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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堂入室 第168節

    現在的巡撫不是常設,通常有事皇帝才會任命。但能被任命為巡撫的,一定是皇帝的心腹。

    他年紀輕輕的,就能混成了皇帝的心腹,也挺牛的。

    宋積云嘴角苦澀。

    他,比她想象的更為……前程無量!

    宋積云輕輕地嘆了口氣。

    元允中已經被幾位大人恭敬地請在正座上坐下。

    王大人則正和按察使黃大人相互謙讓,誰坐在更尊貴的左首。

    誰知道那位徐都指揮使卻跳了出來,頗為諂媚地道:“元大人是天使,替皇上行事,放在民間,那就是拿著尚方寶劍的人。我就不坐了,站在元大人身邊好了?!?/br>
    把王大人和黃大都架在了那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宋積云看著,差點笑出聲來。

    元允中沒有理會這些,視線徑直落在了宋積云的身上,停在了她被人緊緊抓住的胳臂上。

    他原本漠然的面孔突然間變得非常難看,眼底如有萬丈烏云在翻滾一般。

    “有誰來跟我說說,宋小姐她到底犯了什么事嗎?”他聲音不高不低,聲線甚至顯得有些呆板,卻帶著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雷霆之勢,不僅讓大殿里的眾人聽得膽戰心驚,還嚇得原本抓著宋積云的兩人身子一抖,連忙放開了宋積云。

    王大人的臉色頓時黑如鍋底。

    但他背著手,沒有說話。

    萬公公一瞧,臉上陰陽不定的,但也不過幾息的工夫,他就一咬牙,“撲通”一聲跪在了元允中的面前,道:“大人,您這段時間一直在調查瓷器走私案,想必聽說過宋小姐。

    “宋小姐雖然燒瓷的手藝十分高超,卻桀驁不馴,眼高于頂,覺得景德鎮沒有一個能和她比肩,因而不服管教,不敬尊上。不僅不來參加御窯廠的競標,甚至為謀私利,將原本應該御呈的甜白瓷送往南京,謀取暴利。還鼓動景德鎮的窯工與御窯廠作對。

    “我怕引起暴動,特請王大人等諸位大人過來,給我做個證明。以免傷及無辜,壞了朝廷的名聲。”

    直接把這個鍋背到了自己的身上。

    王大人聞言臉色微霽。

    徐都指揮眼睛珠子骨碌碌轉了轉,殷勤地湊到元允中身邊,關切地笑道:“您不是去湖口了嗎?怎么這么快就趕了回來?可是湖口發生了什么事?”

    元允中冷冷地道:“我要不是去湖口,怎么知道布政司管起二十四衙門的事來,二十四衙門還需要布政司撐腰呢?”

    他意有所指,半點沒給幾位大人面子,更沒有給王大人面子。

    王大人眉鋒一斂,再也抑制不住心頭之火。

    他好歹和元允中的大堂兄元景年是同年,而且關系還不錯。按理,他已經退了一射之地,元允中怎么也應該給他幾分薄面,不曾想元允中卻不依不饒,一副要踩著他的肩膀立威的模樣。

    他就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氣。

    何況元允中話里話外都在暗指他和閹黨來往,他若繼續退讓,別人只會以為他怕了元家,怕了元允中,他這么多年以來辛辛苦苦樹立起來的剛直凜然的正氣怕是要毀于一旦。

    “元大人,你到底太年輕,有些事還不懂?!彼Z氣溫和,看似在辯解,實則在教訓元允中,道,“梁縣也好,景德鎮也好,都是本官治下。不過御窯廠涉及皇家事務,為了更好的滿足宮中所需,這才設了督陶官這個職務。

    “早年間,督陶官都是由朝廷命官擔任,吏部任免。近年來,造辦處事務越來越繁忙,這才由二十四衙門的人接手。說到底,都是在為皇上分擔,為皇上解憂,怎么布政司就不能管御窯廠的事呢?”

    兩位神仙掐起來了。

    底下的人立刻像鵪鶉一樣瑟瑟發抖的縮起了腦袋。

    元允中氣極而笑,道:“這么說來,萬大人頒布的什么‘限額燒瓷法’也是王大人同意了的啰?”

    王大人被噎住。

    “荒唐!”元允中一巴掌就拍在了茶幾上,茶幾上的茶盅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古往今來,還從來沒有聽說過燒瓷都要受限制的?!?/br>
    他質問王大人:“王大人可知道一爐窯能燒幾件瓷器?什么樣的情況能多出瓷?什么樣的情況一件瓷器也燒不出來?燒一個龍缸需要多長時間?燒幾窯?燒一個尺高的梅瓶要燒多長時間?燒幾窯?”

    王大人當然答不出來。

    元允中冷笑:“那王大人能不能告訴我,這‘限額燒瓷法’是依據什么而定?又怎么保證御呈之物都是最好的?”

    王大人面色泛青,卻一個字都答不出來。

    元允中就一腳踹在了萬公公的心窩上,罵道:“蠹蟲,朝廷的名聲就是敗壞在像你這樣的人手中了的!”

    王大人等人像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似的,臉上火辣辣。

    萬公公則臉色煞白地捂著胸口,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大殿內外,一片死寂。

    (本章完)

    第238章

    元允中顯然沒準備放過王大人和萬公公。

    他唰地從衣袖里拿出一份單子,道:“這是今年造辦處給御窯廠下的單子,其中有一對等身高青花象腿瓶。既然景德鎮御窯廠也是王大人的治下,那就請王大人好好督促萬公公把這對等身高的青花象腿瓶早點燒出來,也好讓造辦處的早點給皇上交了差事?!?/br>
    王大人的臉已經青得泛黑了。

    他雖然不懂瓷器,但聽說過大件的器物有多難燒——皇上二十五歲壽誕,造辦處想敬獻一對龍缸給皇上, 可燒了兩年都沒有燒成,只能放棄。

    這等身高的像腿瓶既然能被元允中單拎出來說事,那肯定也是非常難燒的了。

    他忍不住發起脾氣來,道:“元大人好像是來查寧王案的吧?怎么也開始管起地方事務了?”

