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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夜半鶴知 第52節

    第60章 小貔貅

    馮濤罵罵咧咧地移開一塊地毯, 露出一塊破舊的活動門:“這破狗,我服了,他媽咬我,還會自己開籠子!”

    毛毛:“汪!!!”

    要不是后來幾天毛毛腸梗阻了沒有力氣, 整只狗都焉了, 主人恐怕一開始就能發現端倪。

    女主人情緒幾乎崩潰了, 在一旁揪著馮濤的耳朵罵他:“你這人怎么能這樣!我還以為你是個愛狗的好心人士!偷狗再詐騙!虧你想得出來!你這個良心喂狗狗都要說一聲我呸!!!”

    馮濤大喊:“我還你錢!我還你錢嘛!哎呀——別咬我——破狗——啊——”

    林鶴知并不關心這兩人的打鬧,徑自打開了地上的活動門。

    地下室陰潮、狹窄,活動門一開, 一股潮濕的霉味混雜著排泄物的味道撲面而來。林鶴知眉心微皺,但他從口袋里抽出隨身攜帶的口罩、手套與鞋套, 貓腰走了下去。儲物間狹□□仄, 角落里塞著兩個積灰的柜子,左右兩個狗籠,只留下中間一人寬的通道可以落腳。

    林鶴知環顧四周,只覺得這水泥砌得歪歪扭扭、凹凸不平,整個地下室都像是違規自建。突然,頭頂電線拉的電燈泡晃動了起來, 光線明明暗暗, 而更深遠的地底下傳來了列車鐵軌的“隆隆”聲——

    在這附近, 只有寧港地鐵十號線。

    隨著地鐵開過,林鶴知只覺得整個地下室都在抖, 也是這個時候,他注意到地下室墻面與地面相連的水泥上存在一些裂痕……

    林鶴知的目光順著裂痕看去,很快, 他就發現被柜子壓住的一片地表,凹進去了一個坑, 邊上散落著不少稀碎的水泥。

    毛毛爪子上發現的顆粒!

    林鶴知心中一動,用力把柜子挪開了一個口,很快,一個洞就露了出來。地下室地表的舊水泥是深灰色的,而這個柜子底下,顯然被新的水泥重新封過了,新水泥顏色偏白。

    林鶴知伸手往下一摸,水泥碎片“簌簌”地往下掉,這個空間竟然還不小。很快,他便發現了更多遺骨。

    “死——死死死人?!”馮濤這回是真慌了,臉上的痘坑都跟著慘白,“我我我一直睡的床下埋著死人?!”

    林鶴知不想破壞現場,先給隊里打了一個電話。他在腦內飛快地思索著——這個地下室應該是違章自建的,估計也有好些年頭了,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人重新埋了一具尸體下去,重新糊上水泥,再往上壓了一個柜子。尸體在地下室下慢慢分解,可不遠處新開發的地鐵導致整片地塊下沉,導致地下室也跟著下沉,二次破壞過的水泥裂開……

    最后,被關進底下的毛毛自己打開了籠子,急于逃生,到處亂扒,把這具尸體刨了出來。

    也是陰錯陽差。

    很快,馮濤的家就被警方封了警戒線。

    馮濤語無倫次地向警方解釋,這個地下室不是他挖的,房子也是他租的,正是因為他窮,租不起普通公寓,才找了這樣一個又小又破的地下室湊合,偷狗也只是為了多賺點錢,對地下室地下那具尸體可謂一無所知。

    “我管你知道不知道!”邊牧主人對警方大喊,“警官,這人偷狗還騙錢,請務必從嚴從重地判!”

    警方把地下室的柜子都搬空了,鑿開水泥,很快就發現了完整的尸骸——雖然上肢部分被毛毛破壞了,但不難看出,為了節約空間,死者是以一個側躺蜷縮的姿態埋下去的。尸體已經徹底白骨化,除了骨頭,所有遺骸都被分解得干干凈凈,以至于法醫可以提取的線索十分有限。

    痕檢“咔嚓咔嚓”地拍起了照片,林鶴知還沒挪動骨頭,便有了初步的分析:“根據骨盆,死者應該是一名女性,死亡時年紀在28歲左右;目前可以看到死者頭顱枕骨處有重擊傷,很有可能就是她死亡的原因,具體的兇器和死因要回實驗室進一步確認。”

