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202節
其實,蔡澤更看好的,是王孫子楚。 當初呂不韋賄賂華陽夫人,華陽夫人想要收子楚做兒l子的時候,太子曾經向他問計。 蔡澤回復道:“臣觀太子諸子當中,只有王孫子楚與國有功,如 果立其他人為嗣子,恐不能服人,到時王孫爭亂,會讓大王不喜。” 于是太子同意了立子楚為嗣子。 蔡澤之所以看好王孫子楚,除了他說的,子楚曾經質于趙國,還活著回來了,有最基本的政治素養和心性之外,就是安平君選擇了子楚。 而子楚本人,觀他行事,以及對國政的看法,也都是認可、支持、延續安平君所制定的國策的,有這些,就夠了。 蔡澤并不覺著,以后即便子楚做了王,他就能拿安平君如何了。 而且,他已經發現了,安平君雖然無心做王,但他并不是個好拿捏的人,也不是個為了比人好就委屈自己的人。 蔡澤甚至大膽的猜測,如果以后的秦王,和安平君有所沖突的話,安平君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廢掉舊王,重立新王...... 蔡澤自己也說不上來他怎么會有此想法,但莫名的,他就是能篤定,安平君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來的。 秦魚吃完了飯食,要和秦王一起去閑逛,邀請蔡澤一起,蔡澤很有眼色的告辭了。 笑話,人家老少倆同游,他這個外人跟著算什么? 秦魚和秦王沿著咸陽城的主路走了一遍,又去看了渭水學宮,渭水學宮很大,大到需要乘坐馬車才能走完整個學宮,秦王對學宮的醫學院很感興趣,逗留了一個多時辰還意猶未盡,看著西斜的夕陽,秦王當即拍板,今晚就住在學宮里了。 這個時候的君王,乘興而起宿在他出是常有的事,也沒有后世的那許多越加越多的排場,秦王決定在學宮住一晚,也就住了,學宮又不缺宿舍房舍,哪里不能居住呢? 晚間的時候,秦王還和學宮的學子們來了一場夜談,大家各抒己見,跟秦王展示自己主張的學說和擅長的學術,氣氛非常熱烈。 還是扁鵲聞訊從城內趕來,堅持秦王要按時休息,這些學子們才散了。 秦王精神亢奮:“只渭水學宮就能有這么多的才子,不知道,天下之才何其多矣。” 秦魚一邊鋪床,一邊道:“天下賢才是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就看用他們的人有沒有慧眼了。” 秦王連連點頭稱是,又道:“當年,你堅持建這渭水學宮的時候,寡人還覺著你太過優容 這些六國之士了,現在再來看,耗費巨資建設這所學宮,是值得的。” 秦魚讓寺人將給秦王泡腳的藥桶給提上來,自己搬了個小馬扎坐下來,道:“大王,該泡腳了。” 秦王坐在藥桶對面,將雙腳浸入藥桶,秦魚則是卷起袖子,給他按摩小腿和腳踝xue道。 秦王看著秦魚的發頂,試探道:“魚,寡人跟你商量件事。” 秦魚抬頭,問道:“什么事?” 秦王雙眼灼灼,道:“寡人想去你的洞庭看看,怎么樣?” 秦魚停下捏腳的手,直起腰,看了眼心虛的秦王,問道:“大王......怎么想去洞庭看看?”還有,你去巡視自己的領土,心虛個什么勁啊。 他撥了下已經降下溫度的藥水,恍然大悟,以秦王現在的身體,別說出遠門了,他就是能在咸陽宮里好好待著,都未必能順遂安康,這要是去了洞庭,再在洞庭出點什么岔子...... 秦魚眼睛瞇起來,堅決拒絕道:“不行,您哪里都不能去!” 秦王胡子顫了顫,道:“你放心,寡人不會在洞庭出事的,就是有個什么......