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偵:夜半鶴知 第55節
想到這里,段夏一顆心又默默地糾了起來。 而且, 從記錄電話與買票的順序來看, 采萍兒來寧港的原因, 是否與自己父親有關? 同年9月13日,段重明就在追捕中遭遇了意外…… 這是巧合嗎? 無數念頭在心底像開水一樣沸騰, 直到單瀮問蔣遇:“她有沒有和你說過,在寧港的時候,認識警察什么的?” 段夏才回過神, 直勾勾地盯著蔣遇。 “警察?”蔣遇想了想,又瞇起眼睛, “有一次她們那個會所被打黃掃非了,我問過她一次,她怎么沒被抓,她和我說她‘背后有人’啊,但我不太清楚,也有可能吹牛。她老愛吹牛了,說自己的客戶里有什么金融圈大佬,地產圈大佬,律師圈大佬……” 說著說著,蔣遇冷笑一聲:“肯定是吹牛。你用腳趾頭想想,但凡她說的是真的,哪能和我湊合到一塊兒去。” 段夏:“……”的確湊合。 “那仇人呢?她有沒有提過?”單瀮又問,“采萍兒租房的時候,用的是假|身|份|證,以及虛擬手機號,這是不是說明她想隱藏自己的身份?她有沒有害怕被什么人發現?” “仇人?”蔣遇撓了撓頭,“沒印象。” “至于假|身|份|證和虛擬號這個……”蔣遇搖搖頭,“假|身|份|證是慣用手段,她們那群人就愛用假|身|份|證,虛擬號是為了節約話費嘛,網絡號比實體號月費便宜。” “萍萍和我一起離開寧港的時候,我們都換了手機號,把舊的sim卡一起丟進垃圾桶里,以前的舊聯系大多也都刪了。她可能就留了關系最親近的幾個朋友,我知道有個女的和她關系很好,叫‘艾米麗’,她是知道萍萍新身份的。” “我想從她在寧港的關系查起,”單瀮思忖片刻,提出,“采萍兒退房后,房東檢查房間很干凈,沒有任何公物破損。當然,兇手一定清理了現場,可是門鎖沒有被破壞,屋內沒有斗毆痕跡,所以,我認為采萍兒很有可能認識兇手,或者說,她對兇手不設防,主動把人給放了進來。” 很快,單瀮安排了幾條偵查路線—— 首先,他讓蔣遇列出采萍兒在寧港市曾經頻繁出入的酒店、會所,安排線人拿著采萍兒的照片去那幾個地方打聽。不過,做這一行的女孩子流動性很強,將近三年過去了,有的酒吧都關門了,還在營業的,眼熟采萍兒的人都不多,更別提什么“艾米麗”了。 同時,警方也對地下室附近的居民進行了摸排詢問。長壽巷里有不少常駐居民,但這事到底發生在三年前,采萍兒也只待了幾天,單瀮對此沒抱有太大希望。 意外的是,竟然還真有人記得采萍兒。 長壽巷里,那地下室門口有個阿姨,每天早上五點,都會推著一輛三輪車來賣油條豆漿和煎餅,下午四點,又把早餐車換成烤冷面,十五年風雨無阻。阿姨生得壯實,且眼神頗為毒辣,抓過偷車賊,舉報過幾個不法分子,是街道里有名的熱心腸。 她主動回憶起,三年前這個地下室來了個攤煎餅的傻子,緊挨著她的早飯鋪子搶生意,阿姨是注冊過的個體工商戶,每年交稅不落下,自然不允許憨子這種來路不明的無證經營商來搶生意,費好大勁才把那傻子攆走,因此,阿姨對那地下室印象深刻。 根據阿姨回憶,在那傻子之前,的確有個“戴黑口罩的漂亮姑娘”,買了好幾天早點,阿姨是個愛嘮嗑的,還說過她一個這么漂亮的小姑娘住地下室啊,還記得她“買豆腐腦不要香菜”。最后,一大清早,在街上還沒有人的時候,女孩拉著一個“小小的粉色行李箱”走了。 