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那一幫人說話的聲音大，宋知玉說話的聲音同樣不小。

    她又不是在說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公共場所是要求人禮貌，不能隨意喧嘩打擾到別人，但不禁止別人正兒八經說話。她以前就是從來沒來過城里，剛到這邊的時候，忌諱這個忌諱那個的，說話都不敢太大聲。

    人呢，有時候就是不能縮，一縮就會把自己的精氣神給壓下去。她現在這個時候，還有一點在以前家里時的樣子，等到在這個城里多蹉跎兩年再回頭看她自己的時候，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會變成那個樣子。

    想起上輩子的自己，宋知玉臉上的笑容更明顯了一點。

    她穿著打扮得體，放到哪里去看都是頂頂時髦的。在她沒開口前，車里的人幾乎都在往這邊瞧，看熱鬧是人類自古以來的本能，看起來那么漂亮一個人，結果被人說是勾引別人哥哥的狐貍精，就這么一句話就很有看頭。

    “張口閉口地喊狐貍精，不如你和我去趟警局，當著警察同志的面，當面聊一下。”

    她笑瞇瞇地，看上去坦蕩地很。

    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情，往往都會遮遮掩掩，這個年代的人們還沒那么多套路，見她一點都不弱氣的樣子，臉上還帶著不急不緩的笑容，頓時心里就打起了嘀咕。

    “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那種人吧？”

    “知人知面不知心，萬一人真能做得出來呢？”

    “那你要這么說，看別人長得好看嫉妒隨口胡說也不是沒有的嘛。“

    ……

    一個人說話還知道小聲點，一群人說話立馬就嗡嗡嗡地響了起來。

    聽見他們這么說，那個剛說話的小姑娘臉立刻漲的通紅，也顧不得去想自己聽來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直接就扯著旁邊的程蝶大聲反駁。

    “誰誹謗你了。”

    “你勾搭了程蝶哥哥才能嫁到城里來，害得月蓮姐只能和他分開。這話可是程蝶她親口告訴我們的，再說了，你要是沒這么做的話，他哥哥怎么會娶你。“

    這話說的……宋知玉差點沒樂出聲來。

    “我和我丈夫當初男未婚女未嫁，經人介紹認識后，決定在一起結成一個新家庭。所有過程兩家人都是清清楚楚知道的，當初我嫁進來也是正經領證擺酒的。不管是從什么角度上來看，我都沒有做出過不合適的行為，請問一下我怎么就成為了你們口中的狐貍精呢？“

    宋知玉氣定神閑，性格靦腆不愛和外人打交道也有好處。就她以前的那個性子，就算是被村子里其他男青年們追，也不好意思從他們手里接那么一星半點的好處，更別提是和他們單獨相處。

    和程煜在一起的過程，她半點心虛都不會有。

    她說的有理有據，還是正經的夫妻關系，反觀對方那邊卻依舊是一口一個程蝶說程蝶說，對比差距一大，立刻就顯得對方偏聽偏信，指不定還是從哪兒編排出來的話。

    幾個支持宋知玉的路人笑出了聲，還有大娘看不過幫忙說話。

    “現在的這些小姑娘們啊，一個個都不知道積點口德。曉得你們是覺得家里多了個別人沒適應過來，但也沒有這樣張口白牙就在外面說自己嫂嫂壞話的。真的是哦……被別人知道了，你自己臉皮要不要的？”

    “我沒胡說。”被這么數落，本來就氣的小姑娘更是氣的臉通紅，扯著程蝶就要讓她給她在全車的人面前作證，“你快點告訴他們，這些話都是真的。”

    “我……”

    程蝶吞吞吐吐，半句話都沒說出來，心里都要恨死宋知玉和這個拉扯她說話的人了。她私下里再怎么說宋知玉不好，那也是私下里，就算她在鄰里鄰居間故意扯點風風雨雨的事，沒被抓到，她也沒直接認下來，誰能算到她頭上去？

