癡線紅薯
21 - 說到這兒,聞玉忽然彎了身子,捂著嘴巴,悶聲咳了起來,從脖頸到腰脊,流利的線條沉了下去,像被一座重重的大山壓著,喘不過氣。 烏喃拍著他的背,端來熱水讓他喝下去,才緩和一些。 “而且,是我鼓勵你去找宋清焉,如果我沒有說那些話,你也不會……” 那是和宋清焉告白的前一周,烏喃坐在秋千發呆,望著遠處的落日,一副失落模樣。 然后,有人從背后輕輕推動秋千。 她回頭,瞬間笑了起來,喊聞玉,又問你怎么回來了,寺里的生活還好嗎。 “一起都好,你呢?” 烏喃點頭,說我也都好,話到句點,頓了頓,神情夾雜著緊張和猶豫,拉著秋千的手也用了更重的力氣。 “我想做一件事。” 聞玉不問什么事情,任夏日傍晚的風拂過臉頰與頭發,樹葉簌簌地響,他眼里渺茫一片,似容納目及一切,下一秒卻又煙消云散。 “去做吧。” 明明是肯定的話語,唇角也是揚起的,可分明沒有絲毫笑意。 “你不問是什么事嗎?” 反倒烏喃成了好奇的那個人。 “是你想做的事情,都會做好的。” 聞玉如是說,視線里,少女的耳根一點點變紅,像被晚霞染紅的,很漂亮。 他想抬手碰一碰,最終只是蜷了蜷手,沒有動作。 就這樣吧。 他沒有預知未來的能力,也無法料到自己會是那個推手,他很理智,明白錯不在己身,可還是想將過錯都攬到自己身上。 因為這樣的做法,可以讓他和烏喃變得密不可分。他會一直想著她,一直感受她的存在,一直等待著她。 像個瘋子。 師傅說。 他點頭,說一些沒頭沒尾的話,說自己大概夢見過這一幕,夢見過失去眼睛,夢見過如此瘋魔。 烏喃傾身抱住他,時隔太久的擁抱,眼淚再度涌出,她抽泣道,不怪你,怎么能怪你呢,是我自己,我連掙扎都沒有掙扎,是我放棄了自己。 這也是烏喃不敢回來的理由。 落水的時候,她沒有掙扎,連撲騰的水花都沒有,是她先放棄了自己。 聞玉吃了藥,躺回床上,明明看不見,也不愿意閉上眼睛。 他握著她的手,難以視物,觸感才越發明晰,手指細長柔軟,沒有生繭,能沿著摸到掌心的紋路,輕輕摩挲。 烏喃感覺手心一癢,下意識向后縮,又被拉回,幾乎整個人跌進他的懷里。 他抱住她,像抱住心愛的玩具,閉上眼睛,心滿意足。 下巴蹭在她的額角,頭頂傳來少年低低的聲音:“試試喜歡我,好不好。” 烏喃掙扎了一下,神情惶惑,仿佛得到了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而惴惴不安。 片刻后,她溫順地保持不動,任聞玉抱著,思考了一會兒,然后說:“聞玉,你知道嗎?昨天,我爸媽離婚了。但這不是影響我的原因,從很久以前,我就認為,世界上最脆弱最單薄的感情是愛情,所以我想,我不要觸碰。” “跟宋清焉告白,是想變勇敢的第一步。說實話,我并不期待也不期望能有愛情的降臨。” “我…我不知道怎么說,我想一直和你們在一起,永遠不會破碎,永遠不會分開” “這是我的答案,如果,你要的話。” 聞玉笑了笑,摸摸她的頭,夸她好像長大了,真好,有自己的思想,可以這樣表達。 最后,他說,我要。 我要你不是愛情的喜歡,我要和你長長久久地在一起。 離開前,烏喃去廚房下了一碗面,端到床邊,看少年眼瞼低垂,濃密的睫毛掩映著青色潔白的眼,干凈柔軟,像雪又像云,讓人想伸手觸碰,但又因那種遙遠的觸不可及而頓足。 那是從前她對聞玉的比擬,如今亦是。 他一口口咽下面,聽話吃完,碗遞給烏喃時,露出個孩子氣的笑,說要獎勵。 烏喃笑了一下,想說,又不是吃藥,要什么獎勵。 隨即想到什么,她放好碗,走近,看聞玉張開雙手,是要擁抱的姿勢。 是連擁抱都會先征得同意的人。 她裝作視而不見,坐到床邊,雙手捧著他的臉頰,在他驚訝的眼眸里,她的唇落在臉側,是一個緊張而青澀的吻。 “師傅說,如果我對你好一點,你就會好得快一點。” “我這樣,你有感覺好一點嗎?” 