    死者衣物被單獨地整理出來,在一張大白布上展開——一身貼有亮片的棉質長袖,黑色皮褲,上身衣服由于含棉量更高,被蛀得坑坑洼洼,但蕾絲胸|罩留了下來,看上去款式比較浮夸,襪子是絲襪。衣、褲、鞋上的標簽都已經褪色,不具有任何身份辨識意義。

    “從衣物上看,死者死亡時,應該是春秋季。”林鶴知說道,“這個披肩的是真發,她還佩戴這種可夾的假發,應該是個愛打扮的。”

    藏尸地也沒有發現任何與身份相關的隨身物品,唯一比較特別的,是脖子上那枚金項鏈,掛墜上一枚小指甲蓋大小的貔貅。

    林鶴知戴著手套,拿拇指揉搓了一下貔貅,很快,掛件就露出一種溫潤的質感,泛著暗淡的柔光。

    “……這墜子可能還是真金的,”林鶴知喃喃,“如果是真金的話,那兇手應該就不是謀財了。”

    單瀮最關心的永遠是死亡時間:“大概埋多久了?”

    “rou眼看很難說,埋這種地方既沒昆蟲迭代,也沒有植物生長作為參照,我現在只能說一年到十年之間。”

    單瀮:“……那和沒說有什么區別。”

    “得回實驗室進一步看看,”林鶴知嘆了一口氣,“這個我盡量,不保證。”

    在尸體死亡早期,法醫還能利用尸體現象較為精準地判斷死亡時間,可隨著尸體徹底白骨化,死亡時間就越來越難定位了。

    在收拾骸骨的時候,林鶴知突然注意到,死者頭顱頂骨處,有多處星狀凹陷,伴隨周圍結節樣增生,同時,在小腿脛骨處也有類似的瘢痕。

    “她生前好像患有某種骨質病變……”

    林鶴知摸著死者頭頂心,思索著什么骨質病變會先影響這個位置。而且,根據病灶周圍新長出來的骨骼,身體也有在努力愈合。半晌,他才反應過來:“梅毒!”

    “死者生前曾患有梅毒,且沒有及時醫治,拖到三期發生了骨質病變。”

    林鶴知與單瀮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他們對死者職業的猜測。

    馮濤與地下室的房東都被請去局里問話了。

    *

    法醫組花了不少時間,才把每一根骨頭都仔細研究了一遍。骨頭上大部分裂紋都是死后發生的,唯獨后腦勺上的裂紋——通過對死者傷口裂紋進行建模,林鶴知認為兇器是一把方形錘。恰好,在地下室那個積灰的儲藏柜里,警方發現了包括方形錘在內的諸多工具。

    房東說,那些都是自建地下室時買著的,后來就沒再用過了。警方對這些工具進行了生物信息采樣,但或許是由于時間久遠,暫未發現有意義線索。

    根據顱骨裂紋破碎的方向,林鶴知斷定錘子是從上往下擊中死者的。因此,有兩種可能,一種是死者被害時坐著,被兇手突襲,而另一種可能是,兇手個子比死者高。

    不過,無論是揮動方形錘,還是在地下室里挖一個坑填埋,兇手都需要不小的力氣。因此,林鶴知傾向于兇手是一名男性。

    這個案子最棘手的問題,還是死亡時間。

    由于預算有限,林鶴知使用了石墨爐原子吸收儀,計算了白骨中重金屬汞與鎘元素,套入回歸模型,算出死者死亡時間在27.69個月前。當然,由于尸體分解的環境存在差異,這種建模計算并不精確,只能用于參考。

    “現在是四月份,27個月前是兩年前的一月份,冬天,可死者應該死于春秋——所以——應該是兩年前春天,或者三年前的秋天。”林鶴知推算道,“不管怎么說,馮濤22個月前才來寧港務工,租了這個地下室,應該與這件事無關了,我們要去找他之前的租客。”

    這種條件非常差的地下室,放在正經租房軟件上都過不了審,因此,房東的租房渠道主要通過網絡、小紙條宣傳加v,朋友的朋友推薦,等等。

    由于不走平臺,房東自己的記錄東一棒西一棒,有的有租房時間但找不到身份證信息了,有的有身份證,但給的是現金,沒有具體的租房時間,混亂得不行。

    單瀮審得腦殼疼:“你自己家地下室下面多埋了個死人進去你都不知道?”

