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71節
李涌進低聲笑了兩聲,說你別這么緊張,盡管說,放心說,說什么都可以。 姜遠聞言,這才放松了一些:“我現在對這件事的理解是這樣的——” “秦山岳以及平安會慈善基金遭遇了有組織的舉報,過去很久的事一樁樁一件件都被翻了出來。我知道李氏私底下與秦山岳也有一些往來,但目前,警方繳獲的視頻證據對秦山岳整個朋友圈多少都有些沖擊,唯獨沒有出現任何對李氏的不利證據。” “再加上李氏翡翠城意外拿到了原本應該屬于秦山岳的地產項目,成為秦家倒臺后最大得利者。因此,您擔心秦山岳認為,這件事的幕后推手是我們李氏。秦家本就□□出生,您擔心他們會出手報復。” 李涌進頗為贊許地點了點頭:“還有呢?” 姜遠思忖片刻,才繼續說道:“這個名叫趙建城的老人,二十年前就死了,不過,由于家人為了繼續使用老人的醫保與退休金,一直隱瞞,直到這次被投毒死亡才暴露。” “您認為……”說道這里,姜遠也有些疑惑,“投毒的杯子,是被護理院保潔閻凡主動調換的,目標是借兇手的手,殺掉這個趙建城的替身。您認為,這件事是秦山岳對您的警告?” 李涌進不動聲色:“這說明了?” “這說明,二十年前趙建城的死,除了家屬知道外,您和秦總……也都是知情的,”姜遠盡量把話說得委婉一點,“這說明,趙建城的死,應該和您與秦總,存在某種相關性。而且,在這件事上,你們曾經是捆綁統一的立場。而現在,秦總把這件事重新翻出來,并借人之手害死這個‘替身’,意思是,他要和你撕破臉?” 李涌進長嘆一口氣:“小姜啊,你們這一輩孩子,我也就最看重你了。” “可惜,我那幾個兒子都不成器,但凡墨華有你這份冷靜與觀察能力,也不會投資什么,就虧什么。”男人側過頭,看向姜遠的眼神里多了幾分慈愛,“我干不了多久了。趁著秦山岳還在看守所里自顧不暇,我退了移居海外。你和我女兒的婚事,盡早辦了吧。” 姜遠沒再問李涌進他與秦山岳當年的“捆綁利益”是什么,只是低頭應了一聲“是”。 第81章 案七?夜鶯 夏天來了,寧港市開始變得溫熱潮濕,一陣雷又一陣雨,藥師殿的小院子里,綠植肆意生長,郁郁蔥蔥。 在這個季節,小貔貅已經不需要恒溫箱來保障生存所需要的氣溫與濕度了。林鶴知琢磨著,不如給小角蛙搭建一個室外“小花園”。畢竟,天天關在培養箱里也怪悶的。 恰好,冬瓜的小學每學期都必修“生活技能課”,不僅學習卷,什么烹飪、種地、手工也得樣樣精通。這學期的課程是“木工”,要上交木工作業。當然,冬瓜的作業,全是由寺院里手巧的老和尚代勞的,也正因為如此,留下了一部分廢棄材料。 起初,林鶴知興致勃勃。畢竟,無論是做實驗還是剖尸體,他天生就是個巧手。萬萬沒想到,在做木工這活上翻了跟頭。 “你說我腦子是不是被驢踢了,自己還住破廟呢,擱這兒給你裝修湖景大別墅,”林鶴知一邊播放著線上木工教學,一邊罵罵咧咧地拿鋸子切著木板,而小貔貅就歪著腦袋蹲在一旁,黑豆似的大眼睛一動不動。 林鶴知花了整整兩個周末。 他從洪老和尚的院子里搬出一個水缸,裝滿水,放了幾葉睡蓮,又拿木板在缸外搭了一個“小天臺”。天臺上鉆了個孔,插上幾根院子里的荷葉,做成了一把把可以遮雨遮陽的“小傘”。而天臺另一邊,林鶴知給小貔貅裝了一枚不需要插電的小夜燈。 蚊蟲飛蛾總是容易被光源吸引,一到晚上,小夜燈周圍就“嗡嗡”地飛著不少東西。角蛙最喜歡的就是這些會動的活物,總是能站在燈下飽餐一頓。 林鶴知坐在藥師殿門口,遠遠地觀察著自己的建筑成果。 白天,小角蛙還是喜歡泡在水里,可一等到夜色降臨,他就會爬出來,成為荷葉下的一尊蛙形剪影。 靜謐的夜晚,偶有蟲鳴,螢火蟲零星在水面上泛起幽綠的微光。小角蛙蹲在荷葉下一動不動,抬頭盯著小夜燈,像是看著一輪最美的月亮。 林鶴知也不知道為什么,他就能這樣坐著,盯著小角蛙的背影看很久很久,夜晚的風濕潤而涼爽,撫平了思緒中的每一抹皺褶。 平靜,且幸福。 在諸多小動物里,林鶴知從小就偏愛青蛙。 這種奇怪的偏好到底是從哪里來的呢? 