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洱目光移向屏幕上宋瑞寧的臉。

    她見過很多像是這樣充滿干勁神情的臉，他們的眼睛里幾乎無一例外地充斥著野心，既逐名，也?逐利。

    但?像宋瑞寧這樣的，李銘這樣的，他們眼中的野心還摻雜著一種?純粹的信念。

    在孟洱看來?，這種?信念算得上是有些天真?，但?往往也?是抱有這樣信念的人，更容易創造出一些不可思議的奇跡。

    她嘴角微勾了勾，盡管漆黑眸低仍顯平靜。

    “那就麻煩你替我轉達給公司全體?員工一句話。”

    “節目上線之后，無論結果如何，全體?員工獎金翻倍。”

    噓寒問暖，不如打筆巨款。

    想要驅狼逐虎，除了必要的威懾以外，當然也?要給到?足夠的肥美鮮rou。

    孟洱從來?不吝于以金錢作為獎勵犒賞，這種?方式無比的方便、快捷，而且皆大?歡喜。

    宋瑞寧壓了壓差點就咧到?耳根的嘴角，輕咳一聲，抑制不住眼底的喜意，鎮定?道：“我先替公司全體?同僚在這里向孟總您表達謝意！”

    真?不愧是金主啊……

    她在心里流下感動的兩行眼淚，想到?猶豫許久沒拿下的新車，想到?去年就在計劃的全家出國游……

    宋瑞寧真?的快要壓不住嘴角上揚的沖動了。

    “關于項目進度的匯報，就到?此為止吧，該了解的情況我也?了解得差不多。”

    孟洱看了一眼時間，淡淡道：“感謝你的匯報，辛苦了。”

    “好的孟總。”宋瑞寧抿了抿嘴，眼神亮得像是會?發光，盡可能地平靜道：“不辛苦，這都是我應該做的……那么今天的匯報到?此結束，孟總再見。”

    “再見。”

    孟洱視線微抬，點擊鼠標關閉視頻會?議。

    她順勢將電腦關機，簡單收拾了下東西便離開出租屋。

    二十分鐘后，還是那家咖啡館。

    一個看起來?面容有著歲月痕跡、卻仍然美麗的女人，此刻眼底浮現淡淡疲倦，攪動著面前的咖啡，不時抬眼看向窗外的街景，無意識地偶爾輕嘆一聲。

    她叫黃蘇蓉，零幾年間靠美容院生意發家，嫁過人、離了婚。

    為了婚姻結束事業，再從富商太太這個身份脫離時，卻因為丈夫轉移資產只留下債務而導致負債累累。

    黃蘇蓉這些年憑借那股氣?勁咬著牙再次打拼，從一個小小的代理，做到?如今能在一些商場里擁有獨立門店的彩妝品牌創始人。

    盡管市場局限于禾城及周邊輻射的幾個城市，也?足以證明她的能力。

    這一直是黃蘇蓉最為自?己驕傲的地方。

    然而這些年來?，國內市場不斷遭受進口品牌的沖擊，她名下彩妝品牌的市場份額正以極快的速度被吞食，完全無力招架。

    偏偏又是在黃蘇蓉毅然決定?開拓其他地區市場的關鍵時刻，資金鏈幾乎在崩裂的邊緣岌岌可危，一時間進退兩難。

    面臨公司生死存亡之際，黃蘇蓉想到?那個糾纏不休一年多的追求者。

    也?得到?了一位名不見經傳的投資人發來?的邀約。

    追求者是名基金經理，手握一支數額駭人的基金，在禾城地界也?算小有名氣?，盡管風評有些不好，但?……這個圈子里總是難免會?沾染上種?種?桃色新聞。

    黃蘇蓉絲毫不質疑他的幫助能否起到?作用，比起那個此前從未聽說過的投資人……她需要付出的，只是一段新的婚姻。

    追求者雖然長相不盡人意，但?為人幽默風趣，除了偶爾言行有些讓人不適外，給她的印象還不至于到?差的程度。

    該怎么選擇，黃蘇蓉理應比誰都清楚。

    她甚至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自?己要答應對?方，此刻還坐在這家咖啡館里等?待著對?方。

    咖啡店大?門被輕輕推開，風鈴清脆悅耳的聲音叮鈴鈴在靜謐空間里響動。

    黃蘇蓉心中煩雜思緒擾得她無心去看是誰走進店里。

    只隱隱皺著眉，紅唇緊抿，一雙沉靜的漂亮眼眸微斂，帶得細紋泛起兩三道歲月的韻味。

    “你好，是黃女士嗎？”

    “我是孟洱，抱歉，看來?讓你久等?了。”

    掙了點小錢，交通工具從公交車升級到?出租車的孟洱其實沒有遲到?，甚至比約定?的時間還要早到?了十分鐘，她眉眼微垂，看著座位上的女人，淡聲打著招呼。

    ‘哐啷……’

    聽到?這悅耳卻極年輕的聲音，黃蘇蓉手無意識一松，她抬起眼簾，仔細地看了一眼孟洱，旋即露出幾分苦笑神色。

    這么年輕……

    她到?底還在遲疑什?么呢？

    “不好意思……”黃蘇蓉深吸一口氣?，不論這個少女是因為什?么樣的底氣?，才能夠以投資人的身份和她聯系上。

    但?很顯然，她需要的東西，對?方給不了。

    黃蘇蓉能夠維持這份禮貌，完全是出于自?身的修養，盡管她內心無可遏制地產生了一種?被戲耍的惱怒。

    但?更多的還是對?于自?己的失望情緒。

    “黃女士，在了解青雀這個彩妝品牌之后，我對?于你堅持的一些理念很感興趣，例如說，古法?工藝。”