    可現在這當場承認那怎么能行？

    宋知玉可是她嫂子！

    就算她看不上她，這么鬧出去她的名聲還要不要？

    再說了……

    她看向孟繼軍的方向，對方正皺著眉看過來，那點子想幫忙說話的心思立馬就淡了下去。她廢了那么多心思，有孟繼軍的地方她都想辦法過去，好不容易讓他對她熟悉起來，最少見面都能聊上兩句。之前的事，已經有可能敗壞掉她這段時間的努力，要是再讓人把說嫂子壞話這件事扣她頭上，她以后和孟繼軍還能成？

    “我沒有，我……我之前和你說的是另外一個。從別人那邊聽來的八卦，你聽聽就算了，怎么還記不清到處往外說呢。”

    前面幾句她說的還磕巴，后面就說的理直氣壯起來。

    “那是我自己嫂子，我又不是瘋了，在后面說三道四地說點這種話干什么。我和她在家里關系好著呢，是不是啊，嫂子？”

    宋知玉笑了笑，沒接話。

    再后面的事情也和她沒關系，她就當沒有看見那個氣得當場想當場和程蝶打起來，又被他們給勸下去的小姑娘，轉過頭看著街邊逐漸繁華起來的街道。???

    這個年代，正是快速發展的年代，除了那些大點的商場，旁邊一排的店面里賣的東西基本上都已經齊全。大多是一些吃的喝的，還有就是一些常見的生活里需要的東西，什么五金店照相店美發店等等。

    沿襲著上輩人的技術，敢拼敢開發，就能開起來。

    這片普通的街景，在宋知玉眼里就是一片閃閃發光的，正在等待人去開墾的田地。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先去賺夠第一桶金，只程煜給她留下來的那幾百塊錢，平常花銷倒還能撐一撐，要是放到生意場上，連本金的百分之一都不夠使。

    所以她要做的就是，先拿小生意把自己的本金擴大。

    “棉紡廠到了——”

    公交車的喇叭沙沙地響了起來，售票員拎著個小袋子從車頭那邊慢悠悠地往后走。宋知玉看都沒看后面的那幫子人，起身就下車走了出去。

    她坐了沒幾站，公交車路線為了能夠顧忌到附近居住的職工，在這里弄了不少站點。拐拐繞繞開了幾圈，現在還沒脫離工業區的位置，不過離棉紡廠開的早，是當年最早開出來的那批廠子，離市中心也近，附近看起來比他們那邊要繁榮很多。

    本來宋知玉是準備到百貨商場那邊看看的，地方大人流量多，機會也多。不過臨時撞上他們那群人，她就改了主意，下車后在廠區外面大大方方地逛了兩圈。她長得好，就算是剛來沒多久，也有人認得她的臉，果然沒過多久就有人喊了一聲。

    “程……小宋，是你嗎？”

    說話的是和他們同住一片單元樓的，宋知玉見她眼熟，隱隱記得她好像姓周。

    “周姐，”宋知玉和她打了個招呼，露出一個驚喜的神情，“你也在這里上班啊。”

    “是啊，”周盈有點疑惑，她和程家不熟，就是程家擺酒的時候因為住得近溜達著過去轉過轉，不久前的事情，新娘子又長得好看，所以她剛吃完飯和同事溜達的時候才會試探性地叫上一聲，“你有認識的人在這邊上班嗎？”

    不是說鄉下過來的姑娘，一窮二白，幾代人半個城里親戚都沒有，所以程家擺酒的時候都沒拉上她家里其他親戚嗎？

    “我以前上高中的時候有個同學，嫁過來之后說是分配到了紡織廠。我這不是在家沒什么事干，就想著出來找找，看能不能問她買點布什么的。”

    周盈：“你要單買可不行，我們廠子里都是做那種大批量單子的。”

    “啊？”宋知玉故意驚訝地睜大眼睛，“她之前和我說的時候，說是能拿一點的。我之前還看見她有給娘家送單獨買回來的布料呢，便宜又好看，所以我才過來問問的。”

    “怎么可能，我們廠里向來都是不能單買，別不是她胡說出來……”

    站在周盈旁邊的那個女人剛接了一句嘴，就被她給按了回去。

    “也不是不能，這其實都是看情況的。有時候廠里出貨的時候出了瑕疵之類的，才能讓員工用低價買點回去。不過這種好事很少出現，我們見了都要搶著拿呢。”周盈看了看面前站著的這個人，眼神著重在她的衣著上掃了一眼，不著痕跡地試探：“你認識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啊？我回頭幫你問問，也許我還認識呢。”

