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97)
亞實高二訓練時總是賭氣。有她半路才進隊的原因,還有別人說她是替代品的原因。 賭氣起來,一個人悶悶地坐在角落,等著誰來哄一下她。 亞實,亞實你快來呀! 欸,隨便她,我們之后去吃好吃的,不帶她嘻嘻…… 對,別管她,她要敢來,看我不弄死她! 有時是小滿,會開玩笑激她滿血復活;有時是西奈,會老看不慣她之后球場上教訓她;沙醬不說話,她是中立方,除非必要不表明態度。通常是隊長。 只要安慰一下,亞實就能變成小狐貍狗,屁顛屁顛跟在她們后面跑。 總是牽著她手的隊長,總是怕有人落隊的隊長,總是賽前總是不停向后張望的隊長。 短發,矮個子,齊眉劉海,眼睛烏黑,總是醞釀著什么。 那會是什么呢?亞實想,不管是什么,一定會被溫柔地表達出來,然后被堅定地實施下去。 記憶中那個瘦小又強大的你,你過得怎么樣? 請你告訴我,強大的你,還會繼續強大下去。 拜托你…… 她們到了。按了一會門鈴進來,先迎接她們的是嬰兒啼哭聲。 一個抱著嬰兒的老婦人。 “你們是小滿和亞實吧?” 兩人笑著點點頭,小滿向她問好,“你好阿姨,請問由理子她在嗎?” 由理子是隊長的名字,亞實差點沒反應過來。 老婦人帶領她們去到走廊,在一扇虛掩的門前停下。 亞實以為她會直接推開門的,而老婦人只是抬手,敲了房門叁下。 里頭傳來記憶中的聲音,些許沙啞的。 “媽,我沒事,帶她們進來吧。” 門如兩世相隔的幕布般緩緩揭開,另一場戲的女主人公,此刻坐在那里。 床上,側身對著她們,憨厚沉默的男主人公在幫她上藥。 盡管沒有特意亮出,亞實依然看得清楚。 很容易看清楚。瘤子,毫不留情地寄生在那具瘦骨嶙峋的身體上。 “你們來啦。” 隊長臉上沒什么久別重逢后感慨,她很理所當然地把丈夫輕輕推開,然后,很理所當然地朝她們張開手臂。 “輕點抱啊,記得。” 兩人奔跑著擁過去,有過約定的眼淚,無法抑制地掉下來。 亞實哽咽著,“對不起,對不起一直沒主動來見你,對不起……” 小滿亦是帶上哭腔,“你為什么不告訴我們?!為什么,為什么……” “安啦,我現在不是告訴你們了嗎?” 隊長拍拍她倆的腦袋,跟高中比賽時一樣,她們一垂頭喪氣,隊長就要拍她們腦袋。 瘦小的身體,甚至連一米八幾的西奈都在她面前折了威風。 “西奈和沙醬呢?還有其他人來嗎?” 隊長要她們扶著她起身,亞實把手握上去,發現眼前的人兒比云朵還要輕,比雪花還要薄,馬上飛走了。 “不知道飯做得夠不夠呢……” “在路上呢,她們夠拖沓的。” 小滿口型示意亞實,要她趕緊聯系去。這時隊長丈夫也發話: “太好了,其實今天,也是我們女兒小希的一周歲生日……” “啊!”亞實驚慌地摸摸身上,“抱歉,我們馬上就買禮物去!” “一郎!”隊長提高音量,轉頭又對亞實說,“什么都不用。亞實,不用跟她們提禮物的事。” 亞實正給她們發消息的手指停下,她不解地望著隊長。 “我叫你們來,是要你們沒有負擔地來。” 隊長笑道,“也希望和你們沒有負擔地分別,還會再見的。” 絕對。 人漸漸地來,眾人一邊寒暄一邊等。 西奈現在在J聯盟甲級聯賽當小前鋒,效力的是一只大阪球隊。她高中時就很高大的體格又高大不少,亞實和她背靠背比一下,大概到一米九。 真好啊,眾人都為她高興。當初訓練時就覺得,西奈她會進職業只是遲早的事,果不其然。 沙醬來了,臉上多了副眼鏡,剛通宵熬完夜打游戲的模樣。乍看半死不活,但如果你叫她完成什么東西,她從來是隊里完成最細致的那個。 細問才知道,她成為了手工藝術家。 鉤針知道嗎?就是那個,她原來在一家外貿公司做職員的,鉤針只是業余興趣,后來發上網,漸漸積累起粉絲,開始有人找她合作,或者購買。于是她干脆舍棄工作,一心埋首于愛好。 賺錢嗎?也還好。沙醬人越發的恬淡,反正夠我買煙和買材料,這就夠了。 她從包里掏出來幾個小玩意兒們,喏,就是這幾個,我可沒打游戲,昨晚耗了我好久,別再說我不關心你們了啊。 