    孟洱像是看不出黃蘇蓉表露出來?的意思，自?顧自?落座，神情淡淡道：“但?看來?，在營銷方面，貴公司的策略一直沒有抓住重點。”

    “……”黃蘇蓉的表情微頓了一瞬，她抓著包的手下意識收縮握緊些許，終于正視著看向坐在對?面的少女。

    “一杯清水，謝謝。”孟洱對?來?到?身旁的服務生微微頷首。

    “好的。”

    “……孟，孟小姐。”

    孟洱點了一杯清水后，只是表情平靜地看著黃蘇蓉，既不讓人產生被冒犯的感覺，卻又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如果可以的話，黃蘇蓉很想直接起身走人，她沒必要繼續浪費時間。

    但?在對?面少女的淡然眼神注視下，黃蘇蓉腦海里不斷回旋著她剛剛說的那句話。

    最終還是沒能忍住，桌下的腳尖回正，她抿了抿嘴，輕呼出一口氣?，審視般看著孟洱。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青雀一直以來?的營銷方向都在不斷強調我們采用了古法?工藝，而這一點，恰恰是青雀受眾群體?的購買原因。”

    黃蘇蓉眉眼微冷，語速有些快，“這些都是通過市場問卷調查得來?的數據，恐怕和孟小姐你所說的抓不住重點毫無關系。”

    選擇青雀的人，有九成，都是被古法?工藝的宣傳點所吸引。

    她承認自?己有些被‘激怒’了。

    近些年盤桓在心頭?的陰影漸漸擴大?，讓黃蘇蓉接受不了孟洱笑話般、自?以為聰明地說出青雀走下坡路的原因。

    如果是這樣簡單，她又何必感到?無能為力？

    這也?導致黃蘇蓉對?孟洱產生幾分輕視的看法?。

    年輕人目光短淺可以理解，受閱歷所限制，但?想在她面前顯擺，恐怕只能自?討沒趣。

    服務生端上來?一杯清水，禮貌點頭?離開。

    孟洱嘴角微揚，這點笑意在她偏冷傲清艷的面容上出現，卻并不突兀。

    “我看不到?青雀的財報，但?不難猜出，這五年之間青雀的市場份額一定?在逐年負增長，對?嗎？”

    她面上的笑意淡淡，卻不失親和力，至少很好的沖淡了黃蘇蓉在聽到?這句話時內心涌動的情緒。

    “是，這沒什?么不能承認的，孟小姐既然有投資意向，想必也?是有派遣專人了解過我們青雀。”

    黃蘇蓉坐得筆直端正，渾然沒意識到?，自?己對?著一個十八歲的女孩，擺出了在商場之中與人談判磋商的姿態。

    “青雀占有的客戶群體?，自?然會?給出一份讓你們想要的答案，畢竟青雀在禾城算得上有口碑。即使市場份額在不斷被蠶食，但?還是能夠擁有一群忠實客戶。”

    孟洱淡聲道：“黃女士應該也?想過，這些客戶群體?之外的市場，他們又是如何看待青雀呢？”

    “以古法?為宣傳點，究竟是因為上限太低，受眾更傾向于選擇國外品牌，還是因為宣傳的策略并未抓住受眾的心思。”

    “青雀作為一個定?位在中低檔彩妝品牌，恕我直言，黃女士為什?么會?認為，它?理應被主營中高檔彩妝線的大?品牌所淘汰？”

    “……”

    黃蘇蓉嘴角微抿，褐色眼眸定?定?地看著孟洱。

    盡管有意識克制著自?己不被對?方的話牽著走，但?還是忍不住順著孟洱說的這些東西想下去。

    片刻之后，她頓了頓，嗓音有些干澀，“不知道孟小姐有什?么見解？”

    “黃女士先試試這里的咖啡吧。”孟洱微微一笑，淡聲道：“它?家的豆子還不錯，如果你對?咖啡頗有研究，說不定?還能喝出產地。”

    黃蘇蓉不自?然地輕咳一聲，想要縮回下意識伸出的手，又感覺這么做太過刻意。

    只能在心底勸自?己，反正剛好也?口渴了。

    她端起杯子，淺淺喝了一口。

    孟洱漆黑沉靜的眼眸閃過一絲笑意。

    隨后她微微啟唇，語氣?平靜得好似閑聊，“說不上是見解，只是，黃女士似乎忘了，你是來?尋求我的投資，不是嗎？”

    黃蘇蓉險些被一小口咖啡嗆到?，她捏著咖啡杯的手緊了緊，幾個呼吸過后，臉上才能始終維持著鎮定?的表情。

    更是強忍著不去嗔怪地看向孟洱。

    直到?這一刻，黃蘇蓉徹底沒了看輕眼前這個女孩的想法?。

    內心那點不知什?么時候只剩零星暗淡的火點，卻在此刻莫名地‘噗’的一下，嗆起點點火星子。

    “不如……”

    孟洱依舊一派平靜，落在玻璃杯沿的指腹輕劃了劃，“你先說說青雀如今值得投資的優勢？”

    手指最終順著杯身下滑，握住玻璃杯端了起來?，她好整以暇地做著待飲姿態，示意黃蘇蓉可以開口了。

    孟洱看中青雀，首要考慮的是這個彩妝品牌經營多年形成的口碑。

    以及它?成熟的生產線，還有黃蘇蓉這個負責人的理念。

    青雀的宣傳思路其實沒有問題，即便是看起來?有些笨拙地對?市場不斷灌輸它?的古法?工藝、原料品質，這個方向也?不能說有什?么不妥。

    它?只是欠缺一股東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