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遂安那天晚上沒有回家，杜莫忘躺在床上一直注意樓下的動靜，快到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睡著。

    為此她沒能起床吃早飯，午飯一直推遲到了下午兩點，家里就她一個人，李阿姨精心給她做了專門的飯食，勸她多吃點。

    為了穿上那條裙子，杜莫忘晚飯沒吃，到現(xiàn)在餓得前胸貼后背，但她只要一想到昨晚發(fā)生的事就沒了胃口，耷拉著臉抱頭俯趴在桌子上，唉聲嘆氣。

    “小姐，晚上的便當(dāng)有偏好嗎？”李阿姨從廚房探出頭來。

    “什么？”

    “不是說今天晚上有補習(xí)嘛，來不及在家里吃飯。”李阿姨說，“我想做一份是做，兩份也是做，想問問給你補習(xí)的那個同學(xué)的口味。”

    “人家給小姐補習(xí)，肯定需要犒勞一下，以后才會更盡心嘛。”李阿姨絮絮叨叨。

    杜莫忘早把這件事丟到九霄云外去了，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

    “我也不知道他的口味。”杜莫忘撓撓頭，直起身扒拉碗里的米粒。

    “好吧，那我避開容易過敏和刺激性食物吧，”李阿姨收回腦袋，嘀咕道，“也不知道吃不吃烤金槍魚……”

    杜莫忘忽然間想起來：“阿姨，有沒有什么加芝士的菜啊？他好像喜歡吃芝士來著。”

    “當(dāng)然有啦，意大利菜就很喜歡配芝士，我以前學(xué)過一段時間意大利菜，不說擅長吧，我經(jīng)典菜品都會做。”李阿姨笑呵呵地說，“那主食就是烤西葫蘆卡布里三明治，菠菜煎蛋餅佐熏火腿和奶酪，配點青醬炸牡蠣，飯后甜點吃櫻桃凍糕，小姐你覺得怎么樣？”

    “我都可以。”杜莫忘說，她不了解外國菜，只聽說意大利菜很好吃，是法國菜的前身，她這個人雖然經(jīng)常沒什么胃口，但不挑食，應(yīng)該是小時候缺衣少食留下來的習(xí)慣。

    杜莫忘一直聽說歐洲菜的重點就在小而精致，所以在看到桌子上壘起的幾乎有半人高的飯盒，還以為自己眼花了，要么就是得了愛麗絲綜合征。

    “哎呀，你們小孩子年輕，還在長身體，學(xué)習(xí)辛苦，肯定要多吃一些。”李阿姨利落地把飯盒打包好，放進(jìn)旅行拖箱里，“真不要再做個蛋糕嗎？我烤的芝士蛋糕也很好吃！”

    杜莫忘十分感動，然后拒絕了。

    她拖著旅行箱進(jìn)學(xué)校時，人生第一次這么在意旁人的目光，好在周日傍晚校門口學(xué)生稀少，準(zhǔn)備春日慶典的學(xué)生都在社團(tuán)活動室。

    杜莫忘以最快的速度往學(xué)生會辦公樓趕，踏入大門的那一刻，她心里暗叫一聲不好。

    高個子的娃娃臉男孩有說有笑地和一群人從樓上走下來，他沒有穿籃球服，而是簡單的雪白兜帽衫和運動褲，踩著一雙最新款的名牌氣墊球鞋。他抄起額發(fā)，額頭光潔飽滿，眉眼帶笑，格外地青春活潑。

    唐宴這人是在學(xué)生會安家了嗎？怎么每次來都有他？簡直是陰魂不散。

    這時候杜莫忘無從躲閃，和唐宴撞了個正著。

    唐宴一看到杜莫忘，笑容便消失了，板著一張俊臉，劍眉緊蹙，嫌棄地移開視線。

    蘇玫看到杜莫忘的樣子，撲哧一聲笑出來：“怎么回事啊杜莫忘，拖著行李箱來上學(xué)，你是終于要退學(xué)了嗎？還是說你為了追求主席，打算在辦公樓大廳安家打持久戰(zhàn)？”

    說著她伸手過來拉杜莫忘的行李箱：“這里面裝的是什么？帳篷？還是睡袋？天啊，該不會是給主席的情書和禮物吧？你是變態(tài)嗎？情書裝滿滿一箱？”

    杜莫忘避開她的手，認(rèn)真道：“不關(guān)你的事，我要上去了。”

    蘇玫摸了個空，嘲諷的笑容也掛不住，她瞥了眼唐宴，壓著怒火陰陽怪氣道：“看來真的是情書……算了，這些事我的確管不著，畢竟現(xiàn)在女性性sao擾男性沒入刑呢。不過學(xué)生會辦公樓可不是誰都能來的地方，沒有通行證還是出去吧，可不要在春日慶典之前弄出什么亂子，大家為了慶典都很拼命呢。”

