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233節
有宮人上前,給他解下甲胄,披上諸侯王袍。 他在王座之上坐下。 掌燈,添油,添火,燒水,做飯,沏茶,上果子...... 這一套習慣,都是秦魚每次來大鄭宮時宮人們第一樣要做的。 宮人們按照習慣本能的去準備這些,秦魚也很習慣的接受這些。 以往,秦魚幾乎每年都要在這大鄭宮里生活上一兩個月,所以,先昭王不在了之后,這里的宮人們,其實是奉秦魚為主的。 先昭王崩逝也才兩年的時間,大鄭宮里基本沒有什么變化,宮人們還是那些宮人,茶盞還是一樣的茶盞,就連角落里宮燈擺放的位置,都沒有絲毫的挪動過。 熱茶氤氳,各種點心、果子的香氣在這肅穆的大殿中飄散開來,讓原本凝滯緊張的氣氛瞬間充滿煙火氣。 宗正勝恍惚中覺著,這里,原本就應該是如此的。 一刻鐘之后,大殿里燈火輝煌,周圍火塘燒起,王座之后的壁爐也重新燃起,驅散了冬夜里的寒氣,暖的人心口發燒,背后卻又冷汗淋漓。 秦魚姿態略顯慵懶的斜斜倚坐在王座之上,相比于秦昭王早起的只是一個蒲團四周無處可倚靠的席墊,現在的王座,早就變成后面帶靠背憑幾的了。 就像一個半圓弧的圈椅。 秦魚兩只胳膊隨意的搭在憑幾兩側的圈扶手上,雙腿太長,無處安放,只能一腳伸出抵住案幾的一只案腿,另一腳伸入案幾之下任由其自由舒展延伸。 他這隨意自在的模樣,不像是坐在安謹端肅的王座上,倒是像坐在自己午后愜意小憩的書房里。 僭越嗎? 不,這大殿里,年歲稍長有資格進入大鄭宮中面君的人都知道,自從公子魚第一次踏進大鄭宮的主殿開始,他就是一直坐在那里的,被先昭王攬著、抱著、哄著、帶著坐在那里。 一坐就是十年。 十年之后,兩人心生嫌隙,縱使先昭王再在這大鄭宮里邀請他一起上坐,秦魚也不愿意去了。 后來先王柱和秦王子楚更傾向于住在咸陽宮,這大鄭宮中的王座,其實已經差不多空置了兩年了。 這個宮殿里的王座,要真說起來,一直都只有秦王稷和秦魚兩個人坐過。 現在只剩他一人在坐。 此時坐在王座里閉目養神的秦魚才恍然覺著,這個王座小的很,只能容許一人來坐。 他以前,是怎么覺著這王座很大,都能供他睡覺的? 他一人上座,大殿下面所有人,包括華陽太后和夏太后在內的所有人,都安靜的站在殿下仰視著王座上的人。 他們心中有何想法,什么感受,恐怕也只有他們自己才能知道了。 秦巒將秦無厭架在脖子上,把著她的小短腿觀察殿中人的神情反應。 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欣慰的、高興的、嫉妒的、不以為然的、陰云密布的、恨的牙癢癢的...... 喲,秦王子楚的臉都要空白的像是一張空白的白紙了呢。 這可真是,瞧著比希臘神殿里的雕塑都有趣。 再看看王座之上的兄弟,秦巒心中樂不可支,這小子嘴里說著這王座我不要坐,但等要尋找座位的時候,他又習慣又自然的奔著那個位置去了。 這可真是,不知道要讓人說什么才好。 是個人就是有脾氣的,他這個兄弟,平時看著這也好那也好笑瞇瞇的跟個老好人似的,但像他們這樣身邊一起生活過的親人就都知道,其實這小子的脾氣,一直都不是那么好。 都說他秦巒霸道無法無天,殊不知,他這霸道,都是跟他這兄弟學的。 只是他這兄弟沒機會表現出來而已。 現在,你們這些人,就親自感受一下惹毛他的后果吧。 秦魚是累的狠了。 他在雁門邑的時候就病了一場,只休息了一日 ,就不得不出關西行去尋人,到了河套,又勞心勞力的跟匈奴干了一場,沒有休息,就馬不停蹄的直奔咸陽。 進入秦國腹地之后,被阻攔的消息就接二連三的傳來,秦魚這才知道,公子繒叛亂不是發生在咸陽,而是在雍都。 秦魚只好調轉馬頭,朝雍都來了。 他來的有些晚了,逆賊已經伏誅。 他來的又不算晚,正趕上王位的歸屬問題。 他來的正正好,要不然,他再晚來片刻,王冠就戴在他的頭上了。 秦魚休息了片刻,不得不調動疲憊的身體,打起精神來,處理眼下的棘手之事。 有宮人端來熱水供他洗手,宮人們都知道,不洗手的話,公子魚是不會去端茶杯,吃點心的。 秦魚看了看自己滿是黃繭和黑灰的手,略帶嫌棄的將雙手浸入稍稍有些燙的熱水里,看著泥灰在清水里擴散,就好似他心中的塵埃也一并被洗滌了一樣,他長長的喟嘆了一聲,認真的將雙手洗干凈。 