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83節
明大老爺的情緒更加低沉,他的小兒子,竟然在眼皮底下被人下蠱,而他這個父親,卻直到六年之后才知曉這件事。 明卉勸道:“大哥,明軒這些年除了體弱以外,并沒有發作過,你先放寬心,或許他中的這種蠱不是致命的。我聽人講,有一種蠱是女人給男人下的,只要這個男人不負心,蠱蟲在他體內永遠也不會發作,或許明軒中的……” 好吧,明卉自己也說不下去了,誰會給一個五歲小孩下情蠱? 明大老爺嘆了口氣,道:“就這樣吧,等辦完明靜的親事,我就去一趟西南,看看能不能尋到會解蠱的高人,唉,等我想想,看看是帶上明軒一起去,還是我自己一個人過去。” 送走明大老爺和明二老爺,明卉獨自出了會兒神。 黑貓坐在窗臺上,威嚴地看著她。 明卉摸摸它的腦袋:“大黑,你連明軒中蠱都能察覺出來,你是以前見過嗎?唉,你如果會說話就好了。” 忽然,明卉想起前世的事。 前世,明軒中毒! 會不會那根本就不是中毒,而是蠱蟲發作呢? 可為何這一世,明軒從未發作過? 明卉想得頭疼,這時,夾棉的簾子從外面被掀開,露出一個小腦袋。 明卉朝他招招手,明軒看一眼坐在窗臺上的黑貓,黑貓果然已經炸毛了。 明卉連忙走過來,拉著明軒去了隔壁。 “小姑姑,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了,我快要死了嗎?”明軒小聲問道。 明卉心里一酸,嘴邊卻含了笑意:“誰說的?你根本沒有病,就是體弱而已,莫非你不舒服?哪里不舒服?” “沒有,我沒有不舒服。”明軒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尖。 那位道長給他診得很仔細,別的大夫只是號脈,道長卻還給他診了前胸和后背,爹爹和二叔也來了,三jiejie要出嫁,二叔那么忙,可還是過來了…… 所以,一定是出了事,出了大事,比如,他要死了…… 明卉不會哄小孩,她只好叮囑丫鬟們,好好照顧明軒。 轉眼便到了明靜出閣的日子,陳洪深和明雅提前幾天就從京城回來了,明達卻沒有一起回來,自從吳家被抓到京城,便沒有了消息,大太太擔心兄嫂,又心疼侄兒吳桐,見明雅回來,便問起吳家的桉子,沒想到明雅一問三不知,而吳桐更是見都沒有見過。 大太太很不高興,沒好氣地說道:“桐哥兒是你的親表哥,他在京城讀書,你這個做表妹的,竟是一點都不關心,你舅舅和舅母白疼你了。” 明雅握緊拳頭,因為太過用力,指尖都已泛白,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娘,您是忘了表妹說的那些閑話了嗎?有了她那些話,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和表哥來往了,您竟然還讓我去關心他?” 大太太勐的想起,當年吳麗珠說明雅配不上吳桐的那些話來,因為那些話,明雅挨了打,還被她罰跪了整整一個晚上。 明雅沒有說錯,有了吳麗珠的那番話,明雅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與吳桐來往了。 雖然知道明雅沒有說錯,可是大太太卻還是面如寒霜:“你的良心都讓狗吃了嗎?麗珠都已經不在了,你不為她傷心,竟然還記著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你的心胸呢,你的教養呢?” 明雅緊抿雙唇,胸脯急劇起伏,她費了好大勁兒,才讓自己鎮定下來。 她早就知道在母親心里,她什么都不是。 可是她卻仍然還對母親抱著一點點希望,哪怕母親只是給她一個微笑,她便恨不能把自己的心掏出來捧給母親。 明雅自嘲地笑了,她看著大太太,輕聲說道:“既是如此,那我就不打擾母親休息了。” 