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變 第43節(jié)
否則,妹婿的外祖父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妹婿更是會斷子絕孫,死于非命。 大哥,即使明大小姐當(dāng)真病入膏荒,妹婿也要抬她進門,遍尋名醫(yī)為她醫(yī)治,哪怕真的藥石無靈,撒手人寰,她也是妹婿的結(jié)發(fā)妻子,即使妹婿多年后續(xù)弦有了子女,也要稱她一聲嫡母,為她供奉香火。” 廳內(nèi)忽然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明大老爺驚呆了,修仙之人慈悲為懷,渡化世人,怎么自家的老爹修來修去,這心思卻變得歹毒起來了呢? 不是明大老爺不孝不敬,逼著人家在外祖父靈位前發(fā)毒誓,而且還那般陰損,不但咒自己,還要咒人家去世的長輩,沒出生的孩子,這不是陰損又是什么。 哪有連人家早就去世的外祖父也要一起詛咒的,老太爺修的是什么道?歪門邪道吧。 明大老爺只是想了想,便毛骨悚然,他可不是胡思亂想,道門的事,從未簡單過,邪門的緊,要不為何有“妖道”一說? 在不知不覺之間,在明大老爺?shù)男哪恐?,明老太爺仙風(fēng)道骨的光輝形象已經(jīng)被顛覆了。 再看霍譽,明大老爺多了幾分同情。 “我記得你年紀(jì)很小便進了飛魚衛(wèi),不知又是如何結(jié)識家父的?” 明大老爺?shù)穆曇粽Z氣,rou耳可聞溫和了許多。 “不瞞大哥,明老太爺有恩于妹婿一家,當(dāng)年家母難產(chǎn),多虧有明老太爺?shù)睦蠀?,方能保住家母與妹婿的性命,因此,明老太爺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br> 人參不能助產(chǎn),但是能給產(chǎn)婦提氣蓄力,不致于生著生著人就不行了。 原來如此,難怪自家老爹不但逼著人家娶自己的女兒,而且還要立下毒誓。 這就是傳說中的挾恩圖報吧。 明大老爺很是慚愧,他是怎么想的,以前竟然以為是霍譽逼婚。 的確是逼婚,不過要倒過來看,是明老太爺逼霍譽的。 霍譽繼續(xù)說道:“妹婿年幼之時,曾被拐子拐走,好在被明老太爺遇到,花錢將我從人牙子手里買下來……” 霍譽的話還沒有說完,明大老爺便驚得欠起身來,什么意思?霍譽是被自家老爹買下來的? 也就是說,霍譽是明家買的,買的! 明大老爺?shù)哪X袋嗡嗡作響,說出話來,也如風(fēng)中柳絮,飄飄悠悠。 “那時你多大?” “五歲?!?/br> “那,那可有身契?”明大老爺在心中一遍遍默念,老爹啊,你可千萬別抓著霍譽的賣身契不放啊。 “當(dāng)年有身契,但那身契上的姓名籍貫都是拐子捏造出來的,明老太爺人品端方,高風(fēng)亮節(jié),當(dāng)著外祖父的面,把那份身契燒成了灰燼?!?/br> 明大老爺長長地松了口氣。 無量天尊,沒有身契就好,沒有身契就好。 自家老爹啊,您老無牽無掛去做神仙吧,不要再給兒孫們帶來驚喜了,太驚心太動魄了。 可是明大老爺轉(zhuǎn)念一想,即使明老太爺不是拿著賣身契威脅霍譽,他這挾恩圖報的行為也不見得有多么高尚。 那時霍譽也不過十四五歲,尚且沒有被長平侯府認回去,不過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小孤兒而已。 自家老爹真是造孽啊,威逼利誘,還逼著一個半大孩子立下毒誓,你的女兒是珍珠寶貝,人家的孩子就是一棵狗尾巴草,任你拿捏任你薅。 明大老爺?shù)娜^碎了一地。 再看霍譽時,明大老爺?shù)难凵窭餄M滿的同情,那句“小妹病重”,便再也說不出口了。 他家meimei生龍活虎,前不久還跑到洛陽賞牡丹,身體好得不能更好。 明大老爺一時不知該如何繼續(xù)退親這個話題了。 