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昨天送花……會不會給林老師添麻煩了？”

    “不會啊。”林云笙正好從工作室二樓下來，他光聽陸鈞行的問話就大概猜出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不過就是當著我前男友的面送了一捧向日葵罷了，這能算什么添麻煩。”

    陸鈞行當即瞪大眼睛，連呼吸都放輕了，他的血液直沖頭頂，腦子一片空白，

    “放輕松，都說了沒事。”林云笙看陸鈞行都像被嚇懵了，不由得輕笑出聲，隨即幫忙轉移話題，“小喬，幫我備套茶具，我一會兒替兩位客人泡茶。”

    “我不用，”白昊忙不迭地開口，他知道陸鈞行找林云笙聊的是私事，“你們兩個人談就行。”

    林云笙心領神會。

    他帶著陸鈞行推開了一間待客室的門：“坐吧。”

    陸鈞行剛坐下，便看見了茶幾上擺放著的花——是昨天自己送給林云笙的向日葵。

    陸鈞行心有余悸地深吸一口氣，才抬頭便對上了林云笙的笑。

    “別愣神啊。”林云笙從茶葉罐里撥出茶葉，再熟稔地用開水溫熱茶杯，“說吧，找我有什么事？”

    陸鈞行抿了抿嘴，他昨晚想過很多種措詞，可真等到了林云笙面前，那些彎彎繞繞的話反倒說不出口了，于是陸鈞行猶豫了幾秒決定開門見山。

    “我可以請你做我的老師嗎？”

    林云笙眉頭一挑，只覺得稀奇：“想來我這里學攝影？”

    “不是的。”陸鈞行的目光追著林云笙的手，見他搖香醒茶，自己的心神也晃了起來。

    陸鈞行慌忙垂眼，手指不安地摩挲著，耳邊是出茶入杯的水聲。

    “林老師，”陸鈞行抬起頭，“我想考中央電影大學的導演專業(yè)。”

    中央電影大學，簡稱中影，是國內最為頂尖的傳媒類院校。

    但與其余排名相當?shù)拇髮W每年大約招收三千多名學生不同，中影額外開設校考，遵循著“寧缺毋濫”錄取原則，將學校每年的錄取人數(shù)直接壓倒了三百人上下。

    陸鈞行的話音剛落，林云笙便應聲停下了置茶的動作。

    他抬手用茶巾擦去席面的水漬，緩緩道：“我既沒在中影念過書，大學也不是導演專業(yè)出身，你是不是找錯人了？”

    “我沒有找錯。”

    林云笙半晌都沒有再說話，落下的劉海遮住了他的眉眼，陸鈞行看不清林云笙的神色，可他沖茶的手法依舊從容。

    在不疾不徐地分出一杯后，林云笙將茶推到陸鈞行面前。

    陸鈞行小心翼翼地捧起面前的茶杯，鼻尖嗅著清冽的茶香，微抿一口，卻意外的不覺苦澀，只剩醇厚的茶味留于齒間。

    林云笙倏地道：“我記得你最近在拍的這部電影是李安凱的吧？”

    李安凱，三十年前憑借一個柏林電影節(jié)的最佳導演獎，成為世界聞名的華語電影導演。

    除此之外，他還有著另一重身份——現(xiàn)中央電影大學導演系的系主任。

    “不覺得找他當老師，會比找我更合適一點嗎？”林云笙將話說得輕巧，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

    陸鈞行顯然沒有料到林云笙會是這個反應，他的眉頭微皺，乍一看還有些委屈。

    “可就是李導讓我來找你的。”

    第3章

    林云笙猛地抬頭。

    他猝不及防地對上了陸鈞行的眼睛，卻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半分在跟自己開玩笑的意思。

    事實也的確如此，林云笙這個名字最早便是李安凱講給陸鈞行聽的。

    彼時陸鈞行“想學導演”的這個念頭已經(jīng)遭到了身邊許多人的不解。

    陸鈞行，一個只要順著老天為他鋪好的道路往前走就能名譽雙收的天才演員，現(xiàn)在卻要放棄前途坦蕩的未來，從零開始學導演？

    開什么玩笑。

    幾乎所有人都在勸陸鈞行，說他的天賦可遇不可求，千萬不要浪費了自己寶貴的表演才能。

    只有李安凱在聽完陸鈞行的想法后，似是而非地問了他一句：“為什么？”

    陸鈞行歪著頭，想了好一會兒。

    他學導演的心思其實一直都有，但真正促使他下定決心，甚至因此選擇放棄表演的契機……

    是王衛(wèi)林。

    電影《瘡疤》的殺青宴結束后，劇組眾人陸續(xù)離開。

    陸鈞行圍著個黑色圍巾，下半張臉遮了大半，鼻子卻被冷風凍得發(fā)紅，他雙手插兜，一路走到車道邊，等白昊把車從停車場開來。

    陸鈞行看王衛(wèi)林只身站在不遠處，裹著導演們冬天人手一件的軍棉大衣，身形佝僂，半低著頭一動不動，好似在發(fā)呆。

    “王導，下一部電影有什么打算啊？”陸鈞行走到王衛(wèi)林身邊，他對閑聊的話題信手拈來。

    王衛(wèi)林乍覺回神，驟然看向陸鈞行。

    陸鈞行被嚇得神色一怔，然后他又眼見著王衛(wèi)林臉上的情緒一點一點被茫然取代，最終歸于平靜。

    “不會有下一部了，”王衛(wèi)林自覺尷尬地攏了攏身上的棉大衣，“我受夠了。”

    王衛(wèi)林告訴陸鈞行，他想談藝術。

    可事實卻是，最近十年，一整個劇組，上百號人，數(shù)年心血匯聚而成的一部電影作品，卻總是不免被置于天葬臺。

    而一把粗糙的、不容置疑的審查刀，則一次次將它們肢解凌遲，死狀幾近不堪入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