記憶里,他小時候有一個很大的青蛙娃娃,腦袋很大,肚子又軟又圓,但四肢和面條似的又長又細,頂端掛著奇怪的趾頭。林鶴知現在來看,那個青蛙玩具應該很小,但對于一個三四歲的小孩來說,那個青蛙簡直頂天立地。 那只青蛙陪伴了林鶴知很久,從家中變故到福利院,再到哥哥離開,被洪老和尚收養……總之,青蛙陪他度過了一段比較艱難的歲月。等青蛙的內膽徹底壞了,像個漏氣氣球一樣癟下去的時候,林鶴知早已發現了人生中更多樂趣,對娃娃已經毫無興趣了。 把破了的青蛙處理掉后,老和尚給他買了一頂毛線編織的青蛙帽子,倒是存留至今。 林鶴知很少去想小時候的事,畢竟很多人,很多事,那些見過的面孔,大多已經模糊不清了。可就在他盯著小貔貅看的時候,莫名就想起了一件事。 那同樣是一個潮濕、悶熱的寧港夏日——雙胞胎生日到了。 在那個時候,林家條件并不算好,只能說餓不死孩子,在零食與玩具上,自然有著諸多限制。不過,每年生日,爸爸mama還是會帶他們倆去一趟當時市里唯一的大型綜合性超市。 林鶴知還能記得看,自己被爸媽塞進一輛巨大的手推車,走過高大的,琳瑯滿目的商品架。 平時是不能買玩具的,只有生日,他們可以選一次自己想要的玩具。不過,由于預算有限,mama一直叮囑,只能選一個,兩個人輪流換著玩。話是那么說,但玩具基本上都是哥哥選的,因為林鶴知在那個時候,對環境刺激沒什么反應,再加上不會說話,也很少表達自己的想法。 哥哥在塑料槍|支模型玩具區挑選了半天,最后選中了一把自己中意的狙|擊|槍。可等哥哥抱著槍跑回來的時候,卻發現林鶴知不知從哪里找來了一個長手長腳的青蛙娃娃,抱在懷里不撒手。 哥哥拿起槍,對著他懷里的青蛙一頓“biubiubiu”,林鶴知面無表情,沒有反應。哥哥拿槍口挑了挑青蛙,他手臂一夾,把青蛙抱得更緊了。 最后,林鶴知什么都沒有說,但哥哥卻放下了玩具槍,指著他懷里的青蛙說:“mama,我們要那個。” 林鶴知早不記得自己為什么要抱著青蛙了。 但他一直記得,因為那只青蛙,他覺得自己是被看到了,被聽見了,被愛著的。以至于很久以后,林鶴知作為一個堅定不移的唯物主義者,在心里總還是隱約地迷信著—— 蛙呀,就是有點子福氣在身上。 * 周五傍晚,寧港市國際電影學院。 別看校名頭頂一個“國際”的標簽,這不過是一所新建的私立影視學院,在圈子里沒什么名氣,但花大錢雇了幾個名導來當客座老師,主要學生群體是家里有錢,又考試不行的小孩兒。 學校門口,小吃店開了整整一條街,生意興隆。 兩個容顏姣好的女孩正坐在一家甜品店門口吃楊枝甘露,恰好,一個身材高挑、一身名牌的女孩從她們身前一晃而過。 “咦?剛才那個是新一級表演系的李墨婷吧?” “是的是的,就是她。人不怎么來學校,但貼吧里很有名。” 兩顆腦袋湊到一塊兒,交頭接耳起來。 “我聽說劉導的《青春向你》,女主角已經定下是她了。” “哎,我也去面試了,這么好的事,咋就落不到我頭上呢,”另外一個女孩長嘆一聲,“你覺得她好看嗎?我感覺她其實長得很一般哎,演技就更一般了。” “別提演技了,她就連過往作品都沒有好伐,”另一個女生“咯咯”笑了起來,“這還不是帶資進組呀!” “是哦,她家好像很有錢。” “我還聽說,劉導和她有一腿。” “啊?我聽說的是,導演系系草在追她,劉導……劉導不可能吧,劉導頭都禿了,這可怎么下得了嘴!” 說起那些誰當小三誰出軌,誰追誰失敗誰又把誰給甩了的八卦,兩個女孩笑得花枝亂顫。 可就在這個時候,街頭傳來一個女孩極其慘烈的尖叫聲,隨后是摩托發動的聲音,一路遠去。 兩個女孩停下八卦,有些好奇地出門一瞧,就發現已經有很多人圍了上去,空氣中浮動著一股微微刺鼻的酸味。有的在尖叫,有的人大聲喊著“別碰她”,還有人在喊“120”,“報警”云云。 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對李墨婷當頭潑了一瓶硫酸,隨后開著摩托揚長而去。 那個女孩,正是李涌進百般寵愛的小女兒—— 今年只有十九歲。 