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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偵:夜半鶴知 第4節

    很快,環衛工便抵不住警方的攻勢,這才打開了話匣。

    趙勤快四十出頭,上有老母,下有一雙兒女,是家里的頂梁柱。奈何趙勤快收入微薄,熱衷于廢品回收,每天靠紙盒塑料小家電,以獲得一筆額外收入。按他的說法——那天一早,趙勤快剛上班就看到路邊放著一個大行李箱,他見行李箱沒上鎖,四周也沒人,便想瞧瞧里面有沒有什么值錢的東西。

    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

    趙勤快頭皮發麻,慌亂地拉上拉鏈,趁著清晨無人,把行李箱扔到了死路盡頭的綠化帶里,用落葉和枝丫把它藏了起來。

    “人不是我殺的,”男人苦著一張臉,黝黑的皮膚皺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是誰把行李箱放那兒的……”

    “正常人看到尸體,第一反應難道不是報警嗎?”單瀮的語氣不重,但那手術刀似的眼神一掃,趙勤快就嚇得一縮脖子。

    “你為什么看到尸體不報警?”

    單瀮捕捉到了趙勤快眼里的瑟縮。中年男人沉默半晌,才支支吾吾地開口:“這,這不是怕惹事么?”

    “你什么都沒做,會惹什么事呢?”

    趙勤快不敢與人對視,食指撓了撓鼻翼又去抓頭,最后垂頭喪氣地承認:“那個行李箱最外面那一層的小拉鏈里,有紅包。我,我看到錢,我就拿了。”

    又是紅包。單瀮微微蹙眉,想到了那16個裝艾草的紅包。

    “多少錢?”

    趙勤快雙手下意識用力攪在了一起,喃喃:“……八千。”

    “數額不小啊。”單瀮冷笑一聲,“膽子也不小。這種行李箱里的錢你也敢拿?”

    “我家這經濟情況,誒……真是說來話長。”趙勤快開始唉聲嘆氣,“養兩個小孩每個月真是花錢如流水。俺前幾年蓋新房在村里借了錢,現在還沒還完。可我媽眼睛要做手術啊,拖好幾個月了。”

    “本來只是個小手術,但我媽她沒有醫保,年紀大了本身還有基礎性疾病,醫生是建議住院觀察一晚上的,這前前后后加起來,要花一萬多。所以嘛,她之前說什么都不肯做,一直拖著。我當時看到那一沓現金,哎喲——我也不知道自己咋想的——我真的就是腦子一熱,直接把錢拿走了,怕夜長夢多啊,當天就帶我媽去做了手術。”

    “警官,我這——我這也不是偷吧?”男人苦著一張臉,“你說這錢死人拿著也沒用,活人還要過日子吶!”

    單瀮沒接這話茬,只是問道:“那紅包封皮呢?丟了?”

    “是,是,丟了,誒,就扔我垃圾車里了。那錢也已經花掉了。我自己又墊了兩千多塊錢,直接在醫院直接付的現金。時間是——就那天中午,在寧港第三人民醫院住院處,我有收據,您可以去醫院查。”

    單瀮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把你當時看到的紅包描述一下。幾個紅包?什么模樣?新的舊的?”

    趙勤快回憶片刻,拿食指拇指比了個寬度:“那個夾層里只有一個紅包,這么厚,感覺還挺新的,封面上畫著兩個小人,一男一女,鵲橋相會那個造型,金銀相間的。”

    在邊上負責記錄的警官連忙遞過紙筆,讓人把那個封面大概的模樣畫下來。單瀮追問:“現金是新錢嗎?是否連號?”

