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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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自己多管閑事,竟想替褚昉排憂解難, 他那般說一不二的性子, 什么事處理不來,何須她多言? 陸鳶閉上眼睛,暗暗告誡自己守住邊界,人言至親至疏夫妻,姻緣易結, 也易破裂, 不該說的話,不該cao心的事,再不要多嘴一句。 褚昉看著妻子背影,默了會兒,起身下榻, 往璋和院去了。 翌日晨起, 褚昉沒來蘭頤院用飯,陸鳶想他因鄭孟華的事煩心,說不定早就出門了,也未多想,用過飯便進宮了。 她今日進宮本為交付汝州新送來的一批瓷器, 因是作為國禮賜予外邦使者,須得小心驗看,這等要事她從來不會假手于人。 陸鳶手邊事將將忙罷, 剛與宮里的主事作辭, 打算出宮, 聽聞圣上召見, 要她去麟趾殿見駕。 “不知圣上召我何事?” 陸鳶常打交道的多是位份頗高、掌管宮內大小事務的妃嬪,偶爾會在某個妃嬪處撞見圣上,也只是行個禮,并無過多交集,圣上這次緣何特意召見她? 那傳召她的常侍倒也是和善之人,同她說了緣由:“褚夫人不必憂慮,原是來了幾位蕃使,譯語官都不通其語言,周相說可能是拂林國人,說不定您聽得懂他們所言。” “原來如此。”陸鳶少時教過周玘一些蕃語,多是蕃國國名,他大約憑著拂林國名推斷出來的。 入麟趾殿,行過禮,簡單交談幾句后,陸鳶確定他們確是拂林國人,圣上遂命陸鳶為臨時譯語官,這幾日便隨其他朝官一起招待來使。 當晚,麟趾殿設宴款待蕃使,有幾位使者對陸鳶敬酒,陸鳶推辭不過,喝了幾杯,臉色很快漫上酡紅。 她酒量尚可,但就是上臉,輝煌如晝的燭火映著她紅撲撲的臉蛋,艷比桃李。 拂林國人好歌舞,酒酣之時,伴著宴上的曲子便離席踢踏著跳起來,毫無章法卻滑稽可愛,看上去歡快的很。 坐中以文臣居多,都是儒雅之輩,雖沒有交頭接耳議論禮節問題,卻也沒有相和者,唯陸鳶笑著觀看,偶爾還會隨著他們的節奏拊掌回應。 宴席之中本就只有她一個女郎,她又是這般活潑性子,拂林國使遂邁著舞步靠近了她去,要去拉她手臂。 陸鳶雖明白這在拂林國不算什么,但她是大周人,夫君在朝為官,這樣的舉動若傳了出去,于她于褚昉都不好,遂略施拂林國的禮節,婉拒了他的邀請。 那拂林國使被拒兩次之后,并不氣餒,始終圍繞在陸鳶身旁作舞,瞧著在醞釀第三次。 周玘見狀,揮手暫止了席間鼓樂,向圣上稟說該上茶點了。 拂林國使這才歇了歌舞,坐回席上。 麟趾殿觥籌交錯,歡聲笑語,京兆衙門里的褚昉卻仍在挑燈夜戰,治下一位商戶今日來報案,收到一筐成色極差的劣質錢,應是違律私鑄的通貨。 京兆衙門當即派人追查,但那運送私錢的船只已經空空如也,大量私鑄通貨已然流入市肆城坊,恐怕很難收回。 褚昉與幾位下屬合計之后,定下兩個方向,一邊繼續追查運送私錢者,務必搗毀私鑄作坊,一邊想辦法從百姓手中追回私錢。 兩者都不容易。 從官衙出來,已是月明星稀,夜涼如水。 褚昉按了按額頭,問長銳:“那吳覽怎么說?” 他交待長銳去與吳覽談判,只要他放棄鄭孟華,他可予他一筆盤纏,助他平安離京。 “那書生嘴硬的很,說和表姑娘情投意合,定要生死相隨?!遍L銳道。 褚昉冷哼了聲,“倒不是個傻子?!?/br> 看來吳覽很清楚,他現在唯一的生機就是鄭孟華,只要鄭孟華咬死保他,褚昉會有顧忌,褚昉有顧忌,就不會任由信陽侯殺他。 “表姑娘那里怎么樣了?” 長銳道:“不好,聽伺候的婆子說,表姑娘聽說吳覽被交了出去,哭鬧著非要去找他,婆子們攔下了,但表姑娘不肯吃飯,已經餓一天了,瞧著真是要……” 褚昉又捏捏眉心,很是頭疼,問:“果兒和五郎呢?他們如何?” 長銳嘆口氣:“聽說也跟著表姑娘哭得死去活來,不肯吃飯……” 褚昉目色微暗,什么話也沒說,朝褚家打馬而去。 回到蘭頤院,沒見陸鳶身影,褚昉有些意外,她這一段并不是很忙,也不會晚歸,怎么今日現在未回? 聽說她去了宮里,褚昉一刻未停,打馬朝皇城去了。 ··· 此時,陸鳶已經離宮,和諸位官員將拂林國使安頓在四方館后才算忙罷,互相作辭后便各回各家。 四方館門口,人已很稀疏,周玘這才看向陸鳶,她面上酡紅未褪,瞧著有些醉意。 “可有其他不適?”周玘問。 陸鳶笑著搖搖頭,正要翻身上馬,又聽他說:“一道走走吧,我送你回去?!?/br> “不必了。”陸鳶面色微微一變,干脆地拒絕了,仍要踩著馬鐙跨上去,卻見周玘勒住了她的馬韁。 “凌……褚夫人,喝酒了,還是別騎馬?!?/br> 周玘握著她的馬韁,好像就算她上馬,他也不會把馬韁給她的樣子,陸鳶不想你來我往糾纏個沒完,沒再堅持騎馬,同他說句“告辭”,兀自先行一步。 周玘牽著馬跟了上去。 他沒有說話,只是不緊不慢追隨著陸鳶的腳步,好似別無心思,單純就是送她回家。 “周相”,陸鳶忽然止步,轉過身來看著他,“請留步?!?/br> 周玘任官政事堂,極受圣上倚重,朝臣見他多不稱“侍郎”,而尊稱一句“周相”。 周玘身形微微顫了下,終是情難自禁喚出口來:“凌兒,對不起……” 他一直都欠她一個堂堂正正的交待,從接下賜婚圣旨,到答應悔婚卻又失約,從始至終,他沒有見過她一面,沒有對她解釋過一句。 他不知道她為何會再次答應嫁給褚昉,他也知自己沒有資格詢問,但無論如何,他想跟她道歉,該跟她道歉。 概因喝了酒,夜風一吹,陸鳶臉頰上的酡紅蔓延至眼尾,熏得她眼睛有些發酸。 “周相,你是郡馬爺,我是褚夫人,今日話,以后再別說?!?/br> 陸鳶復轉過身,兩人仍是一前一后的走著,月色灑在二人身上,萬物寂寂。 陸鳶加快腳步,身后的腳步也隨之加快,陸鳶止步回頭看他,他便也停下來,牽著馬韁,垂眼盯著地面。 “你果真要送我回家么?”陸鳶止了腳步,擋在他身前問。 周玘不說話,只是點點頭。 “你可想過,你送我回家,讓安國公怎么想?再傳到郡主耳朵里,甚或傳到圣上耳朵里,你讓我怎么交待?” 陸鳶已盡力忍著情緒,可不知是不是酒勁兒上來了,她看著周玘,心頭如潮水起伏,洶涌難平。 “只送到巷口,看著你進去我就折返。”周玘道:“圣上和郡主那里,我自有說法,你放心,我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你?!?/br> 陸鳶心頭洶涌的潮水終是壓制不住,叫囂著翻滾過咽喉,直沖上了那雙明亮的眼睛。 她偏過頭,微微仰起下巴,不肯讓那潮水落下。 待平復了情緒,她才說:“周相,憐取眼前人吧?!?/br> “她不是?!