好在這時,明二老爺和明三老爺一起來了,上次在云夢山,霍譽一直跟在明三老爺身邊,為白氏披麻戴孝,讓明三老爺很有面子,因此,那次之后,明三老爺便成了明家看霍譽最順眼的人。 寒暄之后,明二老爺和明三老爺,連同剛剛從外面回來的明達,全都知道霍譽離開飛魚衛(wèi),即將調(diào)去驍旗營的事了。 明二老爺排行第二,從小到大,他上有長兄,下有幼弟,他一直都是家里最不受重視的次子。 因此,明二老爺慣會察言觀色,看人臉色。 他看看明大老爺,又看看霍譽,心里便有了計較,給明三老爺使個眼色,只要大哥不提退親的事,咱們就當(dāng)不知道吧。 正在慧真觀里吃著粽子逗著貓的明卉,做夢也想不到,此時此刻,她的三位兄長,正和霍譽談笑風(fēng)生。 第75章 抓頭發(fā)扯頭花 那晚,明家三位老爺輪番上陣,霍譽也很納悶,明家都是讀書人,怎么個頂個能喝,喝酒如喝水,別說三個,就是一個,霍譽也不是對手。 看著霍譽爛醉如泥,明大老爺這才讓人幫著白菜扶他去客房歇下。 到了客房,見明家的下仆走了,白菜用涼水浸了帕子遞給霍譽,霍譽擦了把臉,起身站了起來,步履沉穩(wěn),哪里還有半分醉意。 “蘇安人的消息到了,明大小姐還在慧真觀,她的貓和觀中一位道長的貓打架,她去勸架的時候,被蘇安人看到了?!?/br> 蘇安人是蘇長齡的胞姐,前年嫁到京城。慧真觀是供奉江貴妃的道場,不同于尋常道觀,即使有男子進觀,也不能隨意走動,安國公府三太太上次去過,目標(biāo)太大,因此,蘇長齡便請了胞姐出面。 蘇安人的公公婆婆全都拜三清,蘇安人說她要來保定慧真觀,婆婆很高興,還讓她給帶了五百兩香火錢。 五百兩的香火錢,足夠請坤道陪同,在觀中各處游覽上香。慧真觀雖然不是皇家道觀,但也是皇室出錢擴建的,觀中景色怡人,還有幾處古跡。 蘇安人原本想從引路的小道姑口中打聽,可是走著走著,就看到一只黑貓正和一只桔貓打架,黑貓兇悍,桔貓壯碩,兩貓勢均力敵,這也還罷了,旁邊居然還有勸架的,然后,蘇安人就知道這兩只貓的來歷了,桔貓是許道長的獅子球,黑貓是明大小姐的大黑,而勸架的,一方是許道長的兩個徒弟,另一方就是明大小姐和她身邊的不遲。 “蘇安人派來傳話的人說,明大小姐做道家打扮,神采奕奕,不像生病的樣子。”白菜說道。 霍譽絲毫不詫異,自從得知明大小姐病重,他便從未相信過。 先是住進道觀,在道觀里住了三年,眼看出了孝期要議婚期了,她就病了,而且這一病就病入膏荒。 這里面若是沒有貓膩,霍譽打死也不會相信。 去年秋日里,她在云夢山上,讓他摘柿子時,還是活蹦亂跳的。 霍譽打開窗子,月光如水銀般潑灑了一地。 其實早在明老太爺去世時的那次之前,他便見過明卉。 那年,他五歲,明卉剛滿周歲。 他被明老太爺當(dāng)做小女娃買回來,給明卉當(dāng)丫鬟兼玩伴。 其實那天,人牙子把他扮成女娃,是想把他送去其他地方。 偏巧明老太爺去買小丫鬟,看了幾個都不滿意,不是嫌這個長得黑,就是嫌那個長得丑,然后……明老太爺就一眼相中了他。 他雖然只有五歲,可是已經(jīng)很聰明,他知道如果讓明老太爺發(fā)現(xiàn)他是男孩,一定會把他退回去,他太小了,沒有本事在人牙子手里逃脫,反而在明老太爺這里,他才有可能逃出去。 明老太爺把他帶到一戶農(nóng)家,一個農(nóng)婦迎了過來,道:“老爺,姐兒根本就不讓我抱她,我喂飯她也不吃,怎么哄都不行。” 明老太爺說道:“別急,我找了個小孩陪她玩,小孩子有了玩伴,就沒事了。” 那是霍譽第一次見到明卉。 rou乎乎粉嘟嘟的一個小娃娃,坐在炕上玩一只布老虎,明老太爺笑著說道:“小卉兒,讓這個小jiejie陪你一起玩吧?!?/br> 那個小娃娃卻像是沒有聽到,低著頭,還在玩布老虎,連個眼角子都沒給他。 明老太爺無奈,只好嚇?;糇u:“好好哄著她,她要是哭了,我就把你扔到山里喂野狼。” 說完,明老太爺就把霍譽扔到炕上,自己轉(zhuǎn)身出去了。 霍譽爬到小娃娃身邊,猶豫著不知道該怎么哄,他沒有兄弟姐妹,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人玩。 “你想玩啥?”霍譽笨笨地問道。 小娃娃終于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濕漉漉的,一看就是剛剛哭過,可能是看他也是小孩,小娃娃來了興趣,伸出rou乎乎的小爪子,朝著霍譽頭上抓去,霍譽頭上戴著一朵小絨花,小娃娃想扯那朵花,可是霍譽一晃腦袋,小卉兒沒有抓到花,卻一把扯住了霍譽的頭發(fā)。 霍譽吃痛,使勁掙扎,小娃娃卻越揪越緊,兩個孩子滾在了一起,小娃娃很生氣,這個小孩好壞啊,不給她花花,霍譽也很生氣,這個小孩好壞啊,居然扯他頭發(fā)。 小娃娃的小手被霍譽掰開,花花沒扯到,頭發(fā)也沒扯到,小娃娃氣得哇哇大哭,霍譽想起那老頭說了,如果小娃娃哭了,就把他扔到山里喂野狼。 霍譽只好學(xué)著阿娘的樣子,朝著小娃娃那張滿是鼻涕和眼淚的小臉上親了親,沒想到恰好被聞聲進來的明老太爺看到…… 明老太爺看到腦袋被抓得像雞窩一樣的霍譽,一臉嫌棄,讓那個農(nóng)婦帶著去給他洗洗干凈,免得弄臟了那個小娃娃。 于是霍譽華麗麗地暴露了,他被明老太爺打了一巴掌:“你這個登徒子,小小年紀(jì)就學(xué)會輕薄女子了,長大以后還得了?!?/br> 霍譽直到幾年以后才明白這幾句話的意思…… 那時,他已經(jīng)會寫自己的名字,他也知道外祖父的名字。 他的外祖父是有名的大夫,他們家雖然住在鄉(xiāng)下,可是經(jīng)常有人坐著馬車來找外祖父看病。 沒想到明老太爺聽到他外祖父的名字,便道:“原來是你啊,你知道嗎?我救過你娘,也救過你。如果沒有我好心送你外祖父一顆老參,你娘一尸兩命,也就沒有你了?!?/br> 次日,明老太爺叮囑那個農(nóng)婦照看兩個孩子,他便匆匆走了,霍譽以為明老太爺去找外祖父了,便乖乖地等著,可是這一等便是十多日。 小娃娃不喜歡那個農(nóng)婦,農(nóng)婦抱她,她就捂鼻子:“臭臭?!?/br> 農(nóng)婦給她喂飯,她把小臉扭到一邊:“臭臭?!?/br> 農(nóng)婦拿她沒有辦法,索性把裝著糊糊的飯碗遞給霍譽:“你給她喂飯。” 霍譽喂飯,小娃娃很配合,小嘴張得大大的,吃得開心時,小腦袋一晃一晃的,霍譽只有五歲,手上沒有準(zhǔn)頭,一碗糊糊吃一半,灑一半,灑掉的那一半,糊得小娃娃臉上身上哪哪都是。 第76章 那夜的月光 農(nóng)婦看到小娃娃臟了,就會大聲責(zé)罵霍譽,然后拎著小娃娃去洗澡,小娃娃很抗拒,每次都哭得驚天動地。 農(nóng)婦夜里睡得很沉,小娃娃幾乎每天都會尿床,早晨,霍譽都會幫著農(nóng)婦到院子里曬被子,每一次,農(nóng)婦都會發(fā)脾氣,說若不是給的錢多,她才不來侍候這個小娃娃。 抱怨歸抱怨,農(nóng)婦對兩個孩子還是不錯的,從來沒有讓他們餓過肚子。 一天夜里,霍譽睡得迷迷糊糊時,聽到外面?zhèn)鱽砬瞄T的聲音,有人叫門,是男人的聲音。 農(nóng)婦窸窸窣窣地起身,擔(dān)心吵醒兩個孩子,挨個看了看,霍譽閉眼裝睡,農(nóng)婦悄悄下床,走出屋子。 霍譽連忙起身下炕,躡手躡腳走到堂屋里,堂屋的門虛掩著,月光下,他看到農(nóng)婦正和一個人在說話,那人并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他對農(nóng)婦說道:“你怕什么,人家給五百兩呢,五百兩,咱們種地種一輩子也賺不到五百兩,聽我的,進屋把那小丫頭抱出來,咱們把她送過去,收了錢,到我二姑家里躲上一陣子,那人是外鄉(xiāng)人,兩眼一抹黑,找不到咱們的?!?/br> “婆婆生病欠下的銀子,是老爺幫咱們還上的,他對咱們有恩,再說,這次他也給錢了,就給帶幾天孩子,就給了足足一百兩呢。”農(nóng)婦的聲音凄凄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