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133節
跟他們拼命。 趙軍又一次戰敗了。日子越來越難過了,天氣越來越寒冷,吃的越來越少,有越來越多的人支撐不住,想要往深山里逃走,但四處都有趙軍看守,趙軍不放他們走,因為有他們韓人在,長城有人修,戈矛鎧甲有人修,瓦罐有人造,牛馬有人喂,就連生娃娃,都有她們韓女幫趙人生。 趙人怎么會愿意放她們走呢? 趙人將男人和女人孩子都分開來,男人那邊什么樣嬿女不知道,但女人這邊,嬿女眼尖的發現,有好幾個婦人的肚子都變大了起來,嬿女知道,她們這是要生小娃娃了。 母親越來越沉默,有好幾次,嬿女都餓的受不了,頭暈眼花感覺就要死掉了,每當這個時候,母親就會出去半天,等回來的時候就會帶回來幾個干餅子,嬿女就又活了過來。 嬿女已經十一歲了,她恍惚間知道這些餅子都是哪里來的,她對著母親大哭大叫,再也不愿意吃下一口,一向疼她如寶的母親沒有勸慰,而是撲打她,一邊打她一邊將餅子塞進她的嘴里,逼她吃下去...... 嬿女迅速的瘦了下來,又黑又瘦,看上去就跟個骷髏猴子一般,現在把她推出去,說她是個士人之女,恐怕也不會有人信的吧? 冬天到了,她們身上穿的還是夏天的衣服,所有的財物和衣物都被禽獸搶走了,沒有冬衣蔽體,沒有片瓦遮身,她們母子三人是無法過冬的,母親越來越焦慮,漸漸放松了對弟弟的看管,有一天,弟弟跑了出去,等回來的時候,不住的跟她說,他看到了好多兔子,好多的rou,好多的人,好多的衣服...... 沒頭沒尾的,嬿女也沒心情沒時間管他。她現在每天要想法子到哪里去尋一些樹枝回來好在夜里生火,還要挖一些草根和樹根回來飽腹,她已經學會不聽不看不問了,她心疼母親,她要好好活著,才能不辜負母親愛她的心。 又過了兩天,弟弟給她們帶回來兩個草籠子,草籠子里裝著rou餅和她以前特別喜歡吃的奶饅頭,母親驚喜壞了,不住的問弟弟這是哪里來的? 弟弟神秘兮兮的跟她們說:“是天上掉下來的,是天神賜予他們的。” 母親不信這些,嬿女以前是信的,現在也不信了。她們所居住的營地以往都是死氣沉沉的,但那 天晚上,大家都像是突然活了過來,有孩子撿到草籠子的幾家悄悄聚集在了一起,約定好第二日一起結伴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日,嬿女也撿到了一個草籠子,里面不僅有rou餅和饅頭,還有咸菜和炒豆子...... 是對面的秦軍在投喂她們...... 母親就帶著嬿女和弟弟在這里居住了下來,很快,像她們這樣的人在這里聚集的越來越多,趙軍來人了,趙軍說她們可以渡河去秦軍那邊了。 嬿女心下歡喜了一下,秦軍哪里有吃的,也愿意給她們吃,等去了秦軍那邊,母親就可以輕松一些,她跟弟弟也可以順利活下來了。 但又突然想起了之前聽到的關于秦軍的話語,她去看母親,母親臉色平靜,不見欣喜,也沒有憤怒,就是很平靜,她再一次告誡她:“以后你就是長兄,叫燕,忘記你以前是誰。” 然后又問弟弟:“你要叫你大兄什么?” 弟弟還是懵懂無知的年紀,他還分不清女兄和大兄的意義,母親如何教他,他就如何學,他叫的很大聲:“大兄!” 母親摸摸他大的出奇的小腦袋,算是獎勵,然后用嬿女撿來取暖的草搓成繩子,將嬿女和自己緊緊的栓在一起,她自己則是將弟弟抱在懷中,帶著嬿女跟著所有韓人的腳步涉水朝對岸走去。 嬿女到現在還記得,丹水的水真冷啊,冷的她的下半身都失去了知覺。秦人的粥是真燙啊,燙的她全身都在不住出汗,失去知覺之前,嬿女心想,如果現在就死了,也是可以的,總算不是做了餓死鬼了,就是對不起母親,她之前的付出,都白費了。 嬿女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是躺在溫暖的皮毛堆里,全身暖洋洋的,頭頂上是用兩指粗細的樹枝子交叉搭起來的骨架,樹枝子骨架上頭搭的是拼接而成的皮子,周圍彌漫著動物皮毛的腥臭味,但這里明顯是一個帳篷。 這是誰的帳篷?她怎么會在帳篷里?只有那些...才會進帳篷。 恐懼淹沒了嬿女,她大哭大喊道:“阿母...