敝塬^幾乎脫口而出,還想再說什么,張了張嘴,卻又什么也沒說,只是堅定地看著陸鳶。 陸鳶從未在周玘眼中見過如此沉重而復雜的目光。 他們曾經那樣相知,那樣熟識,無須言語,眉目便可成書,可今日,陸鳶看不透他的欲言又止,看不透他眼中的光。 “周元諾,別忘了你的話,仰不愧天,俯不愧于民?!标戻S看著他,這樣提醒。 他曾是個溫暖、正直的少年,她希望他至死都可以做個溫暖、正直的人。 周玘垂下眼皮笑了笑,看著她說:“凌兒,別讓自己那么辛苦?!?/br> 陸鳶悟不透他的話,也悟不透他此刻臉上的笑容。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陸鳶忽意識到,他現在是周相,不再是那個犯顏直諫的諫議大夫了,更不只是周元諾。 “凌兒,以后不想忍的事,無須再忍?!?/br> 周玘的聲音還是那樣溫和,陸鳶卻隱隱約約從這溫和中聽出了別的東西,有些沉重,還有些別的捉摸不透的東西。 “我見過穎安郡主,是個很好的姑娘?!标戻S審視著他,終于說出她一直在逃避、不肯承認的事實。 周玘沒有回應,只是看著陸鳶。穎安郡主是個好姑娘,他的凌兒不是么? 圣上在為他鋪一條更好的路,提攜他,重用他,他不能辜負。 父母撫他養他,兄長護他伴他,含辛茹苦,他不能辜負。 他們都說穎安郡主無辜,她只是一個心思純粹、想要與自己心悅之人白頭偕老的小姑娘而已,他不該辜負。 他的凌兒不無辜么,他不曾是一個心思純粹、想與心上人白頭偕老的人么?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罔顧他的心思,或以威壓、或以道德,逼他迫他,束他縛他? 事至今日地步,是他顧忌太重,想護的東西太多,怕天子之怒、怕牽連父兄,可他怎么能忘,這場姻緣本就是圣上和父兄蓄謀已久,存的就是以懷柔之策、逼他迫他的心思! 凌兒希望他純粹良善、溫暖正直,可這樣的品格該被拿來利用么? 他的凌兒守護了這么多年的品格,卻被人利用,逼迫著他辜負了最不該辜負的人。 這件事情從頭到尾,沒有人無辜,只有凌兒,她才是那個無辜之人。 既然人生在世,無可避免要辜負誰,那個人最不該是凌兒。 周玘心中百轉,面上仍是一派溫和,看著陸鳶的眼睛澄澈如溪水。 但陸鳶還是看不透他所思所想,他的眼睛如至清至澈的溪水,映著明月朗星,讓人辨不清這明月是在水底還是在天上,這溪水幾分深淺。 寂寂月色中忽闖進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噠噠馬蹄由遠而近,由急促而緩和,在勒馬聲中漸漸融進寂寂月色。 陸鳶和周玘的目光不約而同投過去。 數丈之外,挺俊的身影騎著高頭大馬,披著流瀉的月光,朝他們這邊望著。 作者有話說: 全身酸,頭暈,咳嗽,沒有抗原,不知道是不是羊人,如果明天不能更,我就掛請假條。 還有,大家一定要注意防護?。。∽4蠹毅~墻鐵壁、百毒不侵!??! 第74章 牙尖嘴利 ◇ ◎你果真是個不安分的◎ 那人影停駐片刻后, 驅馬上前,他的面容才漸漸清晰,月色鋪在他面龐上, 像一層飛霜。 陸鳶向前迎了幾步, 解釋晚歸的緣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