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熙攘攘見明月 第74節
書迷正在閱讀:暗里著迷(偽骨科,np)、逢時、卿欲、瘋戲子、誰家好人穿成假千金啊、洛九針、馴服、繼兄、守寡后我懷了宿敵的孩子、太子的戲精寵妃
頂著這個名聲做生意,總歸不安全。 怕陸鷺忍不下這口氣與人爭吵起來,褚昉特意向賀震遞了個眼色,示意他按住陸鷺,別輕舉妄動。 卻不知誰說了句:“什么勞民傷財,你們不要小題大做,聽風就是雨的!” 這聲音很熟悉,褚昉和陸鳶都記得,朝信陽侯夫人看了過去,見她只是垂著眼,悠然自得喝茶,好像勞民傷財是個無稽之談。 然這悠閑不知愁滋味的話卻激怒了一眾勞民傷財論的擁護者,一時之間劈頭蓋臉、引經據典就說道起來,唾沫橫飛,真似要淹死人一般。 信陽侯夫人委屈的不行,眼睛一眨就落下淚來:“你們訓我做什么,倒是我的錯了?”說著抽抽嗒嗒捏帕子哭起來。 朝官們見她哭,一時不好再爭,卻見坐上沒有反駁之聲,越發覺得自己占理,直接離席跪到了駕前,請求圣上廢止汝瓷燒制,禁用汝瓷。 以幾個諫官為首,十來個朝官跪在圣駕之前,有理有據闡述著汝瓷如何如何勞民傷財,如何如何該當廢止。 汝瓷勞民傷財一說正式呈至御前,從幾個人的閑話抱怨變為有待商榷的一樁政議。 一邊倒的聲音讓其他靜觀其變的百官命婦都以為圣上會立即做出抉擇,準了此議,卻不想圣上始終沉默,先是看看褚昉夫婦,又看看周玘,再看看賀震小兩口,收回目光后仍沒有說話。 “我現在可以辯解了么?”陸鳶輕聲問褚昉。 她清楚知道,廟堂之上,該相信褚昉的判斷。 “我來。”褚昉捏捏她手,起身離席,尚未站起,被陸鳶按住手臂阻下。 “我自己的生意,我更清楚,還是我來。” 褚昉本來就被圣上忌憚,若再因她的生意頂撞圣上,恐怕鳥盡弓藏就在此時了。 褚昉正欲寬慰她不要擔心,余光見周玘挺直了身子,似要站起身來,忙先聲奪人,朗聲稱了句:“陛下!” 目光齊刷刷向這邊投來,陸鳶忙松開了褚昉手臂,只是望著他,目中隱約可見憂慮之色。 褚昉笑了下,似是安慰她,離了坐席。 陸鳶目光始終隨著他的背影,雖仍舊端坐,卻崩緊了脊背,不覺手心也攥出汗來。 這是她的事,不該褚昉出面的。勞民傷財,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褚昉對她的生意不甚了解,他要如何辯駁? 當今圣上確實恪行儉約,特意對朝臣命婦珠玉金銀配飾做了規定,僭越者坐罪。而汝瓷燒制費財費力也不假,但價格只是稍高于以往的宮廷貢瓷,遠稱不上勞民傷財。 在陸鳶的注視中,褚昉到了御前,武將極具侵·略·性的冷厲在此刻悄無聲息斂進血骨,流瀉而出的是文官的溫和沉靜,卻也夾帶著幾分公正剛勁,其氣度不遜于素有“犯顏敢諫、公正不阿”之名的諫官。 他不卑不亢,不疾不徐陳情:“臣不同此議。” 那諫官道:“安國公,這汝瓷是你夫人的生意,你自然不能同意,但你別忘了,你不止是位夫君,更是大周的臣子,為臣者,怎能以一己私利而罔顧百姓生計?” 褚昉面色無波,眉目冷靜看向那諫官:“你是要狀告我以公謀私?” “難道安國公沒這心思么?” “李諫議是想單憑揣測就給我扣一個以公謀私的罪名?