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腿的蓉娘好?一陣擔心，硬是從?床上爬起來，在箱籠里一陣翻找，硬是找出不那么素，又符合孝期禮制的衣裳出來給姑娘換上，再三叮囑在席上可?得謹言慎行。

    曦珠被她和青墜接連擺弄衣裳和頭發(fā)，無奈地笑應(yīng)。

    “知道了?。”

    天?都黑透了?，公府的人在大門口迎接，都等了?近小半個時辰。管事原說要不在花廳等候，這天?冷啊，元嬤嬤也勸，但國公夫人要出門等，大家伙只好?跟著都動了?。

    平日?出入都走?側(cè)門，這會常年閉合的大門啟開。

    門處，一排人在石獅子前頭，揣著手爐探頭盼望，仆從?們?提燈照光。

    曦珠站在末端，想到那事，沒忍住看了?也在后面?的衛(wèi)陵一眼，誰知讓他察覺出，轉(zhuǎn)眼過來，趁著大家說話的空閑，幾步挪過來，俯首悄悄問：“怎么了?？”

    見她微白瑟縮的臉色，和她身上外罩的鑲兔毛斗篷，到底會冷的，怕她凍病，低聲說：“這兒風大，我給你擋著些。”

    說著，就往吹來她的風口站定了?，又拉著她到身后些。

    曦珠被他的舉動驚嚇，這會那么多人，忙要躲開。

    也在這個時候，長街盡頭傳來震地的馬蹄鐵聲，跟著公府派出去的小廝奔跑回來，欣喜喊道：“夫人，公爺和世子回來了?！”

    第45章 家門宴

    夜風呼嘯, 雪堆檐下?，鐵騎的嘶鳴聲穿街而過，恍若攜帶戰(zhàn)場的煞氣, 將還滯留長?街的百姓都駭然，接著被?南城兵馬司的官兵呵退，忙不迭往兩邊退避。

    不忘拱著前頭的人, 看熱鬧地望向此刻違制大開的南城門。

    衛(wèi)曠進入城門，與守在那里的兵部官員交付印信后, 聽自宮里來的秉筆太監(jiān)笑道：“天晚風寒, 國公又?是從邊疆乘雪趕回, 想必多?有勞累，這晚就?先?好好歇息。明日宮宴之前再前往覲見陛下?，陛下有些事想問詢您。”

    衛(wèi)曠頷首應(yīng)下?，與身后眾多將士分別。久未歸京, 適逢年節(jié), 大家早就?思家心切。

    等?及人散地差不多?，他才隨長?子, 帶著剩余二十余名親信家丁，按循熟悉的道路回去府上。

    一路快馬加鞭，當見門口等?著的眾人時，勒韁下?馬。

    楊毓忙奔下?臺階迎上去，望著面?前身著紫花罩甲, 體形健碩魁梧, 卻也鬢發(fā)斑白, 從左側(cè)眉弓到下?臉有長?疤, 瞎了一只眼的男人，眼里瞬時滾熱, 哽咽道：“你回來了啊。”

    衛(wèi)曠常年不茍言笑的臉終于得見笑容，聲?音渾厚。

    “是，等?久了吧？”

    他自去年年底，連年都沒過，就?領(lǐng)了調(diào)令，離京奔赴北疆抗敵。若非不久前狄羌內(nèi)部出了亂子，不得不休戰(zhàn)議和，這年怕還要?在邊關(guān)?度過。

    衛(wèi)虞抱著母親的手臂，在旁笑地梨渦都出來，喜地插話道：“原先?娘與我們在廳里等?爹和大哥，但好一會都盼不見人回來，就?出來等?了。”

    衛(wèi)曠笑地花白胡須顫動，伸手比量著小女兒的個子，道：“瞧著都到你娘的肩膀了，比我走時要?高好些。”

    他轉(zhuǎn)目看向一邊的二子和二媳婦。

    衛(wèi)度也高興，平日冷清的臉上，此刻帶著笑，叫了聲?爹。孔采芙跟著行禮。

    衛(wèi)曠對?著夫妻兩個點點頭，跟著看向后面?，就?見小兒子和一個姑娘站一塊，一下?愣住。

    這一望，將眾人的目光都引過去。

    曦珠僵住身子，這時才注意到旁邊的衛(wèi)陵自見國公，好似也一直沉默。

    楊毓笑說：“這是曦珠，玉蓮的孩子，之前與你說過的。”