根據蔣遇與房東的供詞,采萍兒當時的確帶了一個粉色行李箱,而且,蔣遇也和警方證實了,采萍兒早上愛吃咸豆腐腦,喜歡加榨菜蔥花,不要香菜。 不得不說阿姨記憶卓群。 可到底時間久遠,阿姨在具體的時間上有些出入,一會兒說她每天都來買,一會兒又說可能沒有很多天,和另外一個姑娘記混了。 好在電子支付賬單的記錄一直可追溯—— 單瀮檢索了小推車阿姨兩個不同的線上賬單,卻發現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三年前九月,3號到6號的賬單顯示,每天早上6:30,采萍兒的新手機號都在阿姨這里買了早點,而且,6號晚上7:42,段重明的號碼也在阿姨這里有了消費,消費額剛好購買兩碗冷面。 長壽巷的地理位置,的確不在段重明正常的通勤路線上——這么看來,這兩人還真有可能見過? 采萍兒的早餐消費截止于6日,但房東在11日才收到退房消息,難道采萍兒的死亡日期是9月6日?可是,阿姨說自己看到那個姑娘早上走了,那又具體是什么時候呢?難道采萍兒9月7日拿著行李箱離開,被殺后又埋了回來? 為什么段重明6號晚上會去那里? 是碰巧,還是他真的來見了采萍兒? 如果真的見面了,這次見面,與采萍兒的死又有什么關系?這么一個大活人消失了,段重明沒有起疑? 一時間,辦公室里流言四起。 有人傳,段重明曾經開車送了一個做完筆錄的失足女回家;有人說,段重明從掃黃打非那邊刪過一些視頻,懷疑他是在“罩著什么人”,更有甚者,說是他自己被拍到了。 幾年前,這些流言就在局里傳過一陣子,特別是段重明刪視頻這個事。不過,段重明路人緣一直很好,也就晉升路上互不順眼的那么幾個在煽風點火,批評他作風問題。段重明也沒有解釋,只是笑著說了一句“胡說八道”。 后來,段重明因公犧牲,再也沒人提過這些腌臜事。而現在,因為采萍兒的那個電話號碼,以及時間微妙的炒冷面購買記錄,讓這些流言又傳了起來。雖然嚼舌根的人看到段夏就會閉嘴,但她其實都聽到了。 段夏緊緊握住拳頭,幾乎氣得發抖,卻只能裝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段夏一回家,就“噔噔噔”沖進主臥,翻箱倒柜地找了起來:“媽——爸當年的那些記事本還在嗎?” 顧詩云剛退休,在陽臺上鋪了一張墊子,正對著手機視頻做瑜伽。 這么多年來,母女倆不約而同地在這個話題上保持了沉默,幾乎不提起段重明。顧詩云聞言,身形一僵,緩緩轉過身:“什么?” “爸爸留下的那一沓筆記,你當時不是藏好了?” 顧詩云沉默片刻,又嘆了口氣:“你爸的東西去年冬至我都燒掉了。本來是想留個念想,放了兩年,都長霉了。” 段夏:“……” “怎么了小夏?”顧詩云起身,一雙眼睛盯在女兒身上,神色間露出些許擔憂,“你爸的筆記怎么了?你要用?你怎么摻和到他那些案子里了?” 段夏有些心虛地別開眼:“……沒有,我就問問。” 顧詩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小夏,你們大隊長答應我了,說一定把你轉到宣傳口,你怎么還在搞案子?”說著她握得更緊了:“你爸的案子你可千萬不要碰!” “知道啦,”段夏輕輕推開她的手,“他那案子早結了,我不是為了那事兒!” 顧詩云半信半疑地看著她。 “當時周叔叔來整理過的吧,和工作相關的筆記,局里早就帶走了。我就隨便問問。” 段夏從mama床頭柜里找出了爸爸的手機。