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164節
而這個“王者之人”,一般而言,就是一個國家的相國,是幫助君王治理國家百姓的人。 “論一相,陳一法,明一指”,即實行中央集權,統一法制,確立一個起指導作用的政治綱領。 如果能夠做到“其法治,其佐(相國)賢,其民愿,其俗美”,四者都做到上等,就可以建立統一的“王”業。 荀子雖然治儒學,但施行禮的這個過程,卻處處凸顯出法的作用。 可見,李斯和韓非子明明師從荀子,學的是儒,但他們卻都成為法家的代表人物,不是沒有源頭的。 荀子認為,王道可以取天下,霸道,卻只能強一國。而國家要想“一天下,財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通達之屬,莫不從服”,即完成大一統,養育人民,人人都能得到好處,得到利益,普天之下都能接受、都能服從君王的統治,只能以仁義治國為主,以武力征伐為輔。 秦國打下河內,靠的是武力征伐,但若是秦國想要治理好河內,不讓河內發生叛亂,百姓出逃,就只有施行仁政,讓百姓都愿意在秦國的土地上生活,愿意服從秦國的統治,這就是王道。 霸道是不可能讓他國萬民歸心的。 李斯和韓非這兩個荀子的高徒現在還不知道在哪里,但荀子覺著,現在已經有一個人,已經做到了他的思想精髓了。 從踏進河內的第一步,荀子就覺著,秦國的安平君公子魚,完全踐行了他的儒學法治之道。 安平君明明不是他的學生,只寥寥聽過他的幾次講學,也不曾問過他的治國之道,但安平君的每一個政令,每一次治民,無不是在秦國法的基石上,施行仁政,讓百姓臣服,讓秦國打下來的每一塊土地歸于一統。 其法治。如今天下戰亂不休,使用嚴刑重法可以安定社 會秩序,讓善民安居樂業。這一點,荀子贊同,并且認為天下諸國之中,只有秦國做的最好。 其佐賢。安平君揚農桑,重百工,廣教化,使百姓知禮,讓百姓富裕,真正做到了有教無類,國富民強。 其民愿。秦國的君王知人善任,君佐安平君賢能無私,秦人們得到了仁治,對他們的君王自然臣服歸順,安居樂業。 其俗美。如今的秦國上下,阡陌縱橫,良田無數,家家有余糧,戶戶有機杼,大人都想著得爵得財得到好的名聲,小孩都想著讀書識字習法光耀門楣,百姓以打架斗毆為恥,以鄰里和諧為美。 秦國將四者做到了上等,即已經做到了“上一”,在荀子看來,秦國離統一天下,已經不遠了。 只要安平君還在秦國掌權,只要安平君制定的治民治國政策不被廢黜,秦國一統天下,將是遲早的事。 荀子來到河內,是想看看,安平君是如何在河內的土地上施行王道的。 結果,他來的時候,安平君居然不在河內,據武安君所說,是出去游歷去了,歸期不定。 荀子雖然有些失望,但其實也沒那么失望,他是來看河內的,又不是看安平君的,不在就不在吧。 荀子開始在河內行走。 河內沃野千里,即使沒有官吏拿著皮鞭鞭策庶人,庶人們也都勤勞的在田間耕作,將自己的孩子都送去學室學習,將自家的老人送去公田做工,自己則是主動去官署申請服勞役,挖水渠,開桑田,種果樹...... 官吏們都做什么去了? 荀子了解到,縣鄉的基層官吏們,每日一項必做的最主要的工作,就是為庶人們結算工錢。 老人在公田工室里做一些諸如編席子、挑茅草、看守門戶等輕省的力所能及的活計是有工錢拿的,孩子們在學室里學習得到了夸獎考取了好成績也是有獎錢拿的,青壯們服勞役挖水渠搞基建更是有頗高的工錢拿,而要做好這些,不僅需要熟練的數算,更需要細心和耐心,這個工作,并不好做。 但工資高。 荀子這位治禮大家,雖然還沒聽說過“經濟社會”這個詞,但他現在,已經初步見識到了經濟帶給庶人百姓們的威力了。 眼前懸著一根胡蘿 卜拉磨的驢子,可比用皮鞭抽著賣力多了。 荀子看出些門道來,但又實在不是太懂這里面的道理,他覺著秦政府對庶人們發放的開支太大了些,那么,這些開支都是從哪里來呢? 荀子問秦魚:“我聽說,河內的庶人百姓,多半都是從秦國各地遷徙來的,還有另一半是俘虜,他們都是沒有恒產的人,他們在春耕之前,是沒有收獲的,全部靠著自己的力氣和一技之長從秦國的官署這邊領取錢糧布匹,秦官署,又是從哪里得到的這些錢糧,來供養百萬百姓呢?據我所知,秦國去歲干旱,百姓其實并沒有收獲多少糧食,是不夠支持河內的。” 