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173節
太子聽聞這話,臉色一變,忙轉身低頭行禮一氣呵成:“見過君父。” 華陽夫人也臉色 瞬間變的如老婦一般肅然,伏地叩首:“見過大王。” 秦王揮揮手,讓眾人都起身。 秦王站在門口,上下打量太子柱。 太子柱訕笑:“君父怎的這個時候到兒臣府上來了?若有要事,讓宦官召兒臣進宮就是了。” 秦王道:“也沒什么要事。” 太子柱將秦王引到主席坐下,對華陽夫人她們揮揮手,讓她們都退下。 華陽夫人正趨步退下的時候,秦王繼續道:“聽說你今日去安平君府上了?” 太子柱一頓,道:“是。” 秦王看著太子柱不說話了,意思是你到底去做什么去了還不快如實招來。 太子柱暗自咽了下口水,叫住已經退至門外正要轉身離開的華陽夫人。 華陽夫人知趣的將鬢間的簪花取下來,交給了太子柱,然后跟鬼攆似的快步離開了。 太子柱:...... 真是無情無義的女人! 太子柱將簪花放在了秦王面前的案幾上,訥訥道:“今日午時,兒臣原本是帶著禮物去安平君府上探病去了,結果正遇上安平君在給長輩做絨花,兒臣一時心喜,便跟著學著做了一支。” 秦王看著眼前崎嶇枝條上細碎的嫩黃小花,拈著花枝仔細觀賞,良久才道:“這是迎春花?” 太子柱:“是。在選花樣的時候,兒臣面對眾芳華,不知道該選哪一個。安平君便問兒臣:太子認為,一年中哪一個節氣是兒臣最喜歡的?” “兒臣答道:是立春。” “安平君道:立春是一十四節氣之首,亦為歲首,乃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意。太子既然喜歡立春,便選一支迎春花吧。” 秦王:...... 他也是頭一次才知道,他這老兒子,竟然喜歡立春,還喜歡迎春花。 秦王放下花朵:“不錯。” 然后就繼續看著太子。 太子緊張的挪動了一下腳步,今日他雖然在安平君府上待的時間長,但也統共在選擇花的種類上說了以上那些話,其他時間,他們就都是在一起集中精力做絨花,說的也都是這顏色對嗎?這枝條太短了,這花太稀疏了等等這樣的話,這讓他怎么跟君父 說? 太子想了想,問秦王:“君父喜歡什么樣的花?兒臣為您做來孝敬您。” 秦王嗤笑:“你是我秦國的太子,真是出息了,不想著去幫為父去治理國家百姓,謀劃社稷未來,竟然想著替為父做花簪?為父缺花簪戴嗎?” 太子不服:“這可是安平君特地做來孝敬他大母和母親的,兒子做來孝敬君父,有何不可?” 秦王扶額,心里涌起一陣陣的無力感。 秦王:“你與趙魚,感情倒是挺好?怎么不見你以前去找他?” 安平君臉色倏地變了一瞬,雖然很快就調整過來了,但秦王何等老辣,他的眼睛一直盯在太子的臉上呢,太子任何神色變化,都逃不過他的眼睛。 秦王:“你老實說來。” 太子柱踟躕,不知道該怎么說。 難道他要跟他的君父說,我是因為收到安平君欲取我而代之做太子的信息心里不安才一聽說他回來了就沒忍住跑去他府上看個究竟的嗎? 他不敢說,他怕君父罵他沒出息。 殊不知,他這踟躕沒出息的樣子,徹底點燃了秦王的怒火,他順手將迎春花撿起摔到太子柱的胸口,罵道:“豎子,安敢欺瞞你君父?!” 太子柱砰的跪下,害怕顫抖道:“不敢欺瞞君父,實在是...實在是因為兒臣..兒臣聽信讒言,以為君父要立安平君為太子,一時惴惴不安才妄自去他府上拜訪的。” 秦王氣笑了:“你說寡人要立趙魚為太子?” 太子柱頓了一下,才點點頭,表示他就是這樣認為的。 秦王沉沉盯著太子柱:“你以為,寡人為什么要立趙魚為太子?” 太子柱:“安平君比兒臣賢名,比兒臣更得民心臣心,比兒臣更會治理國家,他若是做了太子,就是民心所向,也是......” 