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92節
冬瓜沒見過何文廣,但上次陶姑娘的桉子里,也說何文廣斯文像讀書人,看來何文廣當真是長得人模狗樣。 “何文廣答應了?”冬瓜忙問。 喜妹子呵呵冷笑:“這送上門來的好事,那老畜牲能不答應嗎?他不但答應了,還讓我和阿歡放下手里的活計,幫他出去偷孩子。” 聽到這里,冬瓜忽然意識到一件事,莫非當年失蹤的孩子,不是只有明軒一個? “你們去了?”冬瓜問道。 “能不去嗎?我整日在外面倒還好些,阿歡可還在家里,那時阿歡才十一,那老畜牲動不動就打她,她膽小得很。那天何老狗讓我們跟著他一起去黃家私塾,起初我還以為他是要偷私塾里的孩子,還在尋思,私塾里的孩子大的十五六,小的也有七八歲,又是識文斷字的,怕是不好偷。 可沒想到,何老狗盯上的不是私塾里的孩子,而是那私塾先生的小兒子。 私塾里管一頓午飯,上午的時候,當娘的就在灶間忙碌,越是臨近晌午,孩子娘就越忙,那孩子只有五歲,一看就是讀書人家的孩子,長得白凈清秀,好看極了。 他爹在前面教書,他娘正忙著煮飯,那孩子就和鄰居的孩子,在巷子口玩耍。 快到晌午,鄰居小孩回家吃飯,就余下那孩子一個人在巷子口。 何老狗買了一個面人,讓阿歡去把那孩子引過來,阿歡也是小孩,小孩叫小孩,比大人更容易。 那孩子興許是從小到大沒有見過壞人,阿歡照著何老狗教的話說了一遍,那孩子就跟著阿歡這邊走,可阿歡膽子小,見那孩子真的跟著她走,她嚇壞了,扔下面人,自己跑了。 何老狗眼看那孩子離他藏身的地方只有一兩丈了,阿歡卻跑了,他一下子急了,快到晌午,四下沒有人,何老狗撲上去,把那孩子往腋下一夾,掉頭就跑。 那時我就藏在樹下,眼睜睜看著何老狗把孩子搶走。 不瞞你說,那孩子雖然可憐,可我們這些爛泥里長大的人,又能有多少同情心呢,我們連自己都護不住,更別說是別人家的孩子了。 我見何老狗走遠,便去找阿歡,阿歡膽子小,并沒有跑遠,就躲在隔壁的巷子里,正蹲在地上哭。 我擔心回家以后,阿歡會被何老狗責打,便想帶著她去大成子家里躲一躲,大成子的瞎眼老娘脾氣很好,我們在他家里躲上一兩天,等何老狗拿到那十兩銀子,心情好了再回去。 我陪著阿歡在那巷子里蹲著,蹲了半個時辰,站起來時腿都麻了,我們又歇了一會兒,阿歡說她的腿不疼了,我的腿也不疼了,于是我們便往大成子家里去。 要去大成子家,就要路過剛剛偷孩子的那個巷子口,阿歡擔心被人認出來不敢去,我沒有露過臉,我說我先去看看,若是沒有人,再讓阿歡過去。 可是等我過去時,卻見一個婦人正抱著一個孩子往巷子里走,一邊走一邊罵,躺在樹底下睡覺,你怎么不怕樹上掉蟲子咬死你? 那孩子身上的衣裳,和被何老狗帶走的孩子是一樣的,而那婦人抱著孩子,就是走進了黃家私塾。 我才不相信何老狗會發善心把孩子送回來,咬咬牙,就想追過去看看,剛好有個學生從里面出來,見那是個七八歲的小孩,我便問他怎么不吃飯,這會兒還要出來? 那學生以為我是住在這里的街坊,便說小師弟只穿著一只鞋回來,師娘讓他出去看看,是不是把鞋子掉到那棵樹底下了。 我說我好像看到有只鞋,便陪著那學生一起走出巷子,在路上問了幾句,那學生年紀小,也不瞞我,他說到了吃飯的時間,師娘出去叫師弟回來吃飯,師弟沒在巷子里,最后還是在樹底下找到的,師弟興許是玩累了,正躺在樹下睡覺呢,這會兒還沒醒呢。” 第167章 第六個孩子 冬瓜的眉頭動了動,卻沒有打擾喜妹子,聽喜妹子繼續說下去:“那天,我和阿歡去了大成子家里,阿歡嚇壞了,那孩子既然沒事人一樣回了家,很可能是中途跑了,也就是說,何老狗沒能賺到錢,他賺不到錢,就要拿我們姐妹出氣,我還好說,阿歡還那么小。 大成子不放心,就悄悄去了我家,他是翻墻進去的,何老狗沒有看到他,當時,何老狗正和胡大富在屋里喝酒呢,買了酒還買了rou,倒像是賺了錢。 大成子聽何老狗不住地奉承胡大富,說胡大富不計前嫌,沒有怪罪他,還給他介紹了這么一條發財的好路子,還說多虧了胡大富,他今天才能賺到十兩銀子。 大成子回來后把這些說給我聽,我吃了一驚,那孩子明明沒有丟,何老狗怎么還能得十兩銀子? 