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48節
幾天后,高子英帶著聞昌,連同大夫和十幾名仆從來到衛輝,他得到了有效醫治,很快就痊愈了。 在此期間,孫遜調來衛輝,還沒站穩腳根,霍譽就回來了。 重新回歸的霍譽依然狠戾,卻多了幾分穩重。 以前執行任務,他為了立功從不顧及手下的傷亡,可現在他不會了,他甚至以血rou之軀為朱云擋了一箭。 與夢中不同,明家沒有派人來給他送信,做為明家現在的大家長,明大老爺沒有提出正式退親。 也是直到這時,霍譽才明白,當年他在明老太爺面前立下的毒誓,其實也只是一句空話。 夢里明達雖不是死在他手上,卻是因他而死,明卉回到明家,日子不會好過,可他那時自身難保,甚至從未想過這些。 明老太爺于他有恩,他護住明家女兒,無可厚非。可是他連自己也護不住,更何談護住別人。 夢里他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甚至不知道殺他的是誰,為何會殺他,是自己就想殺他,還是有人指使。 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久,衛輝百戶所再次接到命令緝捕犯官和他的死士,這一次,霍譽讓孫遜帶隊,孫遜受傷,他為孫遜請功,承恩公府心疼家中子孫,趁著孫遜立功,將他調離飛魚衛,去了金吾衛。 而不久之后,霍譽便得知紀勉正在調查他的身世,上次抓捕那兩個女犯,雖然受到懲處,但卻讓他引起了紀勉的注意。 前世,如果他早早痊愈,早早回到衛所,順利完成緝捕犯官的任務,會不會也會入了紀勉的眼? 紀勉,對于他們這些飛魚衛而言,就是神一樣的存在。 可惜事與愿違,紀勉查到他的身世,便沒有下文了。 一年前,安國公府三公子宋彥陪母親回鄉省親,途經衛輝時遇到麻煩,其母安國公夫人險些受辱,多虧衛輝飛魚衛百戶所出手相幫,才免于一難。 宋彥感激不盡。 只是那時霍譽從懂事起便對生父霍展鵬怨念,因此,遇到同為勛貴子弟的宋彥,他也心存鄙視,明明有這么大的人情,他卻不屑一顧。 可現在霍譽想通了,哪怕是為了活命,他也要放下心中成見。 他讓聞昌進京見宋彥,宋彥聽說是霍譽的事,竟然受寵若驚,拍著胸膊保證這件事包在他身上。 兩日后安國公夫人遞牌子進宮,又兩日,太后把定襄縣主叫過來訓斥了一通。 不久,長平侯便派人來到衛輝,接霍譽回去認祖歸宗。 霍譽強硬拒絕,長平侯只好硬著頭皮,求到紀勉面前,最終,霍譽因在衛輝表現出色,由六品百戶,升任京營副千戶,從五品。 直到霍譽進京前,仍然沒有收到明家的退親書,為此,他特意繞路保定,得知明卉已經去了慧真觀,他懸著的心便放了下來。 無論明卉是真出家,還是假出家,慧真觀都是個不錯的地方。 雖然他答應明老太爺要用命來護著明卉,可是那時于他而言,明卉只是他的責任,知道明卉很安全,他便放心地去了京城。 第84章 他的三年 之后的三年,霍譽依然很拼,因為他不知道那只藏在背后的魔爪,不知何時就會再次伸向他。 他的時間寶貴,他必須要讓自己在短期內強大起來。 初到京衛營,霍譽人生地不熟,京衛營藏龍臥虎,他在其中如同逆水行舟,行差踏錯就會功虧一簣,那一年里他小心翼翼,在外面吃飯,同樣的飯菜不敢連續吃兩次,生怕被人根據他的喜好做手腳。 這一年里他看似碌碌無為,實則卻在沉淀中讓自己快速成長,十七歲的少年依然稚弱,卻已經全然沒有了一年前的浮躁,如同一塊正在打磨去糙的璞玉,漸漸散發出潤澤的光輝。 