第82章 夜鶯 潑硫酸的人頭戴全封閉黑色頭盔, 一身黑色騎行服,摩托摘牌。警方接到消息的時候,他已經飆出去了三個街區。寧港市大學城原本就在郊區,再往外一點, 監控就少了, 等警方正式開始圍堵的時候, 他已經從監控里消失了。 警方只能明確一個大概的方向。 “天眼天眼,”葉飛忍不住罵罵咧咧,“真到要用的時候, 到處都是盲區!” 段夏扯了扯嘴角:“呃……那邊還在建設呢,的確還是沒鋪好。” 另一個同事咬牙切齒:“但凡他敢在城里這樣飆, 現在早就已經抓到了!” 就在這個時候, 對講機里響了起來。 離案發地最近的一組待命交警,在一家廢棄的工廠門口找到了那輛無牌摩托,不過兇手已經不見了。 很快,單瀮帶了人過去,經痕檢檢查,這輛車也是干凈得一塌糊涂, 沒有指紋, 沒有腳印, 沒有留下任何生物信息。警方只能從摩托先前在泥地上的壓痕推斷出,開車的人應該體重在80公斤左右, 再參考街頭潑硫酸視頻,這人應該是個身高1米7左右的男性。 單瀮給手下刑警分配了任務—— 一組人配合交通監控,追查兇手前后行蹤;一組人從這輛無牌摩托查起, 看看是否能從品牌、配件、以及摩托騎行圈子里,找到其主人的蛛絲馬跡;而另外兩組開始聯系、摸排李墨婷的朋友與同學。 派出所走廊上排起了長隊, 同時,李墨婷也及時送進了醫院。雖說女孩一條命是保了下來,但身體大面積燒傷,這張臉算是徹底毀了,右眼差點失明,雖說搶救及時,保住了視力,但后期還需要大量的整形、植皮手術。 就在女兒遭襲擊后的短短二十四小時內,李涌進看起來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 男人主動找到單瀮,開門見山地說道:“警官,有沒有可能,是我生意上的競爭對手,他們想通過襲擊我女兒的方式來攻擊我呢?” 單瀮一愣:“你的意思是,曾經有競爭對手曾經拿女兒要挾過你嗎?” 李涌進眉心深鎖,最后還是搖了搖頭。 單瀮思忖片刻,覺得這并不像是惡性商業競爭。畢竟,生意上的威脅,一般都是有所圖謀,如果招呼都不打直接撕破臉,對方又如何達成自己的目標呢? 除非是報復。 單純的打擊報復。 “你為什么會這么想呢?”單瀮又問道,“是被什么仇人盯上了嗎?” 李涌進看上去好像陷入了沉思。 一念至此,又覺得很多事情不能開口。 他不能主動提起自己對秦山岳的懷疑。 無論是李氏集團也參與過平安會那些見不得人的娛樂局,還是前不久,三木護理院秦山岳關于“趙建城”此人的警告,他都不能說。目前李氏集團干干凈凈,現在這么一提,豈不是自投羅網? 想到這里,李涌進就覺得自己好像是被人一拳打掉了牙齒,卻又不能發作,只能和血一口吞下去。最后,男人只是說:“我聽我手下說,李氏翡翠城意外中標搶了山岳地產的地,對方可能對此頗有微詞。” 單瀮有些疑惑地看著他。 “說到底,還是我在社會面上接觸的人比較多,什么樣的人都有。可我女兒呢,才19歲,才剛念大學,如果不是因為我——”李涌進的神色痛苦萬分,“她那么善良,那么漂亮,同學們都那么喜歡她,誰又能做出這么惡毒的事呢?” 單瀮:“……” 目前,警方已經對李墨婷微信聊天最頻繁的幾位朋友進行了詢問調查。因此,單瀮心知肚明,李墨婷絕非什么人美心善小仙女,學校里討厭她的大有人在。 不過,單瀮也沒和愛女心切的老父親爭辯什么,只是點點頭:“關于這個作案人,以及作案動機,如果你有更多具體的線索,隨時聯系我。” “目前來說,我更傾向于兇手是李墨婷生活里的人,”單瀮解釋道,“畢竟,那個潑硫酸的人,知道李墨婷會在那個時間點,出現在這個位置。” 李涌進眉心微蹙:“所以,她為什么會出現在那里?” “聽受害者閨蜜說,李墨婷每個周五下午放學后,都會去那邊一家spa做放松按摩,每周都去。”單瀮答道,“我們調取了案發前后大學城街頭的監控,李墨婷還沒有抵達的時候,那個男人就已經的確準備好摩托,提前等在那里了。知道這件事的人,如果不是蹲點觀察很久,那就和她的日常生活有些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