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117節
卻原來,她是在父母的期待中出生,就連她的名字,也包涵著無盡的愛與祝福。 前世,她被命運棄如敝履,世上再無明卉,父親心中花朵般美好的小女兒,死于十三歲! 從此,世上只有鬼娘子,無名無姓,帶著一張鬼臉,如孤魂野鬼,游走于荒漠黃沙之中。 汪真人秀美的容顏蒼白如雪,笑意漸漸隱去,眸子中一片蒼涼:“我還沒出月子,噩夢便開始了。 那一夜,莊子里大火熊熊,他把你束在胸前,背著我,牽著阿騫,我們從暗道里逃了出去。 煙里有毒,除了我們一家,莊子里的人都沒能逃出來,繡姑和海泉成親后住在莊子外面,他們一家才逃過一劫。” 繡姑是崔娘子的閨名,明卉算了算,那個時候汪海泉和崔娘子應已成親許久,汪平汪安也有三四歲了,汪真人口中的阿騫,就是魏騫吧。 父親身邊的小小嬰兒,原來是魏騫! 她沒有猜錯,滿城密室里玩九連環的小男孩,就是魏騫! 父親在認識母親的時候,身邊已經帶著魏騫了,那魏騫是誰的孩子? 父親和別的女人生的? 明卉覺得這不太可能,汪真人的描述中,她初遇父親時,父親還是個略顯羞澀的青年,不像是與人生過孩子的。 姚穎怡 第214章 不值 “后來你們去了滿城?”明卉小心翼翼地問道。 “嗯,那宅子是汪家的產業,不過是掛在家仆名下,那地方位于鬧市,利于隱藏。宅子里的密室也是外祖父讓人修的,以備不時之需。我們在那里住了一年,你父親悄悄出去打聽外面的情況,并聯系上了明老太爺和他的一個朋友。 那晚,明老太爺派人來接我們,說好在鴻運街口碰頭,可是你父親察覺到有異樣,他讓我帶著兩個孩子躲起來不要出去,他先出去看看,如果沒有問題,我們再出去,可是我等啊等,你父親卻一直沒有回來,后來有人拿著火把跳進院子,我聽到他們說,有人看到墻頭上殺人了,他們是進來察看的……” 汪真人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明卉伸出雙臂,抱住了她。 “娘,別說了,我都知道了。”明卉輕拍著汪真人的后背,就像過去的每一次,汪真人抱著她時一樣。 汪真人全身顫抖,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可那種肝腸寸斷、心碎如死的感覺,化作guntang的疼痛,在她心底炙出一道疤,以為不去碰觸就不會痛,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傷疤從未愈合,疼痛肆虐著她的身心,來來回回,不可遏制。 “他死了!前胸和后背各有一個血窟窿,滿地的血,都是從他身體里流出來的,他身上冰冰涼涼,他不會說話,也不會笑了,可他是那么溫和的人! 師君已沒有說錯,我的確是不祥的,我克死了兄長,又克死了母親,我又克死了他,我的夫君…… 我這樣的人,不配做妻子做母親。 若是那一年在洛水之上,我沒有和他搭訕,他帶著阿騫早已隱姓埋名,遠走他鄉。 他是假死之人,世上早無明巒,他無牽無掛,無懼生死。 可我和他成了親,他有了我,有了你,他便有了軟肋。 我對不起他!” 汪真人捂住了臉,淚水從指縫里溢出,她不敢去看面前的少女,不看,往事便只是一場夢境;看了,那便是透心的血洞,刺骨的疼痛。 活了兩世,明卉從未是誰的妻,也從未為人母,她甚至沒有深愛過誰。 霍譽與她,只是婚書上剛剛開始有些好感的另一半,是成親后自由生活的合作者。 汪真人那如粉身碎骨般的痛苦,明卉無法感同身受,汪真人認定是自己不祥的想法,明卉更是無法茍同。 就如沒有人能夠理解明卉看到手弩時的痛不欲生。 