    皇帝的疑心病通常都很嚴重。這種越級越界的管事,很容易被言官彈劾以權謀私,或者是結黨營私,而且彈劾還很容易被皇帝采信。因而是為官的大忌。

    元允中冷笑, 道:“那王大人別忘記了上密折。”

    他說著, 把那份單子丟在了萬公公的臉上,道:“好好看看,到了時間可別交不出東西來?!?/br>
    萬公公想死的心都有了。

    原本這瓷器能不能燒成,很看天時地勢人和,沒有誰敢保證自己就一定能成的。造辦處也不是傻瓜,就算是下了單子,也是欺上不瞞下,不會把單子給皇上看,只會催著他們快點燒。萬一在需要的時間內沒有燒出來,還有個轉圜的余地。這也是官場上做官的訣竅之一。

    可如今被元允中給盯上了,造辦處肯定寧愿拿他開刀也不愿意背鍋。

    他若是燒不出來,可能真的性命不保。

    “元大人!元大人!”他喃喃地求饒, 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錯,還以為宋積云是元允中微服私訪時知道或者是認識的一個人,但他心里始終抱著些許的僥幸,如果宋桃也可以燒出來, 他正好可以趁機推薦宋桃, 以后讓良玉窯廠給御窯廠代工。

    他在人群中找著宋桃,希望宋桃能給他一個明確的答復, 他接下來也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可他沒有看見宋桃。

    萬公公眼底滴血。

    這個賤人,她躲到哪里去了?

    剛剛還站在最前排的。

    是不是看見他失勢了,怕被他連累,索性跑了!

    等他逃過了這一劫,再好好的收拾收拾她。

    而此時王大人被元允中懟得顏面盡失,更受不了他的盛氣凌人,冷哼道:“你當我不敢上密折?我是看在你和景年兄是堂兄弟,又年紀輕輕初入仕途,不想你的前途毀于一旦,才不和伱一般計較的。你以為我不敢嗎?”

    元允中對他的說辭嗤之以鼻:“我十四歲就在翰林院當差,不敢當王大人這句‘初入仕途’??梢娡醮笕似饺諞]事還是應該與家兄多通通書信,不然道聽途說的,往往會壞了大事?!?/br>
    王大人氣得鼻子都歪了,沉聲道:“我這就上密折。”

    元允中不屑地嘴角微撇,吩咐身邊的人:“給王大人準備筆墨紙硯!”

    王大人頓時下不了臺了。

    他朝黃大人望去。

    黃大人呵呵地笑,和著稀泥:“您應該也聽說了,我老師只有元大人這一枝獨苗苗, 雖說平時不是打就是罵的, 可那是他們父子的情份,容不得我們這些外人置喙。

    “若是讓鏡湖先生知道了,女婿打外孫是天經地義,可這岳父教訓女婿,那也是人之常情。倒是我們這些生事的,反倒有挑撥離間的嫌疑。

    “這架誰都能來勸,獨獨我不行啊!還請王大人體恤!見諒!”

    說完,他深深地朝著王大人鞠了一躬,把個王大人鬧得臉上青白不定。

    宋積云聽得感慨萬千。

    元允中這家伙,不僅是官宦人家出身,還是個超級官三代。連江西按察使都是他的師兄。難怪當初江縣令會說起黃大人。

    難怪江縣令也和元允中有舊?是元允中的什么人?

    她回憶著從前的事。

    耳邊突然傳來一管幽幽的聲音:“原來你是元大人的未婚妻??!”

    宋積云嚇了一大跳。

    一回頭,發現是葆光仙君。

    不知道他什么時候站到了她的身后。

    他幽怨地望著宋積云,委屈地道:“宋小姐,您怎么不早說呢?我們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啊!元大人可是我祖父??!”

    “什么?!”宋積云簡直驚呆了。

    以元允中的年紀,當然不可能是他的什么祖父。

    那就是亂攀上的關系。

    可他既然皇上在龍虎山修行祈福,本身決不是個弱者,說元允中是他的祖父,這……這也太厚顏無恥了!

    可葆光仙君沒有和她多說,轉身就拜倒在元允中的面前,抱著元允中的大腿,沒臉沒皮地大聲地喊著:“祖父!”

    不要說元允中了,眾人也都傻了眼。

    元允中甚至一邊想把他踢開,一邊道:“你誰啊?”

    葆光仙君卻把元允中抱得死死的,道:“小的是秦芝啊!我干爹是秦芳!曾經在內堂聽過您講筵。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您可不就是我祖父嗎?”

    眾人都目瞪口呆,相對無言。

    對葆光仙君的不要臉有了一個新的認識。

    偏生他還不以為恥,引以為榮,道:“奴才出京之時,干爹反復地教導我,做人要謙遜謹慎,既然出了京,就不能干出給皇上丟臉,給他老人家丟臉的事。我聽說您老人家巡撫江西,幾次想去拜訪您老人家,可都聽說您老人家沒在行署。沒想到居然和您在這里遇到了。這可不就是緣分嗎?您怎么著也讓我給您磕個頭,請個安,不然我回了京城,干爹知道了,肯定要罵我的?!?/br>
    他說完,這才放開了元允中,恭恭敬敬地給元允中行著大禮。

    這都是什么亂七八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