    ——如果是連號的新錢,那有可能從銀行記錄追蹤到提款的人。

    可趙勤快搖了搖頭:“有些挺舊了,有些干凈點,肯定不是新錢就是了。”

    單瀮又問了一些關于箱子的細節。按趙勤快的說法,當時清晨五點多,路上沒人,那個行李箱放在綠江路路口到綠化帶三分之一路程處,一個沒掛牌的公交車站邊上——之前政府想在這里建一個江邊公園,但不知怎么項目就擱置了——反正,是一個很顯眼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趙勤快當時帶著環衛手套,沒覺得行李箱很冷。他常年鼻塞,又經常與垃圾打交道,打開拉鏈之前也沒有聞到刺鼻的氣味。

    “你早上幾點出門?來綠江大道之前還去過哪里?”

    “我每天是三點四十五起床,出門大概四點左右吧,這哪兒也沒去,就直接趕過來了!”

    “那有人能證明你四點出門嗎?”

    “這倒是可能……沒有。”趙勤快面色有些苦惱,“太早了,家里其他人都還睡著。”

    單瀮皺了皺眉:“你不住環衛員工宿舍?”

    “員工宿舍一樣遠咯,”趙勤快“嘿嘿”兩聲,“這還不如住家里呢不是。”

    趙勤快在做口供的同時,警方也在行動,第一時間核查信息。有收據在,葉飛很快就與院方聯系上了。趙勤快和他母親的病,均有其實,只是那些現金已經收納入庫,紅包封皮也去了垃圾中轉,追蹤起來非常麻煩。

    同時,警方收了趙勤快的手機,通過一些記錄手機gps的應用,發現老趙的生活正如他所說的一般——工作、家、廢舊物品回收站三點一線,除了這次陪母親看病,都沒有離開過青崗縣。和老趙熟悉的人,也都說他是一個勤勞,務實,靠譜的人,生活里沒有什么娛樂,要說有什么缺點的話,就是在錢上比較摳門。

    同時,警方還發現,趙勤快完全沒有一個可以冰凍藏尸的環境。他們家唯一一臺小冰箱還沒這個行李箱大,是不可能拿來藏尸的。

    眼看著這條線索又要斷了,段夏愁眉苦臉。

    “單隊,您相信他說的話嗎?”小姑娘思維很活躍,“這個人可能的確不是兇手,但那八千塊——有沒有可能只是拋尸費?我就納悶了,藏尸體的行李箱,怎么還會有這么大一個紅包?八千不是小數目啊,兇手知不知道?”

    “如果兇手把現金放在行李箱里,用這樣的方式讓他幫忙處理尸體呢?畢竟環衛工人知道哪里拋尸最不容易被人發現。”

    段夏越想,越覺得煞有其事:“而且,我剛查了地圖,員工宿舍明明比他家近很多,還免費的,他為什么要說回家里住?根據他的口供,他那天早上什么時候離開家,離開后又去了哪里,完全沒有人可以證明。”

    單瀮拿筆記本輕輕拍了拍她肩膀:“看好了。”

    他再次走進訊問室,好整以暇地拉開椅子坐了下來。

    男人巴巴地看著他:“警官,您,您去醫院查了嗎?我沒說謊吧?”

    單瀮平靜地點了點頭:“醫院的信息對上了。”

    趙勤快眼神頓時熱切起來:“我說的本來就都是實話嘛!那現在是不是沒我事兒了?我可以走了沒有?”

    “還不行。”單瀮神情嚴肅,拿食指敲了敲桌子,“醫院的事講完了,現在咱們來聊一聊你非法侵占的問題。”

    趙勤快愣住:“啊?”

    “這八千塊錢原本不屬于你,對吧?那你直接拿走別人的八千塊錢,花掉了,不打算交還,屬于非法侵占。由于金額較大,我們是可以立案提交檢察院的。”單瀮嗓音冷得就好像派出所進門時那大理石地磚。

    趙勤快大驚:“什么?我這沒偷沒搶,怎么還犯法呢?那那那——那我還錢呢?!”

    “還上那自然好說。”單瀮語氣緩和了一點,“畢竟你是最早和尸體接觸的人,撿了八千塊錢不還事小,但殺人拋尸可是大事。如果你能給我們提供更多案子相關的線索,將功補過,撿錢的事都好商量。”

    “我——能想起來的我都說了啊警官!我不想坐牢,我還有兩個孩子呢,這八千我補上,我一定補上!”