第二年,他接到紀勉的密令,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他帶著在京衛營里關系不錯的蘇長齡和金壽林,連同白菜、朱云和鄧策,悄悄離京去了韃剌。 他們在韃剌蟄伏了整整一年,最終與大軍里應外合,勝利奪回先帝時被韃剌侵占的兩座城池。 從邊關回來后,他調到紀勉身邊,做了正五品左衛使,從班師回朝到他走馬上任,再到他把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各種瑣事安排妥當,便已是去年的秋天。 算算日子,明老太爺的忌日就要到了,他托了保定衛的人打聽明家的事,這才知道西城明家已經在衙門備案,選黃道吉日給葬在東城明家祖墳里的張氏遷墳,與明老太爺合葬。 霍譽這才知道,當地有三年方可立碑的習俗。 既然張氏要與明老太爺合葬,那么明卉生母的墳塋自是也要遷過來。 他找了個出公差的借口,動身去了云夢山。 當時,他也只是去盡義務而已,明卉生母是他的岳母,岳母遷墳他必須到場。 路過衛輝百戶所,他去看望了以前的袍澤,那時他才知道,明家派人來過衛輝。 他苦笑,明家還是來退親了,只不過比夢中晚了近三年。 這一趟云夢山,或許他不該來,來了也要被人嫌棄。 可是后來,他還是去了,這一去,他沒有后悔。 在明老太爺的仙廬外,他遇到了明卉,當年那個只到他胸口的小丫頭,已經長成了亭亭少女。 她站在陽光下,生機勃勃,亮麗得讓人心動。 上樹摘果子這種事,他從十歲以后就沒有做過了,可是那天,他不但上樹摘了果子,而且在明卉再一次向他提出退親時,他不僅拒絕,還調侃了她。 她氣鼓鼓像只小刺猬,真可愛。 那些久遠到已經淡去的記憶,重又變得清晰起來。 五歲那年,藏身在草叢里的夜晚,那張瑩白如皎月的小小面孔,漸漸變成柿子樹下灼如朝華的俏麗臉龐。 從那時直到現在,每當午夜夢回,他總會想起那個小姑娘,讓他摘了一大袋子柿子,柿子到手,立刻翻臉,一本正經向他退親,這個壞丫頭。 霍譽笑著搖搖頭,是啊,這丫頭,太壞了,必須要娶回來,不能讓她去禍害別人。 他猛的坐起身來,窗外月光如水,明大老爺的那番話猶在耳邊,嫁給他就是跳進火坑…… 同一個夜晚,紀勉放下筆,在一份文書上蓋上印章。 劉希孟,又名劉皮子、劉夢溪,因洛陽任務執行不當,不予留任,調任隴西…… 嵩山腳下的一個小村莊里,萬蒼南快步走進院子,柳三娘聽到動靜迎了出來,笑著說道:“你怎么這么晚回來?我正擔心著,以為遇上麻煩了。” “孩子們呢?”萬蒼南問道。 “已經睡了”,多年的夫妻,柳三娘察覺到丈夫神色有異,拉他進到屋里,關好門窗,低聲問道,“這次的買賣可是出了差錯?” “三娘,我繞了一個大圈,這才晚了幾日,這次找的人,他的小廝是太監,他的身份應是極貴重的,雇我的那人,我懷疑是飛魚衛,我剛剛查到那販賣小廝的人牙子,當天晚上,人牙子就被滅門了,就連我找到這人的過程,也非常蹊蹺,所以,我沒敢直接回來找你們,改道安陽,在安陽住了一日,換了容貌換了馬,這才回來的。” 聽丈夫說那人的小廝是太監,柳三娘便意識到這件事的嚴重,她臉色大變:“萬哥,飛魚衛當初能找到你去做這個買賣,他們就能把咱們從這里挖出來,這只是早晚的事,如果只是咱們兩個,大不了和他們拼個魚死網破,可還有兩個孩子,我們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們,我不能讓孩子們和我們一起送死,萬哥,咱們走吧,趁著飛魚衛還沒有找過來,咱們現在就走。” “嗯,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在路上便想過了,我們去西北,去隴西,去祁連,我年少時去過那里,那邊地廣人稀,飛魚衛找不到我們,過上幾年,風頭過了,我們再回來。