次日,我先回去,何老狗看到我,一點也不像是生氣的樣子,只是說阿歡膽子太小,我又是個不靠譜的,我們兩個全都幫不上忙,以后還是要找個女人生個兒子。 后來阿歡回家,何老狗果然沒有打罵她,一連兩天他的心情都很好,不過,只有十兩銀子,根本不夠他輸的,沒過幾天,他就又讓我和阿歡跟著他去偷孩子,這次我說阿歡膽子太小,去了也是拖后腿,何老狗便答應了,讓阿歡留在家里,他和我一起去。 在路上我問何老狗去哪兒偷孩子,何老狗說幸福胡同的劉家,劉家小郎五歲了,長得可好看了,這幾天他娘和他祖母吵架,他娘一生氣回了娘家,他祖母整日玩葉子牌,沒心思帶孩子,劉家小郎就在胡同里自己玩。 我們過去的時候,劉家小郎果真一個人在胡同里,不過他沒在玩,而是在哭,我過去一問,原來是他聽到祖母說要讓他爹把他娘休了,他心里難過,又不想回家。 我只說要帶他去姥姥家找他娘,那孩子便跟著我走了,走到沒人的地方,何老狗用沾了迷藥的帕子捂了孩子的口鼻,裝到麻袋里扛著走了。 那天我心里挺不舒服的,那孩子是因為太想娘了才被拐走,而我和阿歡,也是沒娘的孩子。 我去了大成子家里,一個人想了很久,后來我決定把這事告訴劉家,讓劉家去報官。 可我剛到劉家門口,便聽到一個老太太正在破口大罵,罵她那回了娘家的兒媳婦。 原來是那孩子在路邊暈倒了,孩子爹從外面回來剛好看到,便抱著孩子回了家,見老太太還在打葉子牌,壓根不知道孩子沒在家里,孩子爹便掀了牌桌,還把老太太的牌搭子轟了出去。 老太太在牌搭子面前丟了臉,又不敢和兒子吵,只好把怒氣發到沒在家的兒媳身上。 我猛然想起上次的黃家小郎,黃家小郎被找到時在樹下睡覺,劉家小郎則是在路邊暈倒,兩個孩子的情況是一樣的,他們不是睡覺,也不是暈倒,而是中了何老狗的迷藥。 為此,那天我特意早點回家,卻見何老狗果然買了酒rou回來,他在外面賺了錢。 我問他賺了多少,他說十兩,我見他高興,就陪他一起喝,多灌了他幾杯,哄他說了實話。 他說這兩個孩子都沒被看上,但那位大爺說話算數,即使看不上,也給了他十兩銀子的辛苦錢。 我問那兩個孩子既然沒看上,那送去哪里了? 何老狗便說,哪來的就回哪兒,扔在他家附近了,大白天的,想來早讓他家大人給找回去了。 我便問,下次啥時候做生意啊。 他便說,要等胡大富那邊的消息,這兩次的孩子都是胡大富踩了點,提前找好的,下次也是這樣,一個月有個十個八個,即使全都看不上,也能賺個百八十兩了。 轉眼又過了二十多天,這當中何老狗和我又弄了三個孩子,和前面兩個一樣,這三個也沒有被看上,每次十兩銀子,給得很痛快。 我也在何老狗那里又套了些話,何老狗偷了孩子之后,便送到三石頭胡同那個叫寶芳的暗門子家里。 寶芳是胡大富的老相好,胡大富當她那里和自己個兒家里一樣。” 說到這里,喜妹子嘴角那抹嘲諷再次浮現出來。 她說得很隨意,隨意到好像胡大富不是她丈夫一樣。 “何老狗從沒見過那個要孩子的人,每次都是通過胡大富,告訴他孩子有沒有被看上。 而我呢,起初是有些愧疚的,畢竟偷孩子和偷別的東西不一樣,可是接連五個孩子都被全須全尾送回來,我心里的那些愧疚便沒有了。” 喜妹子笑了笑:“你看,我從骨子里就不是好人,我們何家,早就爛了,也就只有阿歡這一個好人了,所以,我拼了命也要護住阿歡,她什么壞事也沒有做過,她清清白白,她值得過上好日子,而我呢,不配。” 冬瓜想說,你不壞,你一點也不壞。 可是沒等他說出來,喜妹子便繼續說道:“說來也是有意思,這五家人竟然全都沒有發現自己丟過孩子,當然,也就沒有報官,其中一家請了郎中給孩子看病,看孩子為何昏睡不醒,另外四家,連郎中都沒醒,把孩子往炕上一放就忙自己的事了,迷藥的力道一過,孩子便醒了,之前的事,一點也不記得。 我聽說孩子不但沒有說出我拐他們的事,甚至連自己是怎么在路邊睡覺的事都不知道,也覺得奇怪,問過何老狗,何老狗說一準兒是那挑孩子的人做了手腳,他自己給孩子用的迷藥沒有這個作用,頂多就是睡上一覺而已。 對了,那五個孩子都是五歲,清一色的白凈俊俏。 第六個我沒見過,想來也是這樣的吧。” 說到這里,喜妹子忽然頓住,冬瓜算算日子,從第一個孩子到第五個孩子,差不多用了一個月。 而明軒失蹤的那日,是胡大富出獄后的第三十二天。 喜妹子口中的第六個孩子,莫非就是明軒? 