說完,她再不多看大太太一眼,轉身出了屋子。 大太太看著她的背影,冷哼一聲:“生女兒有什么用?還不是給別人養的,養來養去都是白眼狼,沒有一個有用的。” 明嫻是這樣,明雅也是這樣。 想到這兩個女兒,大太太便想起侄女吳麗珠,多好的孩子,就這么沒了。 大太太伏在枕頭上哭了起來。 明雅走出大太太的院子,便看到陳洪深站在樹下。 “你怎么來后院了?”明雅四下看了看,陳洪深獨自來了后院,她不想被人說三道四。 陳洪深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笑著說道:“我這個做夫君的,過來接自家娘子,不行嗎?” 明雅含笑睨他:“行,當然行了,你怎么不在前面陪父親招待客人了?” “你中午吃得很少,這會兒餓了吧?” “我吃得挺多啊,一點也不餓。” “那就是我餓了,你陪我去吃點心……” 兩人說說笑笑,越走越遠,明雅沒有回頭去看,她想,以后再回娘家,她還是少去那個院子吧…… 兩天后,明達回來了,出人意料的是,他是和霍譽一起回來的。 明達之所以晚了兩天,就是因為他在等霍譽,霍譽要告假,不是說走就能走的。 明達跟著霍譽先去見了明大老爺。 霍譽告訴明大老爺,吳舅爺被押在刑部,吳舅母已經轉到寒葭潭了。 寒葭潭是京城的一條胡同。東起陜西巷,西至五道街,此處地勢低洼,涼水河一條支流在此積水成潭,故名寒葭潭。 這里戲班云集,南邊過來的戲班子,大多住在此處。 大多戲班子都是男子,那些出身梨園的男旦,他們的私寓便集中在寒葭潭,因此,連帶著小倌堂子也大多開在寒葭潭。 除了戲班子、私寓和小倌堂子,寒葭潭還有一處地方,外面沒掛招牌匾額,大白天也是大門緊閉,京城里的人都知道,這里是專門關押監侯女犯的地方。 聽說吳舅母已經轉去了寒葭潭,明大老爺嘆了口氣,從寒葭潭出來的女子,即使無罪釋放,這名聲也全都毀了,無論吳舅爺是生是死,吳氏族里都是容不下吳舅母了。 ’ 第150章 嫁女 這次府河碼頭的事,最先傳喚的是孫家二爺,孫家二爺被飛魚衛帶走之后,當天傍晚,驍騎營便接到命令,協助飛魚衛,火速前往府河碼頭和保定府拿人。 有意思的是,孫家二爺在詔獄里只待了兩個時辰,便轉送了大理寺,做完口供,簽字畫押,便回了承恩公府。 而吳舅爺從進去直到現在也沒有出來。 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次的事,是要著落在吳舅爺頭上了。 孫家二爺從大理寺回來之后,便深居潛出,就在前天,太后派了身邊的一位公公去了承恩公府,把孫家大爺和二爺各訓斥了一頓。 這件事是誰在暗中cao控,已經呼之欲出了。 如果和大爺沒有關系,太后只訓斥二爺就行了,沒有必要叫上大爺。 如今京城里都在傳,孫家大爺暗中聯合御使參了二爺,可二爺的帳目上,只苦力工錢上是一筆湖涂帳,其他帳目上清清楚楚,因此,孫家大爺折騰一通,只是搞了一個小小的吳家,當然,孫二爺用人不當,監察不利,也是該罰,但這卻并非孫家大爺想要的結果。 最終,此桉會在萬民囑目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明大老爺唉聲嘆氣,這人吶,就是不能貪心。吳舅爺也不是第一天當人了,吳麗珠不懂事,他能不懂嗎?可他為了利益,還是把親生女兒推進火坑。 “吳舅爺會怎么判?”雖說吳舅爺是咎由自取,可畢竟是多年的親戚,明大老爺心中唏噓,“不要砍頭吧?” “砍頭倒不至于,但流放是肯定的,就看流放到什么地方了,只是吳桐的功名是保不住了。”霍譽說道。 吳桐從小就被寄予厚望,是保定府有名的讀書種子,是家長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剛剛中了舉人,再過幾個月就要會試,以他的鄉試的成績推斷,只要會試他能穩定發揮,是很有可能高中進士的。 可是現在,全完了。 