    趙勤快神情懊惱急了,他開始下意識地拿手錘自己腦袋:“但我現在手頭實在有點緊——要我交八千現金,一時半會兒還真湊不齊,得向親戚借點。”

    “警官,我能打電話不?”他可憐巴巴地看向警方,“我現在打電話就讓我媳婦兒去借……”

    “行。你要是想起什么,隨時都可以和我們說。”

    單瀮起身,示意身邊記筆錄的警察幫趙勤快打電話。

    隨后,他推開隔壁觀察室的門,有些遺憾地對同事們搖頭:“他沒撒謊。”

    段夏不解:“為什么?”

    “這還有什么‘為什么’?”她身邊更年長的警官拍了拍女孩肩膀,爽朗地笑道,“單副這是誰啊,寧港市局‘人形測謊儀’。單副,您要是覺得他沒撒謊,那我就敢信他沒撒謊!”

    不少同事笑著附和起來:“測謊儀亮綠燈了這是。”

    單瀮垂眸,玩笑也好,奉承也罷,他都沒理,只是給段夏解釋:“如果趙勤快只是單純扮演一個拿錢拋尸的角色,那警方一旦收回那八千塊錢,他沒有任何好處,就也沒必要替兇手藏著掖著了,除非他有更大的利益牽扯。”

    葉飛忍不住笑:“單隊,他這路上撿了八千,沒有失主起訴他,咱們真能立案嗎?”

    “非法侵占立案金額是五千以上,有的地方是一萬。”單瀮嘴角微勾,“八千嘛,一般都是教育教育。我就嚇嚇他,看他反應。”

    很快,單瀮便把任務分配了下去:“葉飛,趙勤快放回去以后,留意一下他都和什么人接觸,如果有問題,他應該會聯系人要錢。小夏,趙勤快mama那個白內障,我記得市里有針對這個病貧困患者的基金會,如果趙勤快后續沒有動作,且補齊了這八千塊錢,你去幫忙看看能不能幫他mama報銷部分醫療費用。”

    還不等兩個下屬應下,門口突然傳來一聲懶洋洋的聲音:“菩薩下凡啊,單隊長。”

    菩薩臉上的表情瞬間又凍回“撲克”:“……你怎么來了?”

    林鶴知站沒站相地靠在門框上,搖了搖手中的文件:“毒理檢測出來了。”

    單瀮蹙眉:“昨天宮主任不是說,這個要一周時間?”

    林鶴知嘴角勾得有些戲謔:“要是沒有我,你的確要等一周時間。”

    不過,林鶴知顯然興致很高,一雙眸子亮晶晶的,他把最新出的毒理報告遞了過去:“死因確定了,敵鼠鈉鹽中毒,肝臟里測出了致死計量的敵鼠鈉鹽。”

    單瀮剛要接,林鶴知又故意撤回報告不讓他碰:“有趣的是,死者胃內容物敵鼠鈉鹽卻是陰性,猜猜,毒藥是怎么進入體內的?”

    段夏第一個提出:“注射!死者手上有有疑似針孔的傷!”

    單瀮眼看著好幾個手下正灼灼地盯著自己,嗓音冷冰冰的:“有結果,就說結果。林鶴知,這是嚴肅的工作,不是有獎競答。”

    林鶴知嗤笑一聲,這才遞過文件:“死者胃容物陰性,但排泄物、腸容物呈陽性。不過,腸溶物內發現的毒素含量并不致命,說明死者可能少量、多次地攝入毒物。”

    他解釋道:“敵鼠鈉鹽中毒,并非瞬間毒發,低劑量潛伏期可以很長,但是,多次少量服毒后的爆發,比一次性大量服毒致死性更強,更難搶救。”

    單瀮沉默地點了點頭,認真看起了報告。

    林鶴知目光越過他的肩頭,往玻璃窗后的詢問室里瞄了一眼:“嫌疑人已經抓到了?”