    曦珠抬眼，看著面?前已至知天命，權(quán)勢滔天的男人，心微微發(fā)緊，想到前世這樣一個人物，最后卻落了那樣潦倒的結(jié)局。上前去，曲膝行了一禮，恭敬道：“曦珠見過國公。”

    衛(wèi)曠想起去年津州確實來過信，說要?交托女兒到公府。

    他面?容肅整些，點了點頭。

    此時衛(wèi)朝已經(jīng)撲入爹的懷里，他都近一年沒見過爹爹了。

    曦珠又?看向身披薄甲玄衣的男子，再行禮。

    “見過大表哥。”

    衛(wèi)遠單臂抱著兒子，一手虛抬示意，笑呵呵道：“表妹請起，不用見外。”

    衛(wèi)陵在旁見她再一次曲膝，不覺皺眉抿唇，正要?開口，衛(wèi)度打斷道：“都別在門口站著了，進屋說話不遲。”

    他也順勢笑道：“二哥說的是，這外頭冷，有什?么話，都進屋再說。”

    燈火搖曳，長?廊傳來匆忙卻有序的腳步聲?，和時不時的傳喚，管事領(lǐng)著親信家丁去偏廳用飯。他們都是得國公和世子重用，又?未成家或是有要?事在身，才隨行聽候安排。

    楊毓一面?跟元嬤嬤說多?派幾個丫鬟去廂房那邊，再看看有沒有缺漏什?么，趕緊補齊。一面?讓管事去膳房吩咐，再多?做些rou菜送到偏廳，另說熱水也要?備足，吃過好洗漱歇息。

    都是餐風飲雪的人，又?是為公府做事，這些細處沒得虧待。

    這邊路上，衛(wèi)遠將兒子抱起，感?慨道：“重了許多?。”

    董純禮眉眼帶笑，“每頓都能兩碗飯了，自然長?大好些，先?前不喜吃蛋，現(xiàn)下?也肯吃了，每日還要?吃兩個。”

    衛(wèi)朝摟住父親的脖子，奮聲?道：“娘說只要?吃了，就?會變得和爹爹一樣厲害，那我就?可以和爹爹一起去打仗了。”

    衛(wèi)遠聽了，沒忍住對?妻子發(fā)笑，曲指彈了下?兒子的腦瓜子。

    “小子，你以為打仗好玩啊？”

    且行過一路，快至嘉樂堂，前頭忽傳斥聲?。

    “去秋獵也能將自己摔昏過去，你說說你，平日關(guān)?起門來，不認真習武也就?罷了。出去了，那三腳貓功夫，不是給我惹禍，就?是給我丟臉！”

    這番話委實不客氣，一回來就?教訓人。還是號令過三軍的嗓音，自帶嚴厲森然。

    來來往往的丫鬟和小廝聽見國公教訓三爺，只管將頭低下?，趕緊做事。

    那時楊毓急得不行，什?么法子都想了，但衛(wèi)陵還是昏睡不醒。適時丈夫來了家信，直到衛(wèi)陵終于醒來，楊毓才回信，自然也將此事寫了進去。

    衛(wèi)遠上前兩步攔說：“三弟，爹是關(guān)?心你，娘送去的信，他剛看開頭，就?擔心得很，著急地連信都拿不住，也是看到后面?，曉得你沒事了，還高興了好幾日。”

    衛(wèi)曠被?揭短，睨一眼長?子。

    衛(wèi)遠笑著住嘴。

    衛(wèi)陵插科打諢道：“爹，我那是一時不小心，也不知那日怎么回事，驚雷受了驚嚇，恐是頭一回見那么多?頭狼，直接將我摔下?去了……”

    誰都不知當時的情形。

    這話倒是將罪責都怪到一匹不會人話的馬身上。

    衛(wèi)度嗤道：“總歸與你半分關(guān)?系沒有，不是？”

    衛(wèi)陵反笑，“二哥，你偏要?在爹和大哥回來的日子，嗆我的不是，就?不能其樂融融，大家高高興興的？”

    若按往常，三弟定要?與他爭起來，現(xiàn)下?卻將衛(wèi)度一噎。

    衛(wèi)虞笑瞇瞇道：“就?是就?是。”