荀子是真的好奇,而且,荀子現在也算是秦國九卿之一,他要是過問秦國的民事,并不算逾矩。 秦魚微笑道:“錢,自然都是我自己出的,至于糧,則是去歲河內的百姓們辛苦種出來的,去歲河內還算風調雨順,糧食收成稍有提高,還能勉強支應到現在。不瞞荀子,河內的糧草即將告罄,就等著齊國遵守約定,往河內運糧了。哦,從齊國買糧的錢,也是我自己出的。” 荀子對秦魚說錢都是自己私人出的這個事實非常驚愕。 秦魚則是調侃道:“怎么,荀子竟不相信,我有富可敵國的財富嗎?” 荀子:“......是有些難以置信。據老夫所知,安平君并不是個驕奢yin逸的人。” 秦魚嘆道:“正是因為我不是個驕奢yin逸的人,賺的錢才都沒有花出去,以前都是存了起來,正好用在現在,也算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了。” 荀子:“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安平君高義。” 秦魚:“我這才哪到哪兒?比不上武安君,幾十年食邑所獲,除了供養父母妻兒子孫,其他都分給手下將士軍卒了,這才是愛兵如子呢。” 一直聽荀子和秦魚閑談的武安君此時便無所謂道:“都是為了鼓舞士卒士氣罷了,不值一提。” 白起說不值一提,秦魚卻故意嘆道:“都說武安君善奇襲,善打以少勝多之戰,好像都將勝利都歸屬于武安君的兵法多么厲害一樣。在我看來,如果武安君沒有平日里將自己的食邑送給軍卒與之共享,攻戰的時候,這些軍卒也就不會如武安君的臂膀一樣,士氣如虹,指哪打哪。所 以,要我說,武安君□□,并不是他有多么了不起的兵法,而是他以人格魅力服人,愛兵如子,兵卒們都信任他,愛戴他,他才會一直打勝仗的啊。” “您說是不是,荀子?” 荀子想說,兵法也很重要的,武安君□□,絕對是靠他在用兵上智慧過人,但他看到秦魚一直在向他使眼色,便斟酌道:“是吧?” 秦魚:...... 都說人老成精呢? 打配合啊,捧哏啊,雙簧啊,您老怎么就不懂呢? 白起見秦魚眼都要使抽筋了,荀子卻是沒有領會他的意思,便嗤笑一聲,道:“秦國的兵都是秦王的,將軍調動軍卒,必須要有符節,你說本君愛民如子,指使軍卒如臂指使,是不是說本君在收買大王的軍卒啊?” 壞了,馬匹拍在馬蹄子上了。 秦魚忙喊冤道:“冤枉啊,這話從何說起,我可沒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你可別瞎想!” 荀子輕笑出聲,秦魚恨不得將腦袋埋進面前案幾上的湯甕里。 自從他回到安陽,白起就對他比之前還要冷淡,他原本想要說說好話,恭維一下白起,誰知他這好話竟然踩了雷,惹人不快了。 看來,他這是沒有拍人馬屁的天賦啊,明明他之前拍秦王的馬屁時很順暢的,真是失策。 白起冷哼一聲,不理他了。 荀子繼續剛才的話題:“即便安平君富可敵國,但有再多的財富,也總有用完的一天,等到用完的時候,安平君要怎么辦呢?” 秦魚道:“我已經跟齊國簽署了新的貿易合約。接下來幾年,秦國會將秦國特有的煤油、羊毛羊絨原料、香料、護膚品、精油、西域特產等緊俏貨物專供給齊國,而齊國,也會以秦國需要的糧草、海鹽、礦產等物品,來作為交換。” “唉,為表誠意,我還特地將秦國已經日趨完善精美的燒瓷技術免費送給了齊國,所以,等不到河內糧草消耗完,齊國的糧草和錢帛就會接濟上來的。” 荀子沉吟良久,道:“之前,老夫還覺著,你將百工僅置于農桑之后,置于教化之前,還覺著你貪圖財利,到底有失君子之風,如今看來,倒是老夫短視了。” 秦魚忙道:“荀子太謙遜了,您說 我看重財利,并沒有錯。只因這天下間的‘君子’們都看重財利,而我以為,能以此財利,從他們手中換來更多庶人和百姓們需要的養民之物,就是行之有利的,所以才將百工置于教化之前的。” 雖然秦魚覺著,在農耕社會,農桑和百工是國家這輛馬車的兩個車輪,缺一不可,但在治學大家荀子面前,他還是要恭敬謙遜一些,避開自己的鋒芒,這不是油滑狡詐,而是禮節。 難道以荀子的眼光,現在看不出來百工對于百姓,有多么的重要多么的不可缺失嗎? 人家荀子看的出來,所以他才說出以前“短視”的話來。 