    “他大概率不是我們想找的人。”單瀮將文檔放回桌上,“尸源相關的消息呢?還是沒進展嗎?”

    警方已經開始挨個排查拋尸時間點內進出過綠江大道的車輛,如果能明確死者身份,工作顯然會效率很多。

    不幸的是,死者dna結果早上出來了,數據庫里沒有記錄。根據死者的年齡、身材尺寸、與衣著首飾,全省的失蹤人口列表里并未找到匹配,現在已經開啟了全國范圍內的搜索。

    “恭喜你,”林鶴知咧嘴一笑,神色間反而有幾分興奮,“喜提一具無名女尸。”

    單瀮:“……”

    他有些不甘心:“所以,你們就沒能發現任何可能確定身份的生物信息?”

    林鶴知聳聳肩:“尸體的口腔、陰|道、以及指甲縫——完全沒有發現他人dna——行李箱、紅包上,既沒有生物信息,也沒有指紋,都很干凈。”

    “最新跟進,那個行李箱里還有第十七個紅包,真紅包,里面有八千塊錢。封皮恐怕無法追回了。”單瀮把趙勤快的事給人簡述了一下,遞過環衛工人的簡筆畫,“是這樣一個紅包,你有沒有什么想法?你覺得這些紅包和案子有什么關系?”

    林鶴知盯著那張圖沉吟片刻,突然開口:“鵲橋相會——一般婚禮,結婚紀念日才會用這種封皮吧——對了,你有沒有覺得死者那身鑲金邊的紅色睡裙,似乎也像婚慶主題?”

    段夏眨眨眼,恍然:“好像是?”

    “剛結婚的新娘子走丟,還能沒人報警?”單瀮有些猶豫,“眼下最重要的事,還是先確定尸源。”

    第4章 藏尸行李箱

    濟慈寺山下新修的三座大殿香火熱鬧,但后山游客止步的僧院里常年清靜。

    藥師佛掉漆的金身像后面,儼然被林鶴知改造成了一間小型實驗室。電腦旁放著一臺顯微鏡,邊上攤著一堆玻片。三腳架上裝著一套萃取裝置,酒精燈隔著石棉網,在圓底燒瓶下燃燒,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香氣,有點像佛手、檀香、混著檸檬的氣息。

    恒溫培養箱上亮著紅燈,發出輕微的“嗡嗡”聲。

    為了讓蛆蟲以最快的速度長大成蠅,林鶴知把培育箱的溫度設在了35c,養了1-2天后,就有三齡蟲陸續變成了蛹,他又把濕度下調了25%。

    蒼蠅由透明的塑料盒子裝著,蓋子是紗網做的。每個盒子上都貼著標簽,上面用記號筆寫明了收集日期,以及收集位置。除了從死者尸體不同部位提取的蛆蟲,還有一組是從拋尸地的實驗豬rou上獲得的。在行李箱藏尸立案五天后,第一波蒼蠅總算破繭而出。

    林鶴知小心翼翼地把塑料盒從培育箱里拿了出來。

    “哥,我就納悶了,”小和尚正在用他的電腦在網上下國際象棋,等待對手落子的間隙,他扭頭瞄了一眼身邊,“你孵這一箱箱蛆到底是為了做什么?”

    林鶴知一邊觀察孵化狀態,一邊在本子上記著筆記:“老和尚不是叮囑我,去給這屋子里添點生氣。”

    小和尚瞄了眼藥師佛邊上的骷髏架子,又看了看不遠處被林鶴知當成床睡的木棺材,最后目光又落回蛆蟲身上,奶聲奶氣地答道:“我認為大師父說的‘生氣’不是這個意思。”

    最早的一批蒼蠅已經孵化了70%,成蟲們在透明的塑料盒子里飛來飛去,到處亂撞。林鶴知拿筆桿敲了敲盒子:“看,這多熱鬧,多有生命力。”

    小和尚一個白眼翻上天:“師父的意思是,你可以養個寵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