也會出了洞庭再......” 秦魚拍了下水面怒道:“你在說什么?!我不許,就不許!!” 秦王難得一次“低聲下氣”的跟誰商量一件事,居然得到了這樣堅決的反駁,他也怒了:“趙魚你大膽!寡人是君王,你是臣子,你得聽寡人的,寡人想去你的洞庭,你就得聽從王令,安排寡人出行!” 秦魚冷笑:“哦,你頭一天發現我大膽啊,我還以為,當我節制三郡,擅自用兵,私建航道,私自與他國結盟的時候,你就已經發現我膽子很大呢!” 秦王臉色古怪,挑眉問道:“你那也叫膽子大?寡人可不認為。” 秦魚憋屈道:“您不要得寸進尺!” 秦王:“噗哈哈哈哈.......趙魚,你這樣子,可真像你給寡人送來的河豚啊哈哈......” 秦魚死魚眼,雙手對著秦王的腳底板涌泉xue狠狠一捏。 “嗷!!......噗哈哈哈趙魚,你是在報復寡人嗎?” 秦王笑的不可自抑,秦魚無奈,只能繼續郁悶的給他按捏腳 上xue道。 當年秦王在太子和他之間選擇讓他避退太子的時候,雖然秦魚自己心里明白,最好的結果就是這樣,不想迎頭撞死,就要懂得避讓,但作為被放棄的那個人,他心里不是沒有怨氣的。 人就是這么奇怪,明明拒絕的是他自己,選擇避退的也是他自己,但當秦王選擇讓他退的更遠的時候,秦魚的心,還是被傷到了。 在秦魚心中,秦王是不可替代的那一個,但在秦王的心中,秦魚突然發現,他是可以被取代,被舍棄的那一個。 那其中的落差,誰經歷誰懂。 秦魚心里一直在憋著股火,在洞庭的時候,他近乎肆無忌憚的利用著南郡和黔中郡的資源去壯大洞庭郡,不經王令允許就私自調集南郡十萬大軍去攻打楚國,還私下里以自己的名義與齊國、趙國結盟,共同從楚國奪取利益,這些,都是國君才能做的事,他幾乎都做全了。 但讓人好笑的事,他越是這樣做,秦王反倒對他寬和放心起來。 那種原本因為那次談話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隔閡在慢慢消失,秦魚原本還不明白是因為什么,后來在秦大母那里聽到秦王要考察他看他是不是有做王的資質的時候恍然大悟。 秦王的確是在考察他,但經過考察之后,終于發現他既沒有做王的資質,也沒有做王的心思,這才對他放心了。 秦魚后來復盤這幾年的事情,恍然發現,也就是在他對楚國用兵,只是讓景氏屈服償還貨物和損失之后就退兵之后,秦王就開始將手中權利下放給太子柱了。 因為秦王認為,一個真正的王者,在擁有絕對優勢的情況下,應該高歌猛進,趁機奪取楚國更多的土地才是。 而秦魚,退兵了。 還只是占領了秦魚自己需要的土地,然后讓景氏償還貨物后就完事了。 一句話,秦魚太軟了,他不是沒有做王的眼光,但從他做出來的事,就能看出,他不適合做王。 更妙的是,秦魚是真的沒有做王的心思。 看看秦王都給了秦魚多么大的權限吧。 三郡盡交付他手,秦國的財富任由他取用,帶兵的將領秦王都給他送去了,結果,他不去養兵、練兵,鑄造鎧甲,武裝自身,而是去做生意去了! 秦魚做生意去了! 秦王都不敢相信,秦魚讓蒙嫣和練水軍,只是想要去做生意?! 練兵啊! 孩子,寡人人給了,地給了,財給了,你就只是收拾收拾家當,去打通航道,去做生意去了? 難道不是應該傭兵北上,渡過漢水和秦嶺,殺進咸陽,奪取王位嗎? 擁有了秦國之后,什么樣的生意你做不得?非得急于這一時一刻做什么? 寡人將你放逐到南邊煙瘴之地,你就這么認了? 此時,秦王才是真正的相信了,秦魚,那是真的,不想做王啊。 秦王病了。 一直身體康健,無病無災的秦王,從意識到自己親手將自己親手養大的孩子送走之后,他就病了。 