只是,要讓你和孩子們跟著我一起受苦了。” 萬蒼南握住妻子的手,此時此刻,沒有什么比妻兒的安全更重要。 柳三娘微笑:“萬哥,只要我們一家人齊齊整整,就是吃苦,我也甘之若飴。” 又是一個深夜,一隊飛魚衛如同鬼魅,黑衣黑甲,就連馬蹄子上都包了厚布,馬踏無聲。 當他們闖進寧靜的小山村時,還是驚動了村口的大黑狗,犬吠聲中,他們找到一戶人家,破門而入。 門內,空空如也,如果不是屋里過分干凈,甚至會讓人懷疑這里是否有人住過。 飛魚衛詢問了住在附近的村民,可是誰也不知道那帶著兩個孩子住在這里的夫妻去了何處,似乎總是看到他們,又似乎好久未見。 有人說那對夫妻郎才女貌,也有人說那只是一對平凡普通的夫妻,更有人說那家的妻子丑如無鹽。 飛魚衛拿出洛陽送過來的尋客畫像,村民們紛紛搖頭,畫像上的偉岸男子,他們從未見過。 為首的飛魚衛神色肅穆,村民們不懂,他卻是明白的,這對夫妻擅長易容,他們并沒有準備在這里長住,因此也不會讓人看到他們的本來面目。 尋客,萬里;尋客,柳亭,于嵩山下黃田村下落不明,此案未結。 第85章 天麻燉鴿子 整整七日,明卉寫下最后一個字。 一百遍,五萬八千字,她終于寫完了。 明卉仰面向床上倒去。 荔枝驚呼一聲,便向一旁竄開,可還是晚了一步,半截身子被明卉壓在身下。 黑貓嫌棄地看著這一切,它一定是眼瞎了,才找了這么一個主人。 明卉躺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沖到門口,大力拍門:“我抄完了,放我出去!” 服苦役的犯人,每天還能歇上半個時辰透透氣,她卻在這間廂房里關了整整七天,七天啊! 重活一世,明卉珍惜每一天,而這七天,無疑是白白浪費掉了。 所以說,霍譽真是個喪門星,凡事只要沾上他,一準兒要倒霉。 前世如此,這一世還是如此。 不遲和不晚從汪真人那里拿了鑰匙,打開了房門。 主仆三人喜極而泣,這場面,不亞于劫后余生。 朵朵如同一頭小牛犢似的沖過來,一把抱住明卉,嚎啕大哭:“大小姐,朵朵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在朵朵看來,沒有什么比寫字更難的了,朵朵一天能寫十個字,朵朵問過不晚jiejie,不晚jiejie告訴她,五萬八千個字,朵朵要寫上十幾年。 在朵朵看來,十幾年,那就是一輩子! 汪真人沉著臉,把明卉抄好的經文一張張查看,看著看著,她就皺起眉頭,指著其中一疊問道:“這些是誰幫你寫的?” 不是汪真人不信任明卉,而是明卉有前科,以前在云夢山時,她沒少讓別人替她抄經文。 明卉兩眼失神,一臉菜色,就連頭發也沒有了光澤:“師傅啊,鑰匙您拿著,每天的食盒也是您親自從門縫里遞進來的,別說是抄好的經文,就是一只蒼蠅,也逃不過您的火眼金睛。” 這倒也是。 這次明卉膽子太大了,汪真人鐵了心要讓她長記性,所以盯得很緊,每次的食盒,汪真人都是親自遞進去的。 “那這些,為何不是你的筆跡?”筆跡不同,而且非常明顯。 明卉有氣無力:“人的極限無窮無盡,師傅啊,我被您逼得學會了左手寫字,左右開弓一起寫,同時抄兩份……師傅啊,以后我的左手和右手打架時,您記著要來拉架啊。” 汪真人…… 可能是覺得寫字太傷神,這些天,崔娘子每天一鍋鴿子湯,今天明卉出關,崔娘子又是一鍋天麻燉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