秦王:“也是什么?” 太子柱:“......也是對秦國有好處的。” 秦王:“那你覺著,寡人應該立安平君為太子嗎?” 太子柱激動道:“當然不應該!” 秦王眼睛定定的看著太子柱,問道:“哦?為什么?” 太子柱也就雄起了這一剎那,在面對 秦王銳利的視線的時候,他又慫了:“因為...因為,兒臣才是您的兒子,兒臣才是秦國的太子,安平君就是再賢德,他也是臣子,他若是做了太子,以后做了秦王,他就是篡位,讓世人不恥。” 明明說著大義凜然占理的話,但從太子柱嘴里說出來,就有一種底氣特別不足的味道,聽的秦王內心一陣煩躁。 不一樣,簡直太不一樣了。 養了秦魚這么多年,見識過秦魚在他面前的自在飛揚和機靈百變神異莫測之后,再來看他立的這位太子,這其中的落差,不要太窒息。 或許是這些年太忽視這個兒子了,秦王整理好心情,對太子柱道:“從明日起,你就到寡人身邊來,寡人親自教你主政。” 太子柱呆呆的:“啊?” 秦王又想打孩子了,左右環顧沒找到順手的,就將手指上的扳指擼下來,投擲到太子柱的腦門上:“啊什么啊?等你老子死了,你就是秦王,你是要讓秦國多一個不知如何治國理政的秦王嗎?!” 太子摘下投擲進他發髻被卡住的扳指,看了一下,戴在自己手指上,嘿嘿傻樂道:“諾。兒臣定不負君父栽培。” 秦王扭過頭去,不看這傻兒子的傻臉,他起身朝外頭走,太子柱送他出去,等路過那只被他扔出去的迎春花的時候,駐足看了好一會,最終還是將它撿起,吹了吹沾上的灰塵,袖在了手中。 太子柱:“君父喜歡什么樣的花,兒臣再給您做一支新的?” 這支他寵妾已經戴過了,再送給君父,是為不敬。 秦王沒說什么,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就踱步離開了。 太子柱摸不準君父的心思,也不再多說,只想著,等有空閑了,再給愛妾做一支新的吧。 等回了自己的寢宮,秦王將這支迎春花放在自己的案幾上,燈火如豆,幌的這樣嬌嫩的顏色更晃眼了。 奪目燦爛的就跟那個少年一樣。 良久,他嘆了口氣,將這花珍藏起來,心想,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收到這樣的花了? ...... 從櫟陽到咸陽的路,早就修的又寬又平坦了,因此,秦大母和秦母在收到王令要她們來咸陽之后,即刻出發,也就一兩天的功夫就到了。 秦大母見到秦魚之后,摟著他哭的泣不成聲:“大母的白魚兒如何就瘦成這樣了?跟著你的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秦大母此話一出,廳堂里院子里立馬跪了一地的奴仆侍從。 秦魚哭笑不得:“大母,孫兒這是在長個子,怎么吃都不會胖的,他們伺候的很好,并沒有不盡心。” 秦大母還是哭道:“怎么會盡心?怎么會盡心?你在我身邊的時候,養的多好,你看看你現在,瘦成這樣,還跟黑的跟野人似的,渾身是骨頭,摸著都硌人。” 秦魚:...... 這個時代以肌膚膩白為美。據說張倉因為觸犯了刑律要被拉出去腰斬,退下衣服的時候,監刑官見他渾身肌膚雪白細膩,甚為美麗,不忍心將他處死,便替他說情,免了他的死罪。 與他相反的一個例子,就是蔡澤因為容貌丑陋雖然有滿身的才華,卻處處遭人拒。 可見,這人若是長的美,不僅能受人賞識成為人生贏家,關鍵時候,還能救命呢。 也就由此可見,秦大母見到自己珍愛的孫子又瘦又黑的樣子,是有多么的痛心了。 