我也猜猜,李諫議說汝瓷勞民傷財,究竟是為社稷著想,還是為了看我以公謀私?” 這便是懷疑諫官別有用心,以進諫為名,行構陷朝臣之實,那諫官惱羞成怒,嚷道:“血口噴人!” 又沖圣上叩頭:“臣絕無此心,請陛下明鑒!” 圣上笑了下,讓人辨不出是何情緒,只是看向褚昉:“你說說,為何不同此議?” 話題從以公謀私、構陷朝臣重新回到了汝瓷是否勞民傷財的問題上。 不同于諫官的急怒,褚昉仍是一派行端坐正、無愧于心的泰然,緩緩說道:“臣曾聽夫人說,自去歲冬月至今春三月,短短四個月時間,汝州窯工十之七八拆了茅草房,蓋了磚瓦房,衣食豐足,安居樂業,是以,臣不知何來罔顧百姓生計一說?” “汝瓷質美價高,實為奢貴之物,但有千萬人之奢華,便有千萬人之生計,此有所損,彼有所益,損益流通,本就是常態,何故以勞民傷財論之?” “再者,富貴而奢,貧賤而儉,如今海內生平,倉廩充實,為何不能在溫飽之余追求更舒適的生活?古人茹毛飲血、皮葦作衣,而今珍饈粱rou、錦繡華服,哪一絲哪一毫不是出自萬民之手?若都以勞民傷財論之,我們豈不是應該學古人夏則赤膊,冬則xue居,無勞無獲?” 坐上人語皆寂,唯聽到嘰嘰喳喳的鳥叫,歡快的很。 褚昉忽鄭重一拜,說:“臣以為,盛世之象,當有盛世之物,只要不僭越,不違逆,也不必事事以勞民傷財自困手腳。” 天光明媚,春風和煦,陸鳶望著御駕前稟事的褚昉,忽覺一道光落進了眼中。 作者有話說: 1.十窯九不成,一般指的是鈞瓷,不是汝瓷,這里架空借用來表達一下汝瓷的珍貴,大家不要考據當真。 2.狗子陳情那段,“有千萬人之奢華,便有千萬人之生計,此有所損,彼有所益,損益流通”,這一思想和言論是借用明代陸楫《蒹葭堂雜著》里的。 3.阿鳶是個普通人,不止有同情心,也有慕強心,所以那道光…… 4.表妹的事在后面還會有交待,應該快了。 第70章 他的問題 ◇ ◎又在催她生個孩子◎ 褚昉的話說罷, 座中仍是寂寂無聲,一時顯得有些孤立無援。 陸鳶下意識掃向周圍,見賀震似有起身支援的意思, 沖他搖頭示意。 賀震是單純的武將, 對褚昉所言本不該有太多看法,他的附議落在圣上眼中只有連襟人情,反倒有假公濟私的嫌疑。 她才示意賀震不要妄動,忽覺眼前閃過一道人影,衣袂拂起的風送來淡淡的藥香。 她怔了怔, 下意識朝那身影看去, 見周玘站在褚昉身旁,沖圣上行過臣禮,說:“臣同此議。” 后又有幾個文官附議,緣由無出褚昉所言。 圣上并未看幾個有異議的諫官,目光一會兒落在褚昉身上, 一會兒又落在周玘身上, 似在二人之間忖度取舍著什么,許久之后,目光落定在褚昉身上,說:“褚卿真知灼見,令人耳目一新, 朕很受用。” “陛下謬贊。” 話雖這樣說,褚昉心中卻沉了下,而后便聽圣上說:“朕最近有樁煩心事, 京兆府乃王化之根本, 現任京兆尹遞了辭呈, 吏部還未定下合適人選, 朕以為,以褚卿的才識,當之無愧。” 座中之人瞠目結舌,實沒想到圣上會在宮宴上做下這個決定。 褚昉如今是二品武官,京兆尹卻只是個從三品文官,此舉無疑明褒暗降,杯酒釋兵權。 褚昉卻松了口氣,頭上懸著的一把刀終于落定,且圣上此舉頗多人情味兒,似有更多深意。 汝瓷勞民傷財論就此止住,陸鳶的生意照舊,可她卻無甚興致游園賞花。 雖知圣上早有鳥盡弓藏的意圖,但真正落了下來,還是借由她的疏忽,她終歸有些愧疚也不甘。 