    房東苦著一張臉:“那地兒我就藏東西的,平時哪還會看啊!”

    租客信息千頭萬緒,單瀮指了兩名警察幫助房東一起梳理。不幸的是,死者身份上,也沒什么進展。

    “在兩年前28歲上下,身高160-165之間,體型苗條,36碼鞋的女性,我比對了寧港失蹤人口數據庫,暫時沒有匹配。”段夏匯報道,“之前dna測序已經出來了,已知數據庫里沒有直接匹配,要我申請跑一下一級近親嗎?”

    單瀮點頭:“跑。”

    葉飛嘆了一口氣:“現在dna技術已經這么發達了,怎么城里還能跑出來一具無名女尸。”

    “生前患有梅毒,死后無人報案,兇手大概率為男性——”單瀮搖搖頭,“很有可能是社會關系邊緣的性工作者,而兇手就是嫖客。”

    大海撈針似的匹配查詢,段夏終于帶來了好消息:“一級親屬沒有找到,但我在罪犯的數據庫里,找到了一個和死者共享25%dna的人。”

    這人名叫江杰,今年27歲,是隔壁省人。因為私下開設賭場,還參與斗毆,判了五年,去年剛開始服刑。

    “我家有沒有失蹤的表姐堂姐?”男人接到電話很詫異,“我家沒有jiejie,只有一個表哥,還有堂弟堂妹。”

    警方又問了江杰的父親,對方也證實了江杰本人的說法——整個家族里沒有更年長的jiejie,更談不上失蹤了。

    “不可能啊,dna是不會撒謊的。”段夏想了想,“如果我們的死者還活著,今年差不多也30歲了,這個年紀和江杰,只能是姐妹關系。”

    警方又提取了江杰父親的dna,發現與死者沒有任何重疊。這下,壓力就來到了死者母親的身上。最后,江杰母親才支支吾吾地承認——大概十八歲的時候,她孤身前往寧港市打工,年輕時不懂事,意外懷孕生了一個女兒,男人不負責跑了,她偷偷把孩子丟在了一個公廁里,獨自逃回了老家。

    而那個被她丟棄的孩子,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的生命里,女人藏下這個秘密,再次結婚生子。

    她曾經,也時不時想過這個孩子……有時候,女人會幻想她被有錢人家收養了,過上了幸福的生活,但更多的時候,她覺得大女兒早就死了。

    而如今,警方手上的這具無名尸體,正是江杰同母異父的jiejie。她似乎并沒有被有錢人家收養,也沒有死于母親的拋棄。她好好地活到了28歲,但沒有人知道她是誰,經歷了什么,現在叫什么名字。

    第61章 小貔貅

    段夏搜索到dna匹配時的那些雀躍一掃而空。

    如果放在以前, 她覺得自己會很想質問一句,你怎么可以就那樣把自己女兒扔廁所,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可經過一年的鍛煉,她也開始覺得這種問題很沒意義。與案子無關的問題, 都沒有意義。女警察秀眉一蹙, 嘴角抿成一條線, 冷冷地看著哭泣的婦人,眉宇間已經有了些許她們副隊長的氣質。

    “遺棄嬰兒是犯罪,”段夏淡淡開口, “不過,你這個案子已經超過二十年, 過了追訴期,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配合我們,提供更多關于你女兒的線索,讓我們能更快地定位到她,可以嗎?”

    時隔三十年,很多事都已經模糊不清了,比如, 女人只記得自己女兒出生于“五月某一天”, 那天下著雨, 孩子就在她上廁所的時候掉出來了。女人說她把孩子藏到廁所后面的草叢里,但寧港市多番市容重建, 那個公廁早就被拆了,現在已經變成了新建的住宅。

    由于死者身份無法確認,案發時間較不明確且久遠, 讓案件偵破難度指數級上升。最終,警方與房東一起, 追溯銀行轉賬、多渠道通訊記錄,終于整理出三年前八月份,到兩年前六月份之間的五位地下室租戶。

