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將咸鴨蛋在桌子上一磕。

    破了一個洞。

    輕輕扒開殼，露出里面咸白的蛋白，用筷子沾著嘗了一口，嗯！就是這個咸香味！

    一個咸鴨蛋吃出山珍海味的滿足表情。

    孟建國正享受著美味，一抬頭，瞥見有人進屋了。

    于佩領(lǐng)著孟心婉盛氣凌人站在他面前。

    孟建國是見過于佩的，在孟鳳梅的婚禮上。

    這個小姑子模樣長得標志，他心里一直知道，只不過好幾年沒見，如今愈發(fā)出挑，難怪當初楊秋紅說在老房子第一次碰見回國后的于佩，完全沒認出來。

    的確要認不出，無論是相貌與氣質(zhì)，比先前做高中生時要更出色。

    不過孟建國沒心思欣賞，他放下手中的咸鴨蛋，臉色冷下來。

    理也不理站在堂屋中央的兩人，轉(zhuǎn)身去廚房查看鍋子里的粥煮得怎樣。

    于佩被他這副云淡風輕的模樣驚到，直接開口質(zhì)問：“昨天是你把小姑娘送到我家門口？”

    “不是。”孟建國神色自然地接話：“是她自己要跑過去，她覺得你家里有錢，想要在你家里過生活。”

    孟建國四、五十歲的年齡，說起謊來竟也臉不紅心不跳，如老手般游刃有余。

    于佩：“……”

    聽聽，什么叫做扯謊不打草稿。

    看來是沒法心平氣和地好好和對面這位大哥說話了。

    “聽起來你是不想撫養(yǎng)你女兒了？”于佩冷聲問。

    孟建國沒接話，他拿起鐵勺舀了一勺稀粥遞到于佩面前。

    “你自己瞧瞧，我一個天天喝稀粥的人，自己都養(yǎng)不活，拿什么養(yǎng)活女兒？”

    于佩冷笑。

    孟建國家里的條件再怎么樣也至于淪落到這個境地，若孟建國真的連一頓白米飯都吃不上，孟鳳梅不會這么無動于衷。

    橫豎不想養(yǎng)女兒罷了，盡扯些借口。

    于佩冷聲警告：“你知不道隨意丟棄女兒犯了遺棄罪？”

    聽到對方提及法律，孟建國心里猛地被勾起一團怒火。

    他啪地一下將鐵勺子扔進鍋中，氣勢洶洶從廚房走出來，“怎么，又來跟我談法律？”

    “來來來，你說說遺棄罪要判幾年？一年兩年還是五年十年？你去告吧，去告我啊，把我送進監(jiān)獄，我正好和我老婆團聚，挺好的。”

    “反正我家里一家三口，老婆被你送進監(jiān)獄，兒子也要被你送進監(jiān)獄，你現(xiàn)在還想把我也送進監(jiān)獄？那你趕緊的吧，前生欠了你，今世一家都要給你賠罪，你是討債來了！”

    “送進監(jiān)獄也好，我現(xiàn)在連飯都快吃不上，去牢里一天三餐管飯，給我解決了口食問題，我樂意進去呢！”

    孟建國情緒莫名激動。

    他重重往桌子邊一靠，巨大的動靜引得桌子猛地顫動。

    桌上安靜放著的咸鴨蛋慢慢開始滾動，咕嚕咕嚕。

    啪嗒一下，極快地從桌上掉落在地。

    摔爛了。

    孟建國一驚，趕緊俯下身子將掉落在地的咸鴨蛋撿起來。

    桌子較高，鴨蛋半邊被摔得稀碎，迸出一地黃油。

    孟建國心疼地將咸鴨蛋剝了殼，放進小碗中。

    看著原本好好一個咸鴨蛋，突然摔成這副德行，孟建國徹底怒了。

    他拿起墻邊掃帚，不停朝于佩腳邊使勁，不由分說開始趕人。

    嘴里憤憤：“都走都走，都從我家里離開！”

    “我沒有女兒，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只要別往我家里來！”

    “我孟建國這一輩子就一個兒子，我也只養(yǎng)這一個兒子，好鬼歹鬼都別纏上來！”

    ……

    被掃帚一頓亂掃，于佩護著孟心婉從屋子里退出來。

    等兩人剛退出去，孟建國立即將兩扇大門重重合上，放狠話：“她就不是我孟家的人，以后死外面了我都不會去收尸，你要是好心收你就收著，你不樂意收你就扔去福利院，別來找我！”