褚家若聽說褚昉被降職的事,一定會記在她頭上。 宴畢離宮,陸鳶先上了馬車,透過窗子見褚昉與同僚作辭后,和周玘說了許久的話。 陸鳶猜想應是為今日事道謝。 褚昉一襲武官素著的紫袍,看上去有些扎眼,卻并不張揚,反倒有持重之感,而周玘依舊是一身素凈的草灰色袍子,便是站在和煦的春風里,柔和的天光下,總也掩不住陣陣流散而出的清冷淡漠。 陸鳶明明記得,以前他這樣裝扮時更多的是溫潤明暢。 在褚昉轉身走過來時,陸鳶落下了窗帷。 “還在生氣?” 自褚昉上馬車,陸鳶沒有說過一句話,神色也極其淡漠。 陸鳶搖頭,柔聲致歉:“是我連累了你。” 褚昉盯著她有些冷漠卻不甘的神情,唇角揚起,輕笑出聲:“不是你連累了我,是我沾了你的光。” 他掌管南衙禁軍,身領要職,圣上果真從他任上尋找錯處,隨便一樁都足夠免官殺頭。 圣上借今日之事發作,處罰也不算太重,說明圣上并不打算棄他不用,日后或許還會有轉機,只是現下時機未到。 陸鳶問他:“怎么說?” 畢竟只是猜測,褚昉沒有說太多,只道:“若不是今日事,圣上大約還得想方設法免我的官,如今一頓褒獎就降了我的職,圣上舒心,我也安心,兩全其美,你說,我是不是沾了光。” 陸鳶勉強笑了下,知他在安慰自己,沒有接話。 “只是——”他忽悵然一嘆,余下的話卻沒了音兒。 陸鳶不由問:“只是什么?” “只是,京兆尹,官階有些低。”比周元諾低了一級。 褚昉點到為止,看著陸鳶。 陸鳶也看著他,不知是真沒領會他意圖還是怎樣,說:“你不是說,起起落落,尋常事罷了?” 褚昉摸摸鼻子,似有些失落。 陸鳶見他這樣,心底一軟,生出些同情來,想他今日終究是為自己出頭才被降職,遂柔聲安慰:“之前不是說好了么,我陪你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莫說你只是被降職,便是免官流放,我也不會棄你不顧。” 褚昉面色愉悅,伸手撈過妻子,一掌輕捧著她頰邊,低下頭去。 “等等”,陸鳶忽急促地推開他,鬧了個大紅臉,連眨了眨眼睫,想著怎樣避開他。 褚昉輕輕按著陸鳶頰邊的霞色,發現一個秘密,每次他想親她的時候,她總是會羞紅了臉,還找各種各樣的理由逃避。 那張比熟透了的櫻桃還誘人的小嘴兒,他至今不知是何滋味。 “怎么了?” 褚昉隨口問著,卻并沒等她的回答,又去捧她臉頰,十分執著。 陸鳶忙推他手,又問:“你跟周侍郎說了什么?” 褚昉動作一滯,沒想到她在這個時候提及周玘。 他興致盡散,靠在馬車壁上,漠然道:“沒說什么。” 陸鳶本就是轉移他心思隨口一問,見他不愿提,也不再多言。 馬車平穩行進,噠噠馬蹄伴著吱吱呀呀的車轱轆聲,清晰地鋪展在不算逼仄的馬車廂內。 陸鳶斜倚在馬車臨窗的壁上,透過被風微微撩起的窗帷,看著外面忽明忽暗的景致。 褚昉靠著馬車后壁,抱臂而坐,目光好似掠過陸鳶臉頰落在窗帷上。 “周侍郎說,他不是幫我,只是公事公辦。” 沒頭沒尾忽然冒出的一句話,將陸鳶目光引回了褚昉臉上。 他也看著她,臉色平和得像時光滯住了一般。 “哦。”陸鳶也只是微微動了下嘴唇,看不出其他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