說完,烏喃才發現自己真是緊張過了頭,哪怕是王子吻醒睡美人,也是需要時間的。更何況,這只是一個吻,一個蜻蜓點水又無足輕重的吻。 可聞玉點頭了。雖然看不見,但感受到了烏喃的真誠與小心翼翼,她是真的希望他快點好起來,那種祝愿的真心溢于言表,令他心軟得一塌糊涂。 少年面頰舒展,愉快而天真,摸索著抓住她的手指,那眼里幾欲溢出的愛意讓烏喃不敢對視。 “走吧,太晚了,明天你還要去學校。” “好,我過兩天再來。” 頓了頓,烏喃又道:“阿燈知道我的事了,許定棠和宋清焉還不知道……你能不能,先別告訴他們。” 聞玉將下巴擱在她纖細的肩,極具依賴的姿勢,真希望自己能變成一條藤曼,纏得她緊一些,再緊一些。 “好吧。” “那我先不告訴他們。” 他語氣狀似失落,似乎因為朋友們暫時不能團聚在一起而遺憾。 實則,一絲遺憾也無。 多希望,只有他陪在她身邊。 * 放學后,烏喃獨自往前走著,路過一個賣紅薯的小攤,停下來買了兩個,準備帶回去給徐艾吃。 有人從身后輕輕拍了她一下,一轉頭,跳出個圍著厚實圍巾的少女,兩手扒拉了下,捧著臉,展示自己新的美甲,問好不好看。 烏喃仔細瞧了瞧,說好看。 陳燈眉開眼笑,接過一半冒著熱氣的烤紅薯,問要不要跟自己回家。 烏喃搖搖頭,說起自己父母離婚的事,還沒說完,就聽見陳燈嘴里蹦出兩句臟話,罵男人沒有一個是好東西。 “我不要結婚,不要生孩子,阿烏,你也別結婚,我們倆一起過最好了。” 烏喃笑,說好,不結婚。 是心里話,烏喃對結婚生子這件事沒有任何期待,她害怕愛情的短暫。 而孩子,一個新生命的誕生,太珍貴了。 兩人在公交車站分開的時候,陳燈嘆了口氣,吐槽說許定棠老來問烏喃的死和宋清焉有什么關系,她被問得都要煩死了。 “喏喏,你看那不是許定棠嗎?老天爺,他真的執著得要命,又在跟著宋清焉……我感覺他不是在折磨宋清焉,是在折磨他自己。” 個位數的溫度,高大的少年只穿了件寬大的衛衣,帽子蓋在頭上,低著頭往前走,并不冒進,把控著距離,離著長長的一段路程,確保不會跟丟。 但這并不代表宋清焉沒有發現。 他只是懶得理會,又或者說,他在等,等許定棠的耐心告罄,情緒堆迭到最高處,那時候,他會告訴他想要的答案。 腳步停下來,他抬頭,望了眼陰沉沉的天,將周圍環境襯托得濕冷又蕭瑟,顯出幾分感傷。 他面色平靜無波,實則卻在一點一點地崩壞。 許定棠跟丟了。 因為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少女,氣喘吁吁地出現在他面前,臉頰微紅,眼眸濕潤。 他一看到她,心里的煩躁就翻涌出來,眉頭皺著,冷著一張臉,甚至帶著絲毫不掩飾的戾氣。 “你知道你很煩人嗎?” 烏喃平復了下呼吸,視線停留在少年凍紅的指節,想說你們怎么都這樣,都不好好照顧自己呢。 她是上了公交車,但是不放心跑下來的。 幸好追上了,她實在是怕兩個人發生點什么。 他說她煩人,雖然明白他是因為不認得她才這樣說話,可還是會被刺痛,感到傷心。 “說了不喜歡,還窮追不舍,你沒有一點羞恥心的嗎?” 這話很重。 許定棠自己也知道,他想,這下總該走了吧。 面前的女生睫毛顫動,欲言又止,倒是沒哭,比想象中意外。 更意外的是,她從口袋里拿出一個烤紅薯,伸到他面前,若無其事,問吃嗎。 吃什么。 癡線。 許定棠忍住沒說口,轉身走了。 于是沒有看到,在轉身的一瞬,少女強撐上揚的嘴角瞬間失去力氣,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緩緩蹲下身。 明明是理解的,理解他不知情才會這樣。 可為什么還是,一次又一次傷心呢。 有一種隨時會跑路的感覺…我真的太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