    旁邊有人附和。

    “誰去叫巡查組？按照規(guī)定這家伙得趕出去吧！”

    “主席真可憐，被這樣的家伙喜歡……”

    “癩蛤蟆想吃天鵝rou，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說起來她姓杜，我聽說那位去年不是收了一個養(yǎng)女嗎……”

    “別開玩笑了！你看她這副上不了臺面的模樣，像是那位的女兒嗎？而且蘇姐這些日子沒少給她好果子吃，你看她敢說一句不嗎？”

    蘇玫冷笑著抱臂：“聽到了嗎？識相點趕緊滾！”

    “我有臨時通行證。”杜莫忘從書包里掏出塑料牌，“是要掛在胸前才生效嗎？”

    蘇玫一愣，飛快地掃過身份牌，的確是學(xué)生會的蓋章。

    “誰給你辦的？”蘇玫放下雙臂，去抓杜莫忘手里的身份牌，“我怎么不知道？”真是奇怪，身為行政部的副部長，她從來沒有聽說過這件事！辦理身份牌必須經(jīng)過她的首肯，除非有人的職權(quán)高于她，越過她這個副部長下達(dá)了辦理命令。

    是誰？部長去香港交流學(xué)習(xí)，這半年的工作全交待給了她，不可能是部長。難道是副主席，甚至主席？別搞笑了！副主席陳漁是唐家世交，不可能不知道唐宴看不慣杜莫忘，怎么可能去幫杜莫忘？白子淵更不可能，全學(xué)校都知道他對杜莫忘避之不及！

    “你還真厲害，居然能偽造得像模像樣！”蘇玫被杜莫忘躲開，氣得差點維持不住風(fēng)度。

    杜莫忘后退一步，警惕地凝視蘇玫，臉上難得出現(xiàn)了一絲怒意。

    “學(xué)生會辦公樓禁止喧嘩。”

    冷漠的男聲如一道利箭劃破嘈雜，清晰地落進(jìn)每一個人的耳朵里，蘇玫的動作停滯在原處。眾人循聲望去，貴氣俊秀的男生站在二樓欄桿邊，身量清瘦，校服板正，金絲邊眼鏡下鳳眼清冷孤傲。

    “哦，子淵哥你在啊。”唐宴雙指并攏在眉尾瀟灑地甩出去，朝白子淵飛了個禮，“抱歉抱歉，我們這就走。”

    白子淵向他點點頭算是打招呼，視線移到杜莫忘身上，推了一下眼鏡。

    ……這孩子，是什么情況。

    “你，上來。”說完，白子淵轉(zhuǎn)身離開。

    杜莫忘拖著行李箱小跑著上了樓，她雖然沒有露出笑容，但眼睛是彎著的，馬尾快活地在后腦勺一甩一甩地跳躍。

    蘇玫盯著杜莫忘的背影，滿臉不敢置信：“不是吧，白子淵喊的人是杜莫忘？他們倆什么時候關(guān)系這么好了？”

    “……小宴？”

    唐宴目光重新凝聚，視野里映出蘇玫擔(dān)憂的面龐。

    “怎么了？是不舒服嗎？看你臉色不太好。”蘇玫關(guān)切道。

    唐宴轉(zhuǎn)過臉，扔下一句：“沒事，走了。”

    他快步跨出大門，面色陰鷙，冷冷地看著辦公樓前的噴泉池。

    許久，一句低不可問的話語從他嘴里逸出，轉(zhuǎn)瞬被晚風(fēng)卷落，消失在低垂的夜幕里。

    “真礙眼。”

    不知道是在朝誰說。

    周一的晨會照常在大禮堂舉辦，無非是些走流程的場面話，唯一讓大家期待的就是關(guān)于春日慶典的相關(guān)事宜。

    會議還未開始，學(xué)生們交頭接耳，禮堂里跟煮沸的水似的。杜莫忘早早到場，搶到了靠前的位置，原本坐在她附近的人望了望她，和朋友交談幾句，紛紛坐得離她遠(yuǎn)了些。

    一時間，以杜莫忘為中心，周圍一米內(nèi)的座位都空無一人，他們?nèi)鐚Υ樗瞳F般避之不及。杜莫忘倒不覺得被孤立，這樣其實對她有利，前面不會有人擋住主席臺，等一下她可以毫無阻礙地近距離觀賞白子淵的講話。

    她拿出自己的小本子，已經(jīng)寫了一半，都是之前她記下來的晨會記錄，里面還有些隨手寫的小字，無怪乎是關(guān)于白子淵的。

    她知道自己這個樣子很像變態(tài)癡女，但是她有個這么優(yōu)秀厲害的兄長，即使別人不知道，她身為meimei，肯定非常驕傲，與有榮焉。

    “哇你看，那就是傳說中的愛之紀(jì)念本吧。”

    “真的好奇怪啊她這個人，她都不會感到羞恥嗎？”