荀子并不是個迂腐的人,相反,他修煉了一雙智慧的眼睛,以遵循自然發展的眼光來看待所有的人和事。人性本惡,人生來就有欲望,權貴們從父祖手中接管了財富,秦魚能從這些人手里交易出來財富,來做有利于國家和百姓的善事,那么,秦魚的這個行為,就是善的,是可取的,是可以推廣發揚的。 荀子充分的肯定了秦魚的品德,說他仁以為善,是士大夫的楷模。 這可是荀子的夸獎哎,這可比秦王給他封君還要讓他興奮,興奮的秦魚一時沒忍住,給白起拋了一個得意的媚眼,結果換來白起一個大大的白眼。 秦魚:...... 行吧,誰讓你是戰神呢? 我忍! ...... 在秦魚還未回到安陽的時候,秦王便以上郡郡守完廩為主將,王孫圖為裨將,先一步搶占了趙之河套,將秦已經經營多年的河套正式劃入秦國的版圖,治于上郡。 大將完廩率領騎兵五萬駐守上郡,圖則是率領五千騎兵去扣關雁門,想詐開雁門趙長城的關隘城門。 很可惜,李牧對戰機機敏非常,當他在邯鄲的時候發現秦魚能二言兩語就將趙國君臣弄的玄機混亂,真假不分,他就已經見識到了秦魚的厲害,而這樣厲害的秦魚,秦國在得知他被趙國扣在邯鄲之后,一定會有所動作。 其他地方,李牧力有不怠,但對自己的地盤,他一定得守住了,可不能讓秦軍從雁門攻入趙國腹地,若果真如此,介時趙國腹背受敵,收回失地可就難上加難了。 所以,李牧當天回到家中,將自己的 猜想說給父親聽之后,李璣當機立斷,讓李牧連夜出邯鄲趕回雁門郡。 已經對秦國有戒心的李牧,一回到趙國邊境防守線上,就勒令在關外放牧耕種的趙人趕快回到關內,然后緊閉城門,將每年春夏之交都要來雁門劫掠的匈奴和圖都關在趙長城以北的草原上。 圖沒有詐進雁門,倒是遇上了進犯趙國的匈奴。 匈奴敢來欺負趙人,可不敢去欺負秦人。 這些年,櫟陽左右兵工室的火爐就沒有熄滅過,一年到頭都在為秦軍卒鑄造兵器和鎧甲,尤其是在馬鐙馬鞍馬蹄鐵問世之后,為了能裝備秦國將要建制的十萬騎兵,左右工室那是牟足了勁的為騎兵打造需要的兵甲和馬上用品。 所以,秦騎兵非常好認,好認到匈奴人遠遠看到秦騎兵的影子之后,也不想著進犯趙邊境了,而是調轉馬頭就跑。 完了,這些殺神怎么在此,他們不是一直在西域跑馬嗎?俺們匈奴人都已經躲到東邊草原來了,怎么還追過來了呢? 圖原本就被李牧避而不出弄的不爽,這下見到了老對頭,當下也調轉馬頭,帶著五千騎兵追趕而去。 這些匈奴人,以前他在隴西跟著王龁跑馬的時候,可是沒少穿過河西走廊跑到北面草原去找他們去練兵。 他們一路追趕著匈奴人跑,有追上的時候,就砍殺一番,也有追不上的時候,就停下來,繼續追尋其他匈奴人的蹤跡。 所以,這些匈奴人,基本上就沒有不認識秦騎兵的,即便不認識秦人,但只要看到他們穿戴的戰甲,背著的弩箭,拎著的砍馬刀,登著的馬鐙,就都知道他們是誰了。 秦騎兵也不是一味的追趕匈奴人,他們有自己的跑馬路線,等將匈奴人趕到更北和更東之后,他們就會從北往南穿過瀚海,重新到達河套。 在河套修養一番之后,繼續往南穿過上郡,去到櫟陽享樂一番,然后去咸陽和大王稟報軍情國之后,就可沿著渭水一路回到隴西了。 秦騎兵從西向北,從北向東,從東至南的跑了一個大大的圈,而這個大圈的范圍之內,就都被認作是秦國的疆土,即便名義上還有趙國的土地,但在秦人眼中,這些土地,其實早就已經歸秦了。 所以,河套壓根沒開戰,就被順理成 章的占領了。 圖將來南邊進犯的匈奴人攆跑之后,等再回來,他就收到了秦魚已經平安回到安陽的消息。 等圖知道秦魚是用什么法子讓趙國君臣巴不得將他送走之后,就靈機一動,也提出了一個法子。 “將軍,不如我們也效仿安平君,以糧食為餌,引趙國軍卒偷偷給咱們打開城門如何?” 完廩被圖的提議給心動了一下,心動之后,就否決了他的提議。 完廩:“安平君能用此計,是因為有齊國向邯鄲源源不斷的運送糧食,趙人們是能看的見糧食,并且將它們吃到嘴里,才會讓趙國君臣害怕的。咱們這里,可沒有這么多的糧食分給趙人。” 圖張張嘴,想說什么。 完廩沒有讓他將話說出口,繼續道:“我認識安平君這么多年以來,從未見他失信于他人,如果我等以糧食騙開了雁門城門,而我們卻拿不出足夠的糧食分給他們,趙國必宣揚天下我秦國無信,詐降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