亞實那屆的經理也來了。是個男生。一般來說男生熱愛籃球的話不應該是去參加男子籃球部嗎?他倒是與眾不同,說是看了她們與長橋中學校比賽,太過熱血,被吸引來的。 見面看到亞實,差點沒認出來。 她沒再和高中一樣扎麻花辮上課時戴眼鏡,還一副時髦精英樣子,下巴驚得合不攏。 姐,你是不是變性感了? 欸!你沒戲,她已經名草有主!小滿和隊長笑得前仰后合,亞實和討厭男生的西奈給他捶了個半死。 人依舊沒來多少。 亞實和小滿偷偷地焦急,一個個給先前隊友們去著消息。 我們吃飯吧。隊長把大門虛掩著敞開,如果有人要來,不管什么時候她們會來的。 如果不來,不管什么時候都不會來。 屋外不作美,竟下起瓢潑大雨。來人只會更少了吧。 大家變得沉寂,直至小寶寶捧出來。 寶寶小希好像很喜歡人多熱鬧的場景,不住地咯咯咯笑。 好小好小一只,據說早產了五個月,上周才從保溫箱抱出來。 “誒誒!在吃手啊好多口水!”西奈手指頭伸在半空中,想觸碰又不敢觸碰。 亞實一把將西奈擠開,“你別嚇著她!你好呀小美,我是jiejie~” “姐你個頭啊你是歐巴桑!”大家圍上來,“要真叫jiejie,隊長家豈不是又多個老小孩?” “好啊,我也不嫌棄你們當我孩子。”隊長和她丈夫都在笑,“反正你們一個個都長不大。” 真正吃起飯時候,居然是安靜的。 小寶寶在老婦人懷里,吃得很安靜。亞實和小滿還有周圍人對視一眼,吃得同樣安靜。 唯獨那一對夫妻在輕言細語。 “我來吧。” “不了,這次,我想自己來。” 說吃飯的事呢。木質筷子,很常見吧,就這種對亞洲人而言挺好使的玩意,在隊長餐盤里叮叮當當響。 不是故意敲的,而是主人無法控制力氣。東倒西歪,徒勞地和一粒豌豆做著斗爭。 是隊長。眾目睽睽,大家的視線,仿佛提前約定好般集中這里。 顫抖的手,癌細胞肯定已將魔爪伸向中樞。筷子七零八落支著,連夾起塊大東西都費勁,還妄想挑戰解決一粒小豌豆。 誰叫她天生是挑戰者呢。 以前在球場上能把籃球玩得黏手上的人,就算被背打也能迅速找出對方漏洞反擊的人,將近兩米的高壯對手面前依然能保持風度的人,靈巧得宛如沙狐,一邊變速突破還能分出機會給她們的人。 好多對手都說隊長她走不遠的。技術再好又怎樣?籃球終歸是巨人的世界。但強大如她,偏偏用實力教那些人對她敬佩到五體投地。她開辟了一條新的路子,矮個球員也能取勝的方法,她還串聯起隊友,只要你了解籃球,沒有人不佩服她。 就是這樣的人,無論誰都能感受到她的嘔心瀝血,無論誰都能感受到她的熱愛,無論誰都明白她在西陵挺進全國賽所起的分量。這樣的隊長,在比賽結束,卻沒有一所體育大學收下她。 連亞實都陰差陽錯收到信了,雖然僅是地方訓練營邀請。 “隊……”亞實想出手幫她,小滿按下亞實的手。 大家漸漸地都屏住呼吸。那粒小小的豌豆,宛如愛捉弄人的命運一般,絲毫不領會主角人物的艱難,它左跑一下,右滾一下,跟全國賽上隊長最后擲出的那枚Answer Ball一樣,跑偏了滾遠了出界了不受控制。 小寶寶卻在這時,不知悲為何物地笑起來。 她小手舞動著,拍著桌子,好似在擊鼓助威。 是在為母親加油嗎?大家也收好眼淚,配合著她鼓掌。 “加油!加油!加油!” 一瞬間不知是在為誰加油,自己還是眼前的女主人公?空氣中悲傷涌動,再激起漣漪,就會再不受控。 “啪嗒。” 筷子掉落地上。 “啊、哈哈,抱歉,你們快吃呀,怎么都不吃?” 女主人公彎腰去撿,帽子又掉了。露出一顆沒有頭發,有異物埋伏頭皮下的腦袋。 宛如戲劇匆忙要迎來結尾,場面混亂,手忙腳亂,男主人公也手忙腳亂,真的要收尾了嗎? 她慌忙戴回帽子,再抬起頭。 “怎么都一副要哭的樣子。” 女主人公展開笑顏,那是沒有離別意思,卻難掩離別悲傷的笑顏。 “笑起來啦。” 因為你不哭,我們才更想哭啊。 亞實只能往后偏過臉。 不能再哭了。 不然這場戲,就真的好像,會以離別作為收尾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