段重明的手機倒還留著,但兩張卡和微信都已經注銷了。手機號通話記錄只能保存六個月,他是否和采萍兒打過電話根本無處查起。 現在這臺手機完全就是一個沒有用的空殼子。 段夏手里攥著,背靠床頭柜坐了下來,像小動物似的縮成一團。 從小到大,家里人都和她說,她爸爸是一個很厲害的人,是一個光榮的人民警察。家里的錦旗一面一面地掛起來,感謝信雪花一樣,爸爸被邀請上電視節目…… “警察到底是做什么的?”四五歲的小姑娘問。 段重明抱著她,從她們家十二樓的窗口望出去,說你看這個城市,燈火輝煌的,多漂亮啊。男人伸手指向那一面面亮起的窗戶,說每一個小窗,就是一個家庭。警察是守護這片燈火的人。 守護萬家燈火的人——成了段夏對這個職業的第一印象,也是她日后不顧母親阻攔考了警校的原因。 可是,作為一個丈夫,一個父親,段重明永遠是缺席的。 在段夏的記憶里,爸爸可能一年就只能帶自己出去玩個一兩次,大部分時間,他都在忙,不是值班就是加班,哪怕是過年這種全家團圓的時候,突然一個電話就走了。 段夏知道,mama對爸爸始終是有怨氣的。 雖然兩人從來不在自己面前吵架,但小時候好幾次,她打著“回房睡覺”的旗號偷偷摸摸看小說,就聽到客廳里父母吵得很兇,有好幾次,mama都哭著說你再不換工作就離婚。可即便如此,和自己在一起的時候,mama永遠都會和他說,你爸爸雖然不回家,但你也別恨他,他是一個特別好的人。 很長很長的時間里,段重明都是她的偶像。 爸爸就是一個警察最好的樣子。 這也是為什么,局里那些不堪的傳言是如此地讓人無法接受……可是,為什么采萍兒會有他的私人電話?為什么他晚上會出現在那里?為什么采萍兒第二天就不見了? 顧詩云顯然看出了女兒的異常:“你怎么了?” 段夏并不打算讓mama也跟著糟心,她仰起頭,收拾好情緒,整個人又平靜了下來:“我只是有點想爸爸了。” 第二天一早,段夏徑自走進單瀮辦公室,她還沒開口,對方就遞過一張申請表:“巧了,正找你,下周有一個全省刑偵科技應用研討會,你整理幾個案例,讓老羅帶你去參加。” 段夏低頭瞄了一眼,但沒有接:“你想支開我。” “我不去,”女孩秀眉一蹙,難得和領導頂嘴,“誰愛去誰去!單隊,我來找你,是因為我想看段隊最后那幾個月的筆記,我知道有一部分筆記是送來局里的,里面或許有和采萍兒相關的信息。” 單瀮沉默良久,才啞聲道:“不希望你參與,確實是我的私心。” 段夏從警服上撕下那條警號,放在了單瀮的桌上。 “它只是一串號碼,”女孩眼神灼灼地盯著單瀮,“號碼本身并沒有意義,意義在于它承傳的精神。” “你可以用‘我能力不夠’為理由拒絕我,但不能用‘我是他的女兒’拒絕我。采萍兒一案至今,尸體id是我定位的,蔣遇是我找到的,我認為我有能力繼續跟進這個案子。” “隊長,我非常需要一個真相。” 只有真相,才能清洗所有的謠言與猜測。 也只有真相,才足以祭奠所有的鮮血與忠誠。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門再次被推開。 單瀮瞪著不請自來地林鶴知:“說多少次了,進我辦公室要——” “敲門?”林鶴知打斷他,“我他媽敲你腦殼。” 