明大老爺想起今天剛剛聽說的事,又是一聲長嘆:“吳家準備分宗了,要把他們這一支分出來。” 想當年,明巒出事,明家的幾位族老商議之后決定分宗,可無論如何,分宗時西城明家的人也是在場的,屬于他們這一房的東西,一樣沒少,全都帶出來了,且,明老太爺態度堅決,把明家其他幾個房頭罵得豬狗不如,那些人理虧,在明老太爺“堅決不分,要死大家一起死”的威脅下,不得不把原本屬于公中的一處祖業,連同各房頭湊出的一千兩銀子,全部拿出來做為補償。 可吳家這次分宗,吳舅爺和吳桐皆不在場。 他們這一房早就分家了,又因人丁單薄,如今只剩下吳舅爺這一家了,吳氏族里分宗,其實也只是把他們這一家三口分出來而已。 可想而知,族里即使不會趁火打劫,他們也不會拿到補償。 霍譽又說起另一件事:“孫十五在離京之前,就已經被孫家從族譜上去掉了,他死在漳州,便葬在了漳州,可是吳家姑娘雖然與他有婚約,可卻尚未成親,不能與孫十五合葬,吳家三爺只讓運回四爺的尸體,卻把吳家姑娘的尸體留在了漳州,如今還在義莊里,無人過問。” 這倒是出乎明大老爺的意料,他問道:“他們沒讓人去漳州處理后事?” 要知道,吳麗珠死訊傳回來時,吳舅爺和吳舅母還好好的,雖然有二老太太在門口鬧事,可是派一兩個人去漳州處理后事,也不會有人阻攔,再說,吳舅爺那時正在府河碼頭狐假虎威,想派人走一趟,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 可是無論是吳舅爺還是吳舅母,或者是吳桐,卻沒有人去管吳麗珠。 那個可憐的女孩子就這么死了,她到死也不會知道,她最后的價值,就是給父親換來一個好差事而已。 明大老爺無奈地搖搖頭,他看向霍譽:“你在漳州那邊有沒有認識的人,我想找鏢局子帶些銀子過去,請那邊的人幫幫忙,讓麗珠入土為安。” 霍譽點點頭:“好,這事我去辦。” 大喜的日子,吳家的事說到這里便到此為止了,霍譽從屋里出來,便去二房找明卉,明卉正和侄女們一起,聽說外面霍譽找她,侄女們擠眉弄眼,明卉只好出去。 霍譽站在樹下,看到一個小姑娘從院子里出來,雙頰緋紅,燦若朝霞。 看到霍譽,明卉兇巴巴地說道:“你找我有事?” 霍譽看著她,目光溫柔,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只信封,他把信封遞到明卉面前:“給你的。” 明卉下意識地伸手接過,這是他給她的第四封信,竟然是他親手交給她的。 真是有病,有什么話當面說不行嗎?還要寫信,你是閑的吧。 明卉腹誹著,不看霍譽,轉身又跑回了院子。 霍譽看著她的背影,嘴角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小姑娘居然害羞了。 明靜雖是嫁在保定,可郝云澤明年開春就要去京城讀書,郝家給他們在京城買了一處宅子,到時明靜會跟著一起進京。 二太太心中不舍,覺得女兒是遠嫁,又擔心明靜會像明嫻一樣,幾年不回娘家。 因此,二太太給明靜置辦了豐厚的嫁妝,生怕女兒在外面沒有錢花。 直到把明靜送上花轎,二太太還在偷偷抹眼淚,對二老爺說道:“你說日子怎么就過得這么快呢,我還沒來得及疼她呢,她就出嫁了,以后我想見她一面都難,也不知道她餓不餓,冷不冷,受委曲了沒有……” 二老爺原本不覺得什么,聽二太太這么一說,頓時紅了眼眶,明靜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他至今還記得初為人父時的喜悅。 一轉眼,那個襁褓里的孩子已經出嫁了,從此后,不再是嬌滴滴的小姑娘,轉眼變成了別人家的媳婦。 夫妻倆擔心被今天來的客人們看到,只好躲到屏風后面,悄悄抹眼淚。 二太太好不容易不哭了,二老爺嘆息,說道:“這只是第一個,后面還有三個呢。” 話音剛落,二太太又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