而汪真人口中的“他”,于明卉而言,還只是棗樹胡同小祠堂里,墻上的那幅畫像。 過年的時候,她給那畫像行過禮,磕過頭,西城明家至今僅三代,那畫像代表著第一代。 只是,以前他是她的小叔,而現在,她已經可以確定,那是她的父親。 她的父親,并非明峰明老太爺,而是明巒,明家那位少年得志,卻天妒英才的二老太爺明巒! 是的,那是明巒,一個死過兩次的人。 第一次,明老太爺不知用什么法子,讓明巒假死脫身,完縣墓園里的那座墳,要么是空的,要么就是衣冠冢。 不過明卉認為,衣冠冢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而真正的明巒,則在幾年之后葬在云夢山,墳前沒有墓碑,只有兩株白梅。 明卉從記事起,逢年過節,她都會被大人帶著來掃墓,帶她來的人,要么是明老太爺,要么就是汪真人。 再后來,她長大一點,可以滿山跑了,就常常跑到那座墳前玩耍,她一點也不怕墳里的人,她和墳里的人說話,她覺得那人能聽到,她悄悄給師傅告狀,師傅罰她寫大字了,罰她抄經書了,師傅打手心了,師傅好兇啊,如果你還活著就好了,你一定不會兇我的。 漸漸的,明卉模湖了雙眼,她依然感受不到汪真人的痛苦,但她心中酸楚,如果那人還活著,一定會在師傅打她時,搶過師傅手中的戒尺,義正言辭地說:“小孩子要教育,不能除了罰就是打。” 明卉吸吸鼻子,輕聲問道:“是誰在追殺你們?” 四周忽然安靜下來,汪真人緩緩抬起眼瞼,又緩緩搖頭,明卉嘆息:“他們要追殺的人,其實不是你們,而是魏騫吧,魏騫究竟是什么人,他一個小孩子,值得被人追殺幾年,他的身世一定不凡。 對了,甲子桉,父親假死是因為甲子桉,他是詹事府官員,那便是太子的人,能讓他舍身忘死保護的孩子,是太子遺孤吧。” 汪真人震驚地瞪著明卉,雙唇翕翕,卻說不出話來。 明卉微笑,有些無奈,又有些感傷:“關于魏騫的事,我一早就問過您,可您卻說您不認識他。您知道嗎?我在夢里,就是因他而死,我是因他而死的! 我以為我是第一個,卻不知道,早在多年以前,我們明家就已經有人為他而死了。 不值,他也不配! 時至今日,您卻還要護著他,甚至對我,也不肯說實話。 您和我爹相識,是因為魏騫;您和我爹隱居鄉間,是因為魏騫;你們東躲西藏,也是因為魏騫,我爹死得那么慘,更是因為他! 而我呢,不過就是你們相親相愛時的意外。 如果沒有我,您早就和我爹死生契闊了,我就是個多余的。 行了,我不管魏騫是誰,這輩子,我是不會為他去死了,早知道他連累死了我親爹,上輩子我就該一刀宰了他!” 明卉越說越氣,她現在就想去山西,搶在所有人之前,先把魏騫宰了。 不用去猜,明卉也明白了,上輩子云夢觀的那場大火,也是魏騫給招來的。 可笑,她感恩魏家人在她受傷后的照顧,感恩了二十年,后來聽說魏騫弒父,她更是毫不猶豫地北渡黃河,千里送人頭! 不值,上輩子不值,明巒不值,汪真人不值,她也不值! 汪真人怔住,她沒想到明卉不但識破了魏騫的真實身份,而且還說出這么一番話來。 那夢中的一世,明卉受魏騫連累而死。 第215章 搶孩子 “看來您在云夢觀出家,并非是因為我,而是您要守著魏騫! 魏騫才是你們親生的吧,我一準兒不是,您要不再仔細想想,我是不是撿來的。” 明卉使勁戳汪真人的心窩子,她親爹死得透透的,她也死過一回了,親娘卻還在維護魏騫,憑什么? “我爹九泉之下,若是知道魏騫害死了他女兒,他一定不會答應,化成厲鬼也要把魏騫掐死! 您看您,啥也不說,啥也不管,眼睜睜看著你閨女再死上第二次,第三次! 您是我親娘,還是魏騫親娘?” 明卉字字血聲聲淚,汪真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終于,她朝著明卉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嗔道:“你胡說些什么?