    宋知玉爽快道：“唐紅惠，我記得她后嫁的人家姓章。”

    作者有話說：

    本卡卡發現自己每次都會卡好久，落淚

    還是不吹九點了，我盡量九點

    第5章

    ◎有沒有高三的課本◎

    “唐紅惠啊，她我知道。”

    一提到這個名字，就連周盈那個同事眼神也亮了，午后散步這種事早就被她拋到了一邊，笑呵呵地拉著宋知玉找了個樹蔭底下聊天。

    “她前兩天不是剛休了個小假期嘛，聽說是回家去逛了逛，你見著她沒？”

    “沒呢，”宋知玉詫異地偏頭看她一眼，像是沒發現她在試探一樣，不解地反問，“她不是有了嗎？前段時間我想去看她，她還說這兩天不舒服不能接我呢，怎么會跑到鄉下去？”

    “哦，那應該是我記錯了吧。”

    唐紅惠有了這件事，廠里沒多少人知道。她嫁進來都一年多了，一直沒動靜，表面上沒什么，實際上心里也著急。這不好不容易有了，結果懷相不是很好，三天兩頭地就頭暈想吐，這才請了個小長假在家里歇著。

    月份還輕，不好叫太多人知道。再加上廠子里上班這種事情，站到快生才回家休假的人多了是，怎么就她唐紅惠剛有沒多久就要休息？怕被人說嘴，就說是章家老太太她婆母生病要照顧才時不時地請個小假，一般人都不知道里面這些彎彎繞，要不是她們倆也是廠子里的老職工，估計都不知道這個消息。

    能知道這個，看來是真的和唐紅惠熟悉。

    周盈放下心來，也有心給賣個好：“她這段時間正難受呢，估摸著是顧不上你這邊。你要是真想要買點布料什么的，我這邊正好定了一點，之前準備拿回去給我娘家侄女做衣裳的，按廠里給我的價格勻給你怎么樣？”

    “哦喲，那怎么好意思。”

    宋知玉嘴上推辭，手上卻快得很，直接從兜里掏出了二十塊錢來：“我今天也就想著隨便過來逛逛，沒想到能碰上兩位jiejie。拖得你們都不能好好午休，你們去買點飲料喝喝。現在我手里錢沒帶夠，晚一點我自己過來找你拿？”

    “不用，”周盈搖搖頭，“我昨天就已經拿回家了，又沒有多重，你晚上來我家拿就是。”來廠子里拿等下要是被別人給看見就不好了，指不定又要鬧出什么話來。

    “那感情好，我這邊又輕省了不少。”宋知玉應的爽快，在那和她們又聊了兩句后，看看時間差不多，就和她們兩個告辭離開。

    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周盈的同事用手肘戳了戳她。

    “噯，這就是你之前說的那個鄉下來的漂亮小姑娘？看著倒是挺麻利的，說話做事也大方，看起來沒比這邊的差啊。那老程家沒必要弄得來不情不愿，搞得兒子和家里吵架，差點就直接自己出去租房子呢。“

    幾個廠子湊在一塊，住的也近，就那么大一點的地方，哪里來什么秘密。誰家發生了什么大事，比較稀奇的早就被人拿出來嘮過磕。所以，那一片兒的人基本都知道老程家不待見這個鄉下來的兒媳婦，就是兒子犟，這才不情不愿成了的。

    意外能和唐紅惠那邊扯上關系，指不定之后還有用處，周盈心情不錯，臉上一直都帶著笑，此時看了她一眼，嗤笑一聲后壓低聲音道：“那可不是待不待見的問題，程煜那小子長得好，程家那幾個啊，當時可是早早就看好了兒媳婦的……”