    眾人在前頭說笑，只曦珠和孔采芙兩人落在后面?。

    等?到廳中，圓桌上已擺滿熱菜，丫鬟正呈端上最后一道酒糟牛尾貍，角落有兩個大火盆燒著銀絲炭，熱烘烘的。

    衛(wèi)錦和衛(wèi)若兩個孩子方才未出去，只在仆婦看管下?等?候，這下?見祖父回來，都有些怯地那一身氣勢。

    衛(wèi)曠見兩個孩子，各自抱起來顛了顛，聽得孫子孫女叫了自己，將其放下?，才坐到最上的首位，而后道：“都坐下?吧。”

    楊毓坐到丈夫右側(cè)。

    隨即一眾人紛紛落座。

    衛(wèi)度坐于父親左側(cè)，順著排下?，是孔采芙和衛(wèi)錦，再是曦珠、衛(wèi)虞、衛(wèi)陵、衛(wèi)遠、衛(wèi)朝和其妻純禮。衛(wèi)若因?年歲尚小，夠不足桌面?，還是單獨由?仆婦照料吃飯。

    席面?上，楊毓給丈夫布菜。衛(wèi)曠則與兒女們說起話。

    衛(wèi)家軍功興家，沒有書香門第食不言寢不語的規(guī)矩，又?是久未歸家，自然都有許多?話要?說。

    兩相問話應(yīng)答，桌上熱黃酒的香氣，與精致佳肴的飯菜香氣混合飄飛，和著時不時的笑聲?。

    曦珠微低眼簾。

    她知這一桌人既定的命運，再見此時他們一家言笑晏晏的模樣，總會想起前世的后來，再沒有這樣的團聚，心里止不住地涌上酸楚。

    有時，她會覺得自己就?像是目睹衛(wèi)家興亡的那個人。

    她不可避免地再想起那一樁接一樁的禍事，心不在焉地吃著飯，一只胳膊倏地碰到自己，她看去，是衛(wèi)錦傾身，夠著筷子去夾杏酪羊rou，卻因?手短，只得搭著自己的手臂。

    曦珠回神，衛(wèi)錦是喜歡吃羊rou的，給她夾了一筷rou到碗里，輕問：“還要?不要?？”

    這時，她才留意到似乎游離于這場席面?的，還有一個人。

    孔采芙的神情有些恍惚，正在看與公爹說起黃源府匪患的丈夫，并不知就?在一側(cè)，方才女兒的難處。

    衛(wèi)錦搖頭，小聲?道：“不要?了。”

    曦珠收回視線，繼續(xù)低頭吃菜。

    衛(wèi)陵看了一眼那邊，不動神色地繼續(xù)問起大哥狄羌如今的形勢。

    直到聽父親問：“你在府上住的如何？”

    問的自然是曦珠。

    衛(wèi)陵手中的筷子一頓，見她再有禮不過地說：“姨母安排的都很好，多?謝國公關(guān)?懷。”

    她朝母親彎了眼，母親也笑了。

    父親點頭，轉(zhuǎn)去與二哥繼續(xù)說話。

    衛(wèi)陵置放膝上的手捏緊成拳，她察覺到他的視線，抬眼看過來，但在交接的一瞬，又?極快地低下?眼去。

    衛(wèi)陵默不作聲?地將目光移回來。

    他知道她現(xiàn)今在想些什?么，也看出這個家里，并沒有將她融入進來。

    忽然桌子底下?的腿被?撞了下?，他偏頭，對?上大哥的笑眼，眼神在他和曦珠之間輕繞了下?。

    衛(wèi)陵笑著撞了回去。

    這頓飯吃的快，因?人風塵仆仆地從千里之外歸來，早就?疲憊不堪，加之軍中用飯向來迅速。國公落了筷，大家跟著都放下?筷子。

    “快些回去歇吧，這一路來想是累壞了，明日還得進宮。”楊毓道。

    夜很深了，殘席被?收拾，人都各自回去院子。

    衛(wèi)陵落在后面?，看著曦珠遠去的背影，又?看向大哥，笑道：“大哥，我有些話想與你說。”

    董純禮本想著丈夫辛苦，回去還要?耽擱沐浴收拾，等?歇息時不知何時了。這會聽此話，不覺蹙起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