秦大母摟著他哭夠了之后,秦魚又落入了秦母的懷抱,同樣承受了一番愛的洗禮,秦魚才從兩位最愛他的長輩懷里脫身,然后送上了自己的手工大作,一支枝頭綻放的雪中寒梅絨花,一支盛開到極致的大紅牡丹絨花。 說實話,秦魚這手工做的實在不怎么樣,但誰讓這是時間獨一份的呢?還是秦魚親手做的,其意義就更不一樣了。 秦大母和秦母相互欣賞了一番各自的絨花之后,又對鏡簪到自己的發髻里,秦母贊嘆道:“你說你這腦子都是怎么長的?這樣的巧思難為你能想出來。” 秦魚在旁端茶笑道:“我這不是養病呢嗎?整日里閑著沒事做,就琢磨這些了。” 整日里琢磨女人頭上戴的東西可是小道中的小道,秦大母原本以為這是秦魚一時興起做的,現在聽來,竟然是他整日里閑著沒事特地做出來的嗎? 秦魚現在是什么身份?說他他手里掌握著秦國的整個錢糧命脈都不為過,理應整日里忙的不可開交,怎的就整日閑的沒事做了? 還有,說是養病,但看秦魚雖 然又黑又瘦,精神頭卻及足,一點都不像是得病的樣子,此時,秦大母和秦母對視一眼,都有些驚疑不定。 說起來,秦王召她們來的王令就有些奇怪,說是要她們來咸陽照顧秦魚,她們一開始以為這只是一個說法,現在看來,秦王應該是真的讓她們來“照顧”自家孩子的。 秦母移到秦魚身邊,拉著他的手,溫柔問道:“白魚兒,你跟阿母說,你這是怎么了?” 秦魚面對秦母已經開始沾染風霜的面龐,不知道要不要現在就將自己目前的處境給說出來。 說出來,她們肯定是擔心的,說不定還會給嚇出病來,要不說吧,若是有什么意外發生,她們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不知道,那可就太被動了。 殊不知,秦魚這猶猶豫豫的樣子才是真的將秦大母和秦母給嚇到了。 秦魚平日里是什么樣子的,她們這些看著他長大的人可是太清楚了,秦魚從來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接下來要做什么,可能會遇到的難題,該怎么解決...... 總之,秦魚總是淡定從容的,像現在這樣茫然不知前路的樣子,從來都沒有過。 面對兩雙全然信任和擔憂的眼睛,秦魚決定還是說出來,但也不能說的太赤/裸,太嚇人。 秦魚:“我如今風頭太過,或許會影響到太子,我準備放下官職,好好休息一段時間。說起來,從小到大,都是你們遷就我,我這個做孫子,做兒子的,都沒有好好的陪陪你們,孝敬你們呢。這下好了,如今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將以前沒盡到的孝道都補回來。” 秦大母呆了良久,才露出一個僵硬的笑來,道:“你說的不錯,自從你做了這勞什子櫟陽令來,就是住在同一個府邸里,也總是見不到你的人,如今你閑下來了,咱們也可以共享天倫了。要我說,不如我去回稟了大王,咱們一起回櫟陽,不比這咸陽人生地不熟的好?” 可憐她的乖孫孫,十年如一日的為秦王賣命,如今竟然要落到一個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果然這些姓嬴的,就沒有一個好東西! 當年的孝公和惠文王也是,都不是什么好東西,生出來的秦王稷,更不是個東西!! 秦母更是將兒子摟在懷里,撫摸著他的背脊,安慰 道:“你才多大,就將別人一生都做不了的功業都做完了,你把這世間走的路都走完了,可讓別人怎么走呢?如今時機正好,交出官印,與我回家,讓我在好好疼你幾年,你就該尋淑女,成姻緣了。” 秦魚笑道:“我也是這樣想的,等我再養兩天,就去跟大王遞辭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