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水淹龍廟
一夜暴雨,居然毀了龍王廟。 沉清茗聽罷驚呆了,龍王廟的重要性不必多說。不僅桃花村,整個黑龍鎮都信奉黑龍王,聯想這幾日陰雨連綿,烏云不散,昨日村長才組織全村祭拜龍王,結果當夜便天降暴雨,發了山洪,還正巧淹了龍王廟,很難不叫人把天災與龍王發怒聯系起來。 天亮后,村長敲響了銅鑼,全村人聞聲而來。沉清茗也跟了上去,眾人俱面色凝重,龍王廟確實被淹了,不僅淹了,還被洪水沖毀了。整座寺廟一夜之間化作廢墟,斷壁殘垣之下壓著龍王雕像,龍王斷成了兩節,身首異處,龍頭居然被山洪沖到了路邊。 如此畫面當即嚇的婦孺腿軟頭暈,身首異處在尋常百姓眼中是非常不詳的,龍王成了這樣不是發怒是什么? 村民們聚在一起議論紛紛,這時派去巡查的人回來了。 “村里損壞如何了?”村長問。 “損毀的房屋有八座,好在人都逃了出來,不過剩下的屋子都有破損,除了村東基本屋頂都漏水了。” “哎呀,怕不是龍王發怒了。” 村長一拍腦袋,急忙問:“莊稼如何了?”如此大的暴雨,可別莊稼都淹了。 “沒有大礙,昨夜洪水只是漫上來,所幸沒有淹沒莊稼。” 聽罷,所有人長吁一口氣。村長注視著化作廢墟的龍王廟,而后又抬頭看著被霧氣籠罩的黑龍山,久久沉默。 如此天生異象乃不祥之征兆,這一劫該如何化險為夷? “村長,如何是好?” “先各回各家收拾殘局,對了趕緊把龍王挖出來供奉,這樣像什么話。” “大家來幫忙。” 男人們即刻擁了上去,在斷壁殘垣上徒手搬,由于廟一時半會兒沒法修,龍王只能暫且供奉在一個臨時搭起來的雨棚內,用紅布包裹以表敬意。 收拾好龍王廟的殘局已經臨近傍晚,村民們俱疲憊不堪,所幸龍王貌似被他們的誠心感動,雨停了。 沉清茗已經回家,沉三嫂聽聞龍王廟的事受了驚嚇,本就害喜嚴重的她到了晚上面色發白,竟是落了紅,看著不大好,沉三叔連夜去請大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沉家再次響起一片哀聲。 “大夫,我媳婦如何?” 大夫收回把脈的手,嘆了口氣,“這胎畢竟年歲較大了,眼下受了驚便有點小產的征兆,不過不打緊,喝幾幅安胎藥便可無礙。” 聽聞大夫的話沉三叔一臉糾結,老沉家并不寬裕,又給沉金寶治病花了不少錢,眼下哪里還有錢拿出來買安胎藥。 “大夫,可否不用安胎藥?吃些有rou食雞蛋之類的養身子?” 大夫見這家人面色為難,明白過來,“rou食雞蛋固然好,但安胎藥還是需要,不然恐怕保不住孩子。你們放心,老夫盡量開些便宜的藥便是。” “那便謝過大夫了。” “嗯。” 大夫揮筆寫下藥方便離開了,沉三叔急忙去抓藥,花了這筆錢老沉家是真的一個子都蹦不出來了。 然而,老沉家的風水一直是個問題,好事趕不上,倒霉事是一件接著一件。 龍王廟被毀自然是要重新修繕的,依舊是全村湊錢。 聽到湊錢上貢沉老頭愁眉苦臉,說起供奉龍王,或許龍真的保佑了村子,但似乎不包括他們家。 這些年供奉龍王得到了什么?大兒子拋妻棄子,全家名聲掃地,老二老三接二連三生的都是丫頭,總算得了個孫子寄予厚望,轉眼就被老虎叼走,嚇傻了,如今好不容易算出三媳婦懷的是個兒子,正想著龍終于實現他們的愿望了,一夜暴雨直接毀了龍王廟,當夜三媳婦便有了小產的征兆。 龍,真的回應他們了嗎? “爹,都快入冬了,我瞧著今年更冷,再花銀子以后有什么事我們該怎么辦?”沉三叔站出來首次直言不同意,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媳婦的肚子上,這個節骨眼豈能隨便花錢? “對呀爹,我們不能花銀子了,總不能我們這種活的吃糠咽菜的花錢去保佑吃rou的吧?和村長說一下不行嗎?”沉二叔也反駁道。 “唉。” 面對兩個兒子滿臉寫著的不甘愿,沉老頭只是在那兀自嘆氣。見爹不為所動,兩兄弟只能去勸娘。 “當家的,村里又不是只有我們一戶人家,少我們一戶也缺不了多少,眼下給三媳婦抓安胎藥都缺銀子,合該考慮一下老沉家的香火吧。” 不得不說,香火確實狠狠戳中沉老頭心尖的軟rou。沉老頭放下水煙:“唉,還得找村長商量才知道。”視線無意間掃過縮在角落的沉清茗,這一看發現沉丫頭長的挺標志的。沉青淵是十里八鄉公認的翩翩公子,花玲瓏亦是富貴人家的姑娘,比起家里其余的丫頭沉清茗有相貌優良的雙親,因此也是個美人坯子,縱然面黃肌瘦,但骨相卻是水靈的。 沉清茗恨不得把自己縮進角落里,阿爺打量的眼神給她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她知道尋常百姓不怕苦,怕的是窮,窮之一字締造了許多罔顧人倫的事。見全家人都尋著沉老頭的目光看向她,她更害怕了。 