喜妹子之所以沒把明軒和前面五個放在一起說,是因為前面五個全都沒被選中,而明軒,就是被看上的那個孩子! 新 第168章 不是普通人 “第六個孩子是怎么回事?”冬瓜看向喜妹子的目光炯炯有神,亮如寒星。 喜妹子與他對視著,良久,幽幽說道:“是了,你一開口問的就是胡大貴,我早該想到的,你是沖著這第六個孩子來的。 你是什么人? 算了,我不問了,你不是官府里的人,也不是我們這種街上混的人,你動動手指頭,就能把我meimei從那老畜牲手里救出來,你一準兒不是普通人。 我這條命既然是你的,就不會多問。” 冬瓜很想說,我真的是普通人,也就是比一般人稍微聰明伶俐一點兒、天生麗質一點兒、心靈手巧一點兒、秀外慧中一點兒……而已。 “是的,因為前面五個孩子都被送回去了,我連最后那一點點的愧疚也沒有了,那些日子,何老狗賺了錢,心情很好,不再打罵阿歡,對我也客客氣氣,生怕我不幫他了。 可能因為接連五個孩子都不合格,所以第六個孩子的消息,送來的便晚了一些。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胡大富來了我家,何老狗現在看到他,就像是看到了財神爺,使勁巴結。 他們在堂屋里說話,我在里間偷聽,我聽何老狗說,這個不好辦吧,那可不是小門小戶,他們家出過進士,高門大戶、奴仆成群,別說偷孩子出來,就是混進去都不容易。 胡大富不說話,何老狗等不到胡大富回答,有點心急,便又說十兩銀子太少,這次的生意不好做,如果還給十兩,那就太少了,之前那五個都是小門小戶,孩子在外面玩,容易拐走,可那家是個小少爺,即使出來玩,身邊也會有丫鬟婆子跟著的,這生意可太做了,要加錢。 胡大富冷笑,說即使給你加了錢,你能把那小少爺偷出來嗎? 何老狗就不說話了。 胡大富見他老實了,便說他全都安排好了,到時何老狗扮成力夫混進去,會有人把孩子交給他,后巷外面停著一駕驢車,何老狗把孩子帶到寶芳家里就行了。 胡大富還說,因為前面五個孩子都不行,人家已經不想在保定找了,他費了好多口舌,人家才同意再找一個孩子試試,所以這一次的差事一定要辦好,為此,他可連自己的弟弟都動用了。” 喜妹子頓了頓,道:“上次在衙門看過堂時,我見過胡大富的弟弟,和他不是一路人,看著就很正派。 但他們從始至終也沒提那第六個孩子是哪家的,而那次因為有胡大富的弟弟參與,何老狗也沒有帶上我。 那晚何老狗回來得很晚,滿身酒氣,擔心他撒酒瘋,我和阿歡用柜子抵在門上才敢睡覺。 接下來的幾天,也沒有聽說有誰家丟了孩子,我便以為這次和上次一樣,孩子不合格,也被送回去,那家人沒有發現。 再后來,這生意便沒有了,胡大富好多天沒有來過我們家。 胡大富再來的時候,是來找何老狗麻煩的,說是那次就是何老狗沒把事情做好,連累了他弟弟,他弟弟的管事沒得做了,被東家打發到鄉下莊子里去了。 何老狗連說自己冤枉,說他一進去,就有人把個籮筐往他身上背,還罵罵咧咧說他手腳太慢,這些煙熏過的青磚不快點背出去扔掉,還要留著給東家添堵嗎?他當時都不知道自己背的是個孩子,那家的后門敞開著,他被人推出來,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跑向那駕驢車,把筐放到車上時,見里面的孩子睡得香甜,他便趕著車來了三石頭胡同,路上一點也沒有耽擱,不可能讓東家懷疑到胡大貴身上啊。 他越是這么說,胡大富就越是生氣,把何老狗按在地上打,讓何老狗交出上次得到的二十兩銀子。 何老狗說那些銀子早就輸光了,這會兒家里沒錢了。 胡大富便說,你不是還有女兒嗎?沒有錢,就把你家女兒拿來抵帳。 何老狗一口答應下來,說別看喜妹子整日在街上,可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只抵二十兩有點少了,要不你再加個十兩八兩,今天晚上我就把她送到你被窩里來。 哈哈哈!” 喜妹子說到這里,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蒼涼而絕望。 冬瓜算算時間,不對,這當中差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