你怎么就成撿來的了,我又怎么會是魏騫的親娘?” 汪真人有些無奈,有的事是不能瞞了,有過夢中的那一世,她不能再把卉兒當成十幾歲的小姑娘了。 “甲子桉發后,詹事府官員都被投進大獄,飛魚衛北鎮撫司王敬與貴妃青梅竹馬,他將東宮一名懷孕的宮人帶了出來,王敬找了一具與你父親容貌有幾分相像的尸體,假裝成你父親,甲子桉牽涉甚廣,詔獄里人滿為患,有人受不住刑罰死去,有人直接自盡,還有人生病無醫救治,詔獄里每天都有人死去,尸體被扔到城外的亂葬崗。 王敬趁機,用那具尸體換出了你父親,讓你父親與那名宮人送出京城。 幾個月后,宮人生下一名男嬰,便撒手人寰,那名男嬰就是阿騫,當然,那時你父親化名傅少云那個孩子叫傅廷,我們都叫他小廷。 太子大勢已去,江家也完了,他那一支沒有翻身的可能,王敬甘冒滅門之禍放走小廷,也只是想給江貴妃和太子留下一條血脈,你父親亦是! 他與太子雖是君臣,亦是好友,太子對他有知遇之恩,他把小廷看做好友遺孤,而非幼主。 可是太子有血脈在世的消息,還是傳揚出去了,我們至今也不知道,這消息究竟是誰傳出去的。 想要小廷的人太多,擁有小廷,便有了起兵的借口,那些人,哪里是想為太子報仇,無非是想利太子遺孤,為他們自己謀取利益而已。 魏大人年幼時曾得江家恩惠,此人就連江家人自己也不記得了,但是魏大人卻記得,那年他的嫡子病重,藥石無靈。 魏大人說服了妻子,讓小廷代替了他們的兒子,從此后,小廷變成了阿騫。 而我之所以會在云夢山出家,并非是因為阿騫在淇縣,而是因為那里有你父親的墳,明老太爺把他葬在了云夢山!” 明卉一怔,這是她沒有想到的,汪真人之所以會選擇在云夢山出家,是因為父親葬在那里。 “是老太爺把父親安葬的?您沒在嗎?”明卉想起霍譽說過,當時是明老太爺把她安頓在大洼子村,多日之后,崔娘子才過來,而從始至終,汪真人也沒有出現。 汪真人苦笑:“明老太爺說他弟弟原本可以遠走他鄉,偷活一世的,就是因為認識了我這個商戶女,他才會暴露身份,他不但搶走你父親的尸體,還搶走了你!” “啥?”明卉大吃一驚,老太爺,您老還干過這事兒? “他連我也搶走了?”明卉不可置信。 汪真人冷笑:“他本事大著呢,他說他大兒媳已經生了三個孩子,比我有經驗,他把你送回明家,讓他大兒子大兒媳養著,比跟著我這個商戶女好過百倍。” 明卉驚訝地張大了嘴巴,怎么回事?她沒聽錯吧,差一點,只差一點,她就落入大太太的魔爪了。 想想明雅在娘家時過的日子,再想想前世時,大太太的歇絲底里,明卉不寒而栗,天吶,滿天神佛保佑啊! 時隔多年,汪真人依然很生氣,她道:“那時我正病著,斗不過那老東西,被他氣得暈死過去,他趁機把你搶走! 他不敢讓人知道你的身份,連他的兒子兒媳也要瞞著,可他一個半老頭子,哪里會照顧孩子,他最擅長的就是挾恩圖報,沒想到那農戶根本就是白眼狼,趁他上云夢山安葬你父親,差點把你給賣了,好在你命大,又有霍譽,唉,那老東西害怕了,終于知道他照顧不了你,我讓繡姑去照顧你,趁那老東西去送霍譽,把你搶回來了! 哼,那老東西把霍譽送走,回去一看,不但你不見了,就連繡姑和她兒子們也不見了。 他只好舔著臉來求我,求我把他們明家的骨血還給他,就好像你是他們生的一樣,氣死我了!” 明卉聽得目瞪口呆,原來,她還是個香餑餑,被爭來搶去? “那后來呢,您勝了?所以我就跟著您了?”明卉問道。 “是啊,我把你藏起來,那老東西挖地三尺也找不到,后來不得來找我談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