階之下的群臣。 行云身著皇后的禮服站在大殿最前,接受即將到來的冊封典禮。 司禮說的話,一字一句都印刻在她的腦海里。你知道這當中的大多數言辭都是贊謬之語,完全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讓它隨意地流過去。可她聽得這樣認真,從圣上、從萬民、從皇天手里接過皇后的職責。 岑開霽就站在人群之中,看著被紅色浸染的行云,看著她面向天地緩緩彎下了身子。 天地為證。 他也跟著眾人,遵循禮制,朝著女人跪了下去,又將自己的額頭虔誠地貼于石磚上。 蒼生為證。 這一日,行云披著被火焰燃燒過的紅,成為了太子的皇后。 。 皇后入主后宮,那間塵封已久的宮殿被再次啟用,許久不見的后妃們皆來拜見,就連一直陪伴在皇帝身邊,悉心照料的貴妃娘娘也親自走了一趟。 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辦法,這位昔日從不給好臉色的女人也破天荒的道了祝賀。行云猜測是因為太子接連貶了皇城里的幾位將軍,大挫貴妃母家的實力,才迫使她不得不朝自己低頭。 “這是你要的結局么?”臨行之前貴妃這樣問她,與多年前兩人依偎在一起說的那些互相威脅的話一樣。 “那這是你想要的結局么?”行云不答反問,實際上她會以為太子要殺了貴妃的,沒想到最后竟然全不動她,讓她安心陪在圣上身邊,生死不離。 “不算,但也不差。太子他。”貴妃說的時候抬頭看了她一眼,又笑了笑,繼續道,“太子跟著你沒跟錯,若是隨便換個人帶,他都活不到現在。” 她沒想到貴妃會這樣直接,笑了幾聲,認真回答,“如今可比我想的結局好太多,還記得我出閣時同雙親允諾的,活到太子出閣讀書便可,一轉眼十五年都過去了。” 原本得不到的東西全都有了,好不幸運。 貴妃聽見這回答,又把宮殿里的裝飾仔仔細細地打量了一遍。大抵這是二人今生的最后一次見面,所以多少帶了告別之意。 “娘娘,我今日來還帶了一份禮物。”時間差不多,貴妃派人送給她便起身離開。行云看著那樣喜慶的漆了紅色的木盒,張口喊小芫打開來看看。 里面裝著一對鑲龍附鳳的紅燭。 。 入夜,只剩門口的燈籠還亮著,太子只身一人走進皇后的院子里,穿著行合巹禮時才上身的衣物。 沒人會來打擾他們。 行云也穿著紅衣,淺淺地弄了妝容又熏了香,正坐在臥室正中的餐桌旁,癡癡地望著不遠處的紅燭。 從前不覺得這些物件有什么稀奇,這會兒看著它們扭動的姿態,就像纏綿在一起的愛侶,心里裝著形容不出的滿足。 岑開霽推門而入,見到她便喚道,“阿桑。”怪rou麻的,這還什么都沒做呢,她身子便酥了大半。 “奏疏很多么?怎么現在才來。”她覺得那些繁文縟節太麻煩,便把之前的全都去掉了,只留下最后兩步。所以說完之后,便抱起桌上的酒盅,往另一邊的小酒盞里倒。 水液清脆,很快滿了。 男人在她面前坐下,在她臉上吻了吻后,接過她手里的酒盅,給她斟滿。 沒有人會在新婚之夜啜飲烈酒,不過是一些暖暖身子的東西,醉不了人。他們對視了一眼,而后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盞給對方送去。 行云第一回知道酒水也可以這樣甜,眉頭也不皺一口飲盡。太子則在喝完后吮了吮她纖細的手指,根本等不及,眼里的火焰一瞬間就被點燃了。 “元良!”她被他的急切嚇到了,忙在他嘴上點了點,要他等等,而后拿起桌上的小剪子給他看了看。 太子才忽然記起這件事。大概是因為她調理過后身子逾漸豐潤,總叫人把持不住。他從腦后取出一股散開的頭發,放進她手里。 行云接了過來,往前一拉,他們便順勢并肩靠在一起。她再將兩人的發尾編在一處,編了巴掌的長度,拿剪子剪下來,最后用細繩仔細捆好。 如此,再不分離。 這時候不該亂說話,所以兩人只對視,打量著對方的容顏,又悄悄地牽起了對方的手,再改為十指交握。 你知道后面會發生什么。 有人的面色被昏黃的燭光染成紅色,連帶逐漸裸露在另一人眼里一絲不掛的肌膚。有人的眸子被滿室的帷幔襯成紅色,連帶著蠢蠢欲動的渴望。 “呼~”有人輕巧地吹滅了紅燭,把另一人抱上了圓桌,再帶著無法度量的情意同她合為一體。 黑暗里,只剩下她永遠學不會抑制的呻吟還有那顫抖的落滿一地的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