每當病痛的時候,他就喜歡坐在咸陽宮秦魚拼接的那扇彩窗邊,透過那扇窗,去看外頭遼闊的天空。 想象洞庭是什么樣的,想象河內是什么樣的,想象河套是什么樣的,想象邯鄲的美人樓是什么樣的...... 這些都是他養大的孩子走過并親手建設過的地方,他想在有生之年,親自去走一走,去看一看。! 第184章 生死 庭院里,秦魚問扁鵲:“大王的身體到底如何了?” 回到自己的地盤,扁鵲明顯愜意了許多,如果是旁人來問這話——這個旁人也包括太子——扁鵲那是打死也不會說的,但如果是安平君來問的話,扁鵲便斟酌著說了一些。 在扁鵲看來,整個王宮之中,真正在意秦王這個人的,可能也就一個安平君了。秦王得的是心病,這心病的根源,扁鵲也是知道一二的,如果將病理說給安平君知曉,有他實時安慰秦王,于秦王的病是有好處的。 秦魚聽了一腦子的醫理,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秦王已近古稀之年了,人活到這個歲數,差不多也該入土為安了。 秦王從小沒受過大的苦難,身體底子在那里,加之近年來秦魚從四面八方送來許多作物,秦王食譜豐富,營養補充充足,在此之前,身體受年齡影響并不大。 但因為秦王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心緒郁結,不得紓解,一次偶感風寒之后,就引發了許多老年病,病痛才逐漸找上來的。 原本無痛無災的人,一旦有了病痛,想要痊愈,可就難了。 秦魚明白,這是原本的身體平衡打破了,身體免疫力也因為年齡原因不斷下降,原本的免疫力防線既然已經被病痛攻破,沒有外力輔助,只靠身體自己再重新拉起這道身體防線,基本上就不可能了。 秦王的身體在保持了長久的壯年之后,如今就如殘存的蠟燭一般,釋放了最后的光亮后,正在加速衰老。 然后,人死燈滅。 秦魚沉默良久,問扁鵲:“......還有多少時間?” 扁鵲道:“如果心緒開解,臥床靜養的話,三年五年的不成問題,養的好的話,五年七年的也可以,若是勞累奔波......” 扁鵲搖頭,不繼續往下說了。 秦魚問道:“大王問過你他能不能長途巡游了吧?” 扁鵲一凜,戒備心還沒升起來,秦魚就從他的反應中做出判斷了,他冷哼一聲,道:“行了,我知道了,你去做準備吧。” 扁鵲疑惑,做什么準備?你倒是說清楚啊? 但秦魚已經轉身回房了,扁鵲不好再問,只好回旁邊的側院去休息了。 嘖,安平君給醫學院修的房子就是好啊,不僅設施齊全,房間院落更是布局合理,應有盡有,足不出戶不愁吃穿花費就能究遍天下醫理,唉,他的師父秦越人(第一任扁鵲)生不逢時啊,若是晚生三十年,這座醫學院就是他老人家的了。 秦魚站在門口,看著放下床帳的床榻,秦王就睡在里面。 秦魚了解秦王,在老老實實的終日臥床,只是為了能多活幾年,和痛痛快快的巡游自己治理了一輩子的領土,然后快速的走向終結之間,他肯定會選擇后者。 若是讓秦魚自己選,也也會選擇后者。 所謂的茍活,與他們這樣的人來說,是牢獄,是痛苦,是不可彌補的遺憾。 是啊,遺憾,秦王不想帶著遺憾走,所以他想巡游天下。 這個是他早就已經做好的決定,他人只能聽從,不可更改。秦王特地拿出來跟秦魚商量,只是因為......他想得到秦魚的支持而以。 獨樂樂,眾樂樂啊。 秦王想在生命的終點即將到達的時候,與喜歡的人一起巡游世間大好山河。 這個浪漫的請求,他表達的很隱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