    “有時候我覺得她腦子不太正常……”

    “簡直是大姐頭啊，這種安之若素的風(fēng)度真叫人甘拜下風(fēng)。”

    杜莫忘對此毫無感觸，她想起昨天晚上白子淵認(rèn)認(rèn)真真地吃了一半的飯菜，不由得微笑起來。這段時間去補習(xí)，她能感覺到白子淵態(tài)度的軟化，昨晚她走的時候，白子淵一路將她送到了校門口再離開。

    按照這個進(jìn)度，下一次她就能開口互換聯(lián)系方式了，雖然她早就有了白子淵的號碼，但這和白子淵親自給的完全是兩碼事。

    果然親緣關(guān)系是不可能被斬斷的，就算再怎么討厭，最后還是會靠近彼此。

    不過能這么順利，肯定是有mama在保佑。

    學(xué)生會的成員上臺調(diào)整話筒，隨著白子淵懷抱文件夾步履優(yōu)雅地上臺，大禮堂逐漸安靜下來，眾人自發(fā)地維持秩序。

    陳漁站在后臺掃了一眼觀眾席，果不其然在最前面發(fā)現(xiàn)了杜莫忘的身影。她無奈地笑了一下，接著嘴角僵住，定定地看了奮筆疾書的女孩一會兒，嘆了一口氣。

    晨會進(jìn)行到尾聲，一個男生突然站起來，大喊一聲：“主席！這里有你的一份情書！”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震驚了，有些打瞌睡的學(xué)生立即清醒，不少人掏出手機(jī)錄像，還有人在校內(nèi)的論壇上灌水。

    男生笑哈哈地跑上主席臺，他朋友把一捧花塞給他，男生把情書和花一起交到了白子淵手上。

    花束是熾熱華麗的紅玫瑰，白子淵沒料到這一出，下意識地抱住了遞來的花，額前落下幾縷黑發(fā)，臉上難得浮現(xiàn)一絲茫然。鮮紅嬌艷的玫瑰很適合他，為他矜貴秀氣的面容添上了幾分濃艷，果真是鮮花配美人，好一副美景如畫……如果忽略美人臉上幾乎能凝結(jié)成冰的森冷。

    “是杜莫忘拜托我的！她說她非常喜歡主席，但是自己不好意思上臺，只能讓我替她表決心。”男生完全是看熱鬧不嫌事大，說完就跑下了臺，底下人吹起口哨。

    起哄聲、抱怨聲、怒罵聲不絕于耳，大禮堂徹底炸開了鍋，鬧哄哄跟菜市場一樣。不少人對杜莫忘怒目而視，對于他們來說，這場鬧劇的主導(dǎo)人是不是杜莫忘不重要了，杜莫忘本來就在小丑的位置上，這是學(xué)生之間的約定俗成。

    像是嫌場面不夠混亂，音響里突然播放流行的英文愛情歌曲，深情的女聲被喇叭擴(kuò)大繞梁不絕，沒有老師在場，學(xué)生們徹底鬧開，尖叫聲此起彼伏。

    唐宴很不給面子地大笑起來，一場好戲！他沖著臺上鼓掌，圍坐的附庸們隨即應(yīng)和。和一群美麗女孩坐在另一側(cè)的虞萌意味深長地瞥了他一眼，低聲和身邊的女生說了句什么。

    女生幾步走到后臺，和手忙腳亂的學(xué)生們比劃了一下，那些人才找到切斷音樂的電源，禮堂里的嘈雜聲總算是失去了一員大將。

    陳漁在后臺焦頭爛額，她萬萬沒想到唐宴會搞出這么大的亂子，不僅是杜莫忘，白子淵的臉也丟干凈了！

    她看向杜莫忘，杜莫忘坐在原處，靜靜地翻看筆記本，不時抬起頭看一看白子淵，禮堂里的紛紛擾擾與她毫無關(guān)系，她的平淡里甚至帶著絲笑意，低下頭，又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

    陳漁松了一口氣，杜莫忘的鎮(zhèn)定也讓她的心平靜下來。她深吸著氣把短發(fā)揉亂，指揮學(xué)生會后勤救場，安排同學(xué)有序離開。

    忙碌間她抽空斜睨杜莫忘一眼，手上的工作不自覺停止。

    她看到杜莫忘呆滯地僵硬地昂起脖子，像一只被掐住后頸的大鵝，她順著杜莫忘的視線看去──

    人群往外涌出，聚光燈下，白子淵高高地站在主席臺上，不慌不忙地撕掉手里的情書，撕成極小的碎片，仿佛是在進(jìn)行一場無聲的凌遲。他將碎片拋下，雪白的紙片紛紛揚揚，宛如一場鵝毛大雪。

    主席臺下，杜莫忘離得最近，四目相對，她清清楚楚地看到白子淵胳膊忽然轉(zhuǎn)變的軌跡。

    一開始，他是想把這些碎片擲到她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