    現如今基本都已經是自由戀愛，但忙碌于工作學習，性格比較靦腆沒自己去搞對象的年輕人也多著。包辦婚姻更是屢見不鮮，她只這么一說，那人就明白過來，長長地哦了一聲。

    另一邊，拐出紡織廠的宋知玉松了一口氣。

    唐紅惠她確實認識，也確實是她高中同學，關系也還不錯。但那已經是她重生回來之前的事情，當時她撞上唐紅惠也是運氣，程煜走之后，她狀態很差，辦葬禮再加上在家里成天被陰陽怪氣地說是吃白飯的掃把星，她渾渾噩噩地都沒發現自己懷了孕，孩子差點就沒了。后來在醫院撞上了來看醫生的唐紅惠。

    同樣是懷孕，對方比她月份大了幾個月，看上去容光煥發，但她卻形容憔悴，像是老了十幾歲一樣。唐紅惠叫住她的時候，她都一下子沒認出來她。

    后來她才知道，唐紅惠當年高中沒讀完，高二初就說轉學實際上是嫁到了城里，嫁的人家還是紡織廠的副廠長他小兒子。那副廠長一共就倆兒子，大的那個前幾年下鄉，在那邊混得不錯，也有了工作，現在還在外頭沒回來。就小兒子一個在身邊，哪里會不看重，高中一畢業就幫著安排了工作，然后沒多久就找了對象結婚，現在連孩子都有了。

    在紡織廠里，唐紅惠絕對是最自在的那一撥。

    就是她這人看著笑瞇瞇好相處，實際上穩得很，從來都不出她的辦公室，就和那幾個固定的人相處，別的人想和她拉進關系都沒什么法子。難得能找到一個缺口，周盈她們肯定會愿意放放手給她一點好處。

    這樣一來，布料這方面肯定能有收獲。

    宋知玉盤算著事情，原本拉緊了弦的心口稍微松了一點，總算是有一個好點的開局。唐紅惠那邊嘛，到時候她會想辦法弄過去的，這回算是利用了她一把，等之后她想辦法給她補償回來。

    從紡織廠出來還早，宋知玉不想那么早回家，沿著附近的街道逛了兩圈，買了點小東西，最后腳步在一家書店門口停留下???來。這會兒的書店除了新華書店外，都沒有那么正規，排頭寫的是大大的飛鳥書店，走進去后入眼就是一排又一排密密麻麻地放滿了各種書籍。

    擺在最外頭的是一些小說書籍，往里一看是各種教科書卷子之類的。再往到里面，書籍的內容就五花八門起來，從各種名著，國內外流行的書籍還有一些報紙報刊之類的，放在高一點的位置，外面的包裝殼都一點沒拆的大部頭是一些外文的書籍，看起來被珍藏的很好，應該是屬于鎮店之寶的地位。

    宋知玉原本是沒準備進去的，可是看著門口那一疊被放在架子上推出來的書籍，再看看里面正在悠閑翻看書籍的老板娘，店里的地面上還坐著好些人。

    書店狹窄，哪里來的地方安放椅子給別人坐，來的人也不嫌棄，自己帶了報紙過來，往地上一鋪，就能坐下開始看書。一看就能看上小半天，老板娘也不會趕他們，到臨走的時候，有的人買一兩本，有的人空手笑呵呵地離開。

    這個場景，是以前她夢寐以求的。

    她也是讀過書的人，從小學到高中，鄉下的教育資源沒有那么好，能從小學讀完高中，拿到高中畢業證書的女孩子不算多，她還是里面成績最優異的那個。最開始嫁給程煜的時候，她還動過婚后要讀書，嘗試考大學的念頭，可是再后來，她就再也沒有想過這件事。等到晚晚再大一點，看見書店她就更加不敢進去。

    因為她沒有錢。

    別人家的小孩子父母總是覺得這個不夠那個不夠，給孩子買課外書，各種習題冊，讓他們參加興趣班，竭盡全力就是為了他們能夠更加優秀一點，以后能夠走得更遠更好一點。而到了她這里，連給晚晚交上學費，保持正常的生活都有點難，哪里還有別的閑錢給晚晚買其他的東西呢。

    晚晚很懂事，她和以前的她一樣愛看書，每次看到書店眼睛里面都會放光。可就算是送她來這里免費蹭點書看，她們都沒能來幾趟。

    因為她早出晚歸地賺錢，等下班能來接孩子的時候，書店早就關門了。也因為他們家住的離書店遠，到有書店的地方，要做公交車過來，公交卡要刷掉兩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