單瀮:“……” “都傳到我們法醫組來了,什么‘段重明可能和采萍兒的死有關’,”林鶴知難得有些激動,似乎都被氣笑了,“一個搞了二十多年偵查的老刑警,決定偷偷摸摸做點見不得人的事,直接在案發地點門口留下自己的身份信息?” “他們自己干不干得出這蠢事我不知道,但我就告訴你段重明不會。” “你看看采萍兒的那本筆記,段重明的電話號碼是鉛筆抄上去的,抄錄在空白邊角——其它所有字都是水筆寫的——這個手機號邊上,她沒有標注聯系人名,說明她只是臨時一記。” 林鶴知語速越說越快:“因為有個私人號碼,就有人判斷兩人關系匪淺。可是,什么樣的情況下,你會臨時把號碼抄在本子上,而是不是手機里?我認為,當時采萍兒在打電話,她在一個電話里獲得了段重明的私人手機號,所以順手記了下來——這號碼不公開吧,問題是,誰告訴她的?” “不管采萍兒出于什么原因聯系段重明,段隊同樣認為,兩人有私下見面的必要——那么,這件事大概率與段重明當時關心的案件有關。段重明當時在忙哪個案子?徐子珊,對吧?但最后在追捕罪犯的時候,他死于一場意外爆炸——我要看那個案子,單瀮。” 第64章 小貔貅 單瀮頭疼地看向身前兩個人。 在沉默的對視中, 倒是他自己最先敗下陣來。 單瀮捏了捏眉心,說看可以,但我當時也在案子上,從來沒聽段隊提起過去見什么線人。 那個案子總結下來不過草草一頁紙, 但警方搜集的證據卻有厚厚好幾沓。三人找了一間小會議室, 單瀮從檔案室抱出了五筐檔案盒。 整個案子的起因, 是一個跳樓自殺的女孩。女孩名叫徐子珊,容顏姣好,雖說出自農村貧困家庭, 但努力學習,考上本科, 畢業后在一家頗有名氣的律所拿到了offer, 眼看著大好人生即將開場,女孩穿著一身白裙子,從律所樓頂一躍而下,生前清空社交媒體,只留下一句“這惡心的世界”。 根據視頻監控,以及樓下的目擊證人, 女孩的確是獨自上樓并跳下的, 案件本身系自殺無疑。不過, 律所所處大樓恰好位于寧港市cbd,這件事迅速發酵, 再加上女孩生母發聲,認為女孩的死與單位脫不了干系,一時間眾說紛紜——有傳她生前就有抑郁癥, 但公司很不講理,逼人超負荷工作;有傳她的本科成績與實習經歷根本不可能錄取這種高端律所, 她與合伙人存在不正當關系;還有傳她被領導pua了云云…… 一時間,輿論壓力集中于律所一方。 警方介入調查后,發現死者是單身,與公司任何人都沒有情人關系,但根據死者手機里的聊天記錄,律所高管吳某拿女孩不雅照片威脅女孩的證據,大概意思是如果女孩不乖乖聽話,他就把這些不雅視頻“意外泄露”,讓她被公司開除。 一時間輿論嘩然,徐子珊母親起訴吳某,吳某主動賠錢,同時被公司開除。 不過,根據吳某這邊爆出的證據——這些不雅照片并非他親自拍攝,而是徐子珊本人主動發的。徐子珊在海外某平臺有一個賬號,可以通過粉絲訂閱模式出售圖片、視頻,只要打錢打得夠,甚至可以單獨定制不雅視頻,甚至直播互動。他一直是徐子珊的粉絲,每個月六美元一直訂閱。 后來,吳某沒想到自己在一次面試中偶遇徐子珊,在確定她身份后,便決定將人控制在自己的身邊,卻沒想到對方反應如此激烈。 根據吳某提供的網址,警方找到了徐子珊販售自己不雅視頻的網站,視頻里的人的確是徐子珊,運營已有兩年,且她銀行賬號里定期有來自海外公司的轉賬,總金額達十幾萬元。 輿論再次反轉,之前同情徐子珊的人調頭回踩,罵人“不知檢點”,“活該”,“全員惡人”云云,而徐子珊母親因此遭遇網暴,從互聯網上銷聲匿跡。現在一查,才發現徐母在女兒自殺一年后,抑郁病痛纏身,已經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