沉清茗幾乎把驚恐兩個字刻在額頭上,沉老頭自然看得出來。回想這些年他疏于沉丫頭的管教,放任其受盡欺負,但那只是源自大兒子的過節,拋開這層關系沉丫頭勤勞能干,節儉樸實,倒是一把勤儉持家的好手。沉丫頭今年也到了議親的年紀,或許可以尋個機會成親,正好收點禮金貼補家用。 “當家的?還是讓村里湊一湊吧,我們家接二連三的打擊真的受不住了,這個節骨眼還要出錢不是把我們往死路上逼嗎?”沉老娘說,“況且開春的時候我們湊了五十文和一條豬腿,緊接著金寶就被叼走,還傻了,現在屋頂才被暴雨淋塌了一角,三媳婦又有小產的征兆,龍根本不回應我們,還是別費那銀子了。” 沉老頭當即瞪了老婆子一眼,“住嘴,你以為金寶和大丫能活著回來是因為什么?若不是祭拜了龍王指不定昨晚的大水直接就把村子淹了,而不是只淹龍王廟了。” “這,那你說怎么辦?” 沉老頭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沉老娘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竟是一拍大腿開始哇哇嚎叫,“哎呀,蒼天吶還讓不讓人活呀,剛傻了孫子,老三家的又差點小產,你們這些族老不幫忙也就罷了,還催著要錢,都是什么人呀,干脆今日把老婆子我打死算了,我也懶得給你老沉家兜底。” “老婆子我不活了,不活了,想當初老婆子我也是十里八鄉一枝花,怎么就嫁給你們老沉家呀,為你沉氏開枝散葉,日夜cao勞,硬生生從姑娘熬成黃臉婆,是一天好日子都沒有過上,老了還要被你們逼死,不活了不活了。” 老婆子一邊“哀叫”一邊拍著大腿,還怪有節奏的。愛看熱鬧的村民很快聞聲而來,圍著老沉家的院子竊竊私語。沉老娘坐在地上哭窮,沉老頭一張黝黑的老臉都發紅了。 他拉了拉老婆子,“坐著干什么,丟人現眼的東西。” “我這不都是為了你老沉家的香火嗎?你還嫌我丟人,還有天理嗎?” “趕緊起來。”沉老頭揚手欲打。巴掌還未落下,沉老娘已然發出殺豬般的叫聲。 “殺人啦,殺人啦,你個負心漢,夫妻一場我好心為了你家香火,你卻為了那破面子要殺人,來呀,打死我吧,老婆子我不活了。” 沉老娘仰面躺在地上,發出更加激烈的嚎叫,又是扯衣服又是蹬腿的,叫沉老頭根本無從下手。村長被村民叫了過來,沉老頭尷尬道,“老哥,你看我家真的入不敷出,眼下又要入冬了,三兒媳婦還懷著孕,我實在是沒辦法了。” “老弟,倒不是兄長我不幫你,幫的了一時幫不了一世的,其實我一直再給你家兜底了。”村長一臉為難。 “怎么說?”幫老沉家兜底?沉老頭聽不明白了。 村長環顧四周,而后拉著沉老頭走到一邊,低聲道,“我也就看你是我老弟才說的,你真是遲鈍呀,沒發現每次出事都是出自你家嗎?” 這個沉老頭是早有察覺的,老沉家原本在村里也是僅次于村長的好人家,如此大兒子才能讀書寫字,可不知何時起就接二連三都是倒霉事,硬是成了今日這副樣子。只是他也不知道問題出在哪里,只能祭拜龍的時候便祈禱龍能解決一切。 “你的意思是……”沉老頭尋著村長的目光看去,沉丫頭在廚房忙碌,瘦弱的小身板隱入灶火的煙霧中,忙的像個陀螺,“沉丫頭?” 這不提醒不打緊,一提醒沉老頭渾然發覺,家道中落正是從生了沉丫頭開始的。 “沉丫頭是個苦命的,出生以來是一點福氣都沒有受,苦倒是吃個沒停,她就是吃苦的命,老弟若是留著她可不也只能吃苦嗎?老哥我這幾日尋了個道長看過了,黑龍山整日霧氣籠罩,天雷滾滾,道長說黑龍發怒了,許是那丫頭前幾月在山里觸怒了龍王,龍王才降下天罰。老弟方才說老哥我不幫你,可全村人都在給你家兜底,老哥我也實在沒辦法呀。” 沉老頭皺緊了眉頭,“老哥的意思是把大丫送走?” 村長點頭,“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再這樣下去保不準你媳婦肚子的那個也會是個丫頭。” 這番話聽著怪玄乎的,但拼在一起卻不得不叫沉老頭信服,他煞有介事般點了點頭。 “那不知老哥覺得該把丫頭送往何處?” “既是觸怒龍王便把她請回山里,龍王要如何處置便是龍王的事,我們已經把人還給他了就不關我們村子的事了。” 沉老頭聽聞雙眼一亮,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謝謝老哥提點,老弟我這便尋著法子把她請回山。只是老哥,這回我們家真的拿不出銀子。”他面露歉意,村長擺了擺手,“罷了,這次便權當老哥最后幫你一次,只是這次之后我便不能再偏袒你家了,不然村里人會有怨言。” “謝謝老哥謝謝老哥。” 沉老頭點頭哈腰送村長離開,那模樣竟是長吁一口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