    話已經(jīng)說到這個份上，顯然沒有再商量的余地。

    于佩站在門外，沉默。

    孟建國顯然并不在乎周圍人怎么看他以這副態(tài)度對待女兒，也不在意犯了遺棄罪去蹲牢房，他甚至寧愿去坐牢也不愿養(yǎng)女兒。

    他是鐵了心不要這個閨女。

    面對這樣的人，于佩也覺得棘手。

    當?shù)赖屡c法律都無法威脅一個人的時候，還有什么方法能使人妥協(xié)？

    正當方法，幾乎沒有。

    事情到底是怎么一步步變成這樣？

    還是她多事，應(yīng)該把小姑娘送回來，一句話也不說，立即轉(zhuǎn)頭就走。

    這個念頭冒出來，于佩轉(zhuǎn)身，抬腳往外走。

    身后響起一串急促的腳步。

    于佩轉(zhuǎn)身，望著身后亦步亦趨跟著她的小姑娘，冷著臉問：“你跟著我做什么？”

    小姑娘不動了，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里面沒有淚花，只有一片茫然。

    像天上浮云，不知道何時聚起何時消散的茫然。

    于佩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前走，身后果然沒再響起腳步聲。

    她走到拐角處，腳步一頓，忍不住回過頭望了一下。

    小姑娘依舊乖乖地站在原地，瞪著大大的眸子，看她回頭的一瞬間，眼睛里迅速竄起一股希冀的火苗。

    火苗很快熄滅，眸子里還是那股深不可測的茫然。

    于佩心里一動，無聲嘆了一口氣。

    連一只咸鴨蛋掉到地上，孟建國都會心疼地皺眉，他閨女在面前卻能面不改色地轟走，小姑娘就算留下來也只有無盡的苦日子吧。

    她朝著那個孤單瘦弱的小小身影招手，“過來吧。”

    小姑娘眸子里漾開笑意，小跑著追上前，安安靜靜跟在她身邊。

    于佩在路邊招了一輛車，將小姑娘塞進去，道：“咱們?nèi)ヒ粋€地方。”

    小姑娘這次沒了第一次坐車的新奇感，安安靜靜待在后座，只問：“我們?nèi)ツ睦铮俊?/br>
    于佩靠在后座上捏眉心，“去你一個姑姑家里。”

    很顯然，小姑娘的記憶中并沒有姑姑這號人物，她眸子里盡是疑惑，似乎在搜尋她的姑姑是誰。

    于佩坐在后座，斜著眼打量孟心婉。

    這個小姑娘剛才聽了孟建國那樣一堆絕情的話，臉上竟然也不難過。

    她聽了都覺得寒心，何況是當事人。

    總得有點情緒吧。

    不過有些小孩子也挺能掩藏自己的情緒，小姑娘到底是心太大還是心太細？

    出租車很快到了目的地。

    于佩領(lǐng)著孟心婉敲響了孟鳳梅家里的大門。

    “誰呀，來啦來啦。”孟鳳梅在家里吃過早餐，正準備換衣服去廠里上班，聽到敲門，忙不迭趕過來開門。

    大門打開，看到門口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孟鳳梅眼珠一轉(zhuǎn)，面色沉下來。

    哐當一聲，直接把門關(guān)了。

    她和于佩近些日子鬧了很多矛盾，前些天剛因為老爺子遺囑的事情大吵一架，即便如此，于佩來敲門，她也不至于直接將人關(guān)在門外。

    這次這樣毫不留情，在于于佩身邊的小姑娘。

    那是她大哥送出去的女兒，她知道。

    她大哥不想養(yǎng)，她也知道。

    她大哥一家都不想要的小姑娘，于佩難道想帶過來給她？

    不可能，她也不可能養(yǎng)。

    家里光撫養(yǎng)于曉洋這一個男孩子，不知道多了多少開銷，處處都要用錢，這錢吶，格外的不經(jīng)花。

    以后曉洋還要上小學，還要上大學，更大之后還要娶媳婦。

    就這么一個兒子，家里的積蓄都不夠花，再來一個閨女，她哪有閑錢？

    再說了，就算她想要閨女，她不會自己懷一個？干嘛去養(yǎng)大哥家的閨女？

    親生的難道不比收養(yǎng)的要好？

    就算她能夠好心收養(yǎng)這個小姑娘，以后小姑娘養(yǎng)得差勁，那是她倒霉，養(yǎng)得有出息，她也撈不到半點好處。

    她對她大哥一家子相當了解，就以她大哥那一家子，以后小姑娘但凡有了賺錢的能力，絕對會被糾纏不清，不斷吸血。

    她可不想竹籃打水一場空。

    不行，這個冤大頭絕對絕對不能做。

    孟鳳梅隔著一扇門，冷聲對外面的于佩道：“就當今天沒來過吧。”

    這個閉門羹吃得猝不及防，于佩沉默地站在門外。

    她今天過來并不是要孟鳳梅收養(yǎng)這個小姑娘，只是想來問問孟家還有沒有合適的安置小姑娘的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