擦干凈雙手,他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茶湯,溫熱的茶湯一路從他干澀的食道向下,滋潤了他冷寒的腸胃,讓他整個人都微醺了。 此時的秦魚,已經不去想自己這樣是不是太目中無人,太不把下面站著的人當回事了,他此時除了身體的疲憊,心中更是深深的厭煩。 這狗屁的王位爭奪! 秦魚坐直了身體,俯視著殿中央的所有人,開口問道:“你們方才說到哪里了?” 大殿中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做何答。 宗正勝上前一步,拱手回道:“回大..咳咳......”好懸一句“回大王”就要出來了,他忙改口道:“回君上,方才我等在議的,是該推舉誰來做...秦國的王。” 秦魚:“哦,我也來說一句,我覺著公子政可以做秦國的王,你們說呢?” 宗正勝楞了一下,然后呼天搶地的回道:“大..啊啊君上英明!” 我這什么時候多了嘴瓢的毛病了,這毛病要不得,要不得! 殿下一片嗡嗡的嘩然之聲,秦巒皺眉,出列想要說什么,卻對上了秦魚的眼睛。 秦巒愣住了,那雙眼睛中,有祈求。 他的兄弟,在祈 求他,不要反對他。 秦巒張了張口,臉上出現了片刻的茫然。 這是一個十字路口的交叉點,他知道,他退回去了這一步,以后的路就是天差地別了。 但是,他前進一步,以后的路,就會是一片坦途,如他所想,如他所愿嗎? 未必。 秦巒最終,還是收回了他踏出去的那一步。 他人之路,如何行走,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他不想要,強加上去,只會讓人厭惡。 眾人還在嗡嗡嗡,他們是想反對的,但是看看王座之上的人,又不敢說什么。 這也太不公平了,您明明是在問我們的意見,偏又自己一錘定音的決定了,這還讓我們怎么開口? 秦魚卻是不管他們,他對公子政招招手,道:“孩子,過來?!?/br> 公子政眨眨眼,有些踟躕。 宗正勝在他后背推了一把。 公子政轉頭仰臉去看他。 宗正勝深深彎下腰,恭敬又慈愛的對公子政笑道:“公子,快去吧,去你該去的地方?!?/br> 公子政上前走了兩步,回頭去望所有人。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回望他,大殿里瞬間落針可聞。 這些人的眼睛里有什么呢? 公子政一一辨了過去,有的他能看明白,有的他就看不明白。 公子政抬腳向秦王子楚走過去。 秦王子楚此時被夏太后攬在懷里,看著奄奄一息的樣子。 眼睛里卻是燃燒著一把火,看著公子政向他走來。 公子政站在他五步遠的地方,開口問道:“君父,大宗正說,您已經立我為太子,是真的嗎?” 秦王子楚呵呵笑了兩聲,這笑聲,包含著無數復雜難言的情緒。 秦王子楚道:“是真的,吾兒。” 公子政點點頭,不再有任何的遲疑,他轉身小跑兩步,輕快的踏上王座之下的臺階,奔上高臺,繞過案幾,站到了秦魚面前。 他的神情是雀躍的,眼睛里滿是見到親近之人的欣喜,他根本就不知道,他站在了這里,意味著什么。 秦魚看著眼前這個滿心滿眼都寫著信任的孩子,告訴自己,他的選擇是 正確的。 他的身體在王座里動了動,像十多年前的先昭王一樣讓出一小塊地方,拉著孩子的手,笑著邀請道:“過來坐?!?/br> 公子政依言坐了過去。 秦魚一手搭在公子政的肩膀上,他繡著日月花草蟲魚的寬大袍袖遮蓋了小孩大半個身子,好似在為他披袍加冕一般。 秦魚對眾人下令道:“既已確認了新王人選,諸位就各司其職,準備新年祭祀禮和王位傳承即位禮吧。秦王子楚病體沉重,移居章華宮養病,扁鵲,你務必要醫治好大王?!?/br> 扁鵲忙拜倒在地:“謹尊令?!?/br> 秦魚頷首,繼續道:“判臣趙繒發動宮廷叛亂意圖謀朝篡位,罪不容誅,念在新年祭禮在即,不宜見血,趙繒及其叛黨暫時押在......西南廢宮中看管,等待發落。” 眾大臣:“諾?!?/br> 秦魚:“呂不韋何在?” 宗正勝出列回道:“稟君上,呂不韋目前在逃,老臣懷疑,有內賊在幫他?!?/br> 秦魚反射性的去看趙姬,原本聽了宗正勝的話就神不在焉的趙姬冷不防對上秦魚的目光,驚嚇的一個哆嗦,神色更加慌亂了。 秦魚:...... 秦魚下令道:“全城通緝呂不韋,務必將他抓到,死活不論。” 宗正勝:“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