    其身份信息如下——

    租戶一:性別男,當時年齡22歲,是在附近科技大學念書的大學生,在此之前已長租一年,于三年前八月底畢業退租,回老家工作,現在已經是一家公司的小領導。

    雖說他把房子租到了八月底,但男人說是擔心自己畢業后找不到工作,才租到八月的,實際上自己七月下旬就離開寧港了,有電子機票記錄可以作證。

    該租戶明確自己使用過地下室。由于大學生的行李、書比較多,他說自己把部分舊物打包藏進地下室,還用過那個壓在尸體上面的藏柜。根據租戶一的回憶,他當時沒有注意到地下室有任何異常,也沒有注意到地面上有“顏色不一樣”的水泥。

    租戶二:性別女,當時年齡31歲,外地人,具體工作不明,從9月2日到9月11日短租了一個星期,說是從來寧港市找人的。這位當時是現金交易的,由于短租,未曾加房東微信,只留下一張身份證復印件,曾經聯絡過房東的手機號為虛擬網號,現已注銷。

    租戶三:性別男,當時年齡33歲,單身未婚,鹽省鄉下來的務工人員。房東回憶說他開過推車賣過煎餅,也送過外賣,但似乎沒有固定職業。男人從9月底租到了第二年除夕前,回老家過年后沒再回來,同樣手機號銷戶易主,但身份證檔案里,在寧港有過□□拘留記錄。

    租戶四:性別女,當時年齡35歲,單親mama帶著一個7歲的女兒,春節后原本打算長租,但是租了兩個禮拜以后以房子太潮沒有太陽對女兒不好為由退租了。現依然在寧港,換了更好的公寓。

    女人說自己沒有使用過房東自建的地下室,因為她不喜歡在陰潮的地方存放物品。

    租戶五:性別男,當時年齡42歲,離異外省務工人員,從事的是管道疏通、裝修粉刷一類的工作。從兩年前的2月中旬開始,一直租到與馮濤交班。現在再婚,自己開了一家裝修補漏的鋪子,與老婆生活在一起。

    他也去看過那個地下室,還給房東修了個燈泡。不過,根據房東口供,租戶五曾提醒過他,附近地鐵開修了,整體區域有些下沉,這個地下室可能會出問題,需要翻修。他還說,可以找他就職的裝修公司,但房東當時覺得,地下室沒有漏水,還能湊合,自己不想花這筆錢,就拒絕了。

    林鶴知將五位租客的檔案依次釘在自己的線索墻上,而在所有檔案的上方,整面墻的正中心,畫著一只金色小貔貅。林鶴知靠在椅子上,盯著自己的線索墻出神。

    短短八個月的時間,在那個擁擠而骯臟的小巷子里,多少奔赴生活的人來了又走,人群化作流動的光影,冬去春來,而一個人在地下變成白骨……

    以前,林鶴知思考問題的時候,喜歡戴著他的青蛙帽子,可現在帽子升級——林鶴知很喜歡兩棲動物皮膚的觸感,思考之余,有一搭沒一搭地逗蛙玩。

    解決便秘問題后,某角蛙吃得使勁拉得歡,整只蛙都恢復了活潑。角蛙扒拉上他的手,露出一臉莊重肅穆的神情,也盯著墻面正中的金色貔貅發呆。

    “你看,你給我找的案子,”林鶴知輕輕一戳角蛙的小肚皮,“是不是得再給我找點靈感?”

    “一二三四五,”林鶴知張開五根手指,在角蛙面前揮了揮,“尸體是哪個租客埋進去的?”

    角蛙一看到移動的東西就來勁,突然彈出舌頭,碰了碰林鶴知的中指。

    三號。

    林鶴知納悶了——巧啊,他也認為三號租客最值得懷疑。

    首先,死者與這幾位租客的年齡都對不上號,說明死者來到屋里得通過主人。根據兇器的質量,以及顱骨的裂紋,他優先懷疑兇手為男性,那么一三五比二四更可疑。

    從“春秋”時間線上來講,可以排除七月就離開的租客一,那么只剩下三五。

    且不說三號的□□史,五號曾經在兩年前夏天,尸體已經埋好的時候,建議房東去翻修地下室。如果春季時他已經在下面埋了一具尸體,那他干嘛給自己找這個麻煩?所以,五號應該是不知情的。

    排下來,只有三號最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