阿母...快來救我阿母......” 弟弟進來了,他撲到嬿女身上,笑哈哈道:“大兄莫哭,大兄莫哭,阿母做工去了,你是餓了嗎?不怕哦,你今日的粥還沒喝呢,阿母叫我給你留著,你快喝吧。” 嬿女還未從驚恐中回過神來,手里就被塞了一個粗瓷大碗,碗里是滿滿的稠粥,已經放涼了。 嬿女認識這個大碗,是她們登岸的那一天秦軍卒發給她們的,她、母親還有弟弟,一人一個,手里的這個是她的。 嬿女看著弟弟,發現他的臉是干凈的,沒有了以前的臟污,眼睛是明亮的,不像以前是一直帶著驚恐的,他一直在催促她快吃快喝,但他看著食物的眼神里沒有貪婪和渴望。 嬿女將粥碗給弟弟,試探說道:“給你吃。” 弟弟拍著自己的小肚皮笑哈哈道:“我吃的飽飽的,已經吃不下了,這是給你吃的,大兄你快吃呀,你睡了這么久,不餓嗎?” 嬿女看看這個粗陋的帳篷,看看眼前弟弟不帶陰霾的笑臉,看看外頭明亮的陽光,她心下放松了一些,嘟囔道:“餓,你不知道,我都快要餓死了。” 嬿女大口吞咽著已經冷掉的粥,心想,她得快吃飽了,然后去看看母親做什么工去了。! 第130章 做官(營養液過25000加更) 嬿女貓腰從帳篷里鉆出來,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葳蕤壯觀的低矮不到五尺的帳篷,全部都是樹枝做支撐,皮毛做鋪墊和罩子罩起來的,四角壓著大石頭,讓帳篷更穩固。 帳篷的門面上有一個字,應該是一個秦字,嬿女只認識幾個韓字,不認識秦字。 正疑惑的時候,身邊與她牽著手的弟弟指著這個秦字念道:“鄭,這個字念鄭,是咱們的姓。” 嬿女恍然,她跟弟弟父系一脈原本是鄭國人,韓滅了鄭之后,他們的祖輩就都以鄭為姓了。 嬿女仔細記下這個秦字“鄭”,她看到其他的帳篷上也有不一樣的秦字,那么這個“鄭”字,應該就是他們家的標記了。 嬿女記好自家的帳篷所在位置和具體樣貌以及這個“鄭”字,就在弟弟的帶領下去找母親。 嬿女一路走一路看,好多人,好多男人,嬿女緊張起來,她們的營地里怎么會有這么多男人? 這些男人都在做活,有的在砰砰砰的鑿大石,有的是在鋸木頭,有的是雙手握著碩大的木錘在石臼里一下一下的捶打...... 有幾個干活的男人朝她們姊弟兩個看過來,嬿女渾身僵硬,但這些男人的眼神很快就收回去了。 嬿女還未從僵硬中回過神來,就見一個婦人在朝他們招手,弟弟拉著嬿女歡快的朝這個婦人跑過去。 弟弟:“芹媼,我阿母呢,你看到了嗎?” 芹媼在用竹篾子編織籃子,她空出手來摸摸弟弟的臉蛋,對弟弟道:“你阿母去隔壁營地了。”又笑著問嬿女:“你就是燕了吧?感覺怎么樣?身體好些了嗎?” 嬿女笑笑,回道:“感覺都好了。”想也知道,她應該是渡河的時候給凍病了,今日才醒來,就是不知道她一共病了幾天,弟弟不識數,她也不認識這個芹媼,等見到母親,再問問吧。 問清楚母親在哪里,弟弟拉著嬿女繼續去找母親,嬿女耳尖的聽到身后那個芹媼在和其他一起做活的婦人閑談: “這就是鄭婦的女郎了吧?看著靦腆的很。” “女郎哪有不靦腆的,能撿回一條命,已經很好了。” “唉,也就鄭婦能識字會算數,可以和秦女們一 起為秦王效力,能給這小女郎求來巫醫和藥湯,否則,這小女郎命早就沒了。” “什么秦女韓女的,咱們現在也是秦人了,你要是想學,誰攔著你了不成?” “哎哎,學那個可難了,我還是多掙幾個錢存著給肚子里的這個,等以后讓祂去學吧......” “你這打算實在......” 嬿女:有聽沒懂。 又走了一會,路上遇見了幾個和弟弟差不多大的來回游蕩瘋跑的孩子,他們邀請弟弟一起去水邊看抓魚,弟弟很為難得拒絕了。 嬿女:“你跟他們很熟嗎?”里面沒有以前經常跟弟弟一起玩的孩子。 弟弟情緒有些低落的回道:“咱們都是一個營地的,熟吧。”他很想跟小伙伴一起去水邊看軍卒抓魚殺兔子,但是大兄才醒來,他答應過阿母要照看大兄,等她醒來帶去給阿母的,阿母和大兄才是最重要的,抓魚就算了吧,明天再去看也是一樣的,反正水邊每天都有很多人,水里也總是有抓不完的大魚。 嬿女看弟弟反應就知道他們都是因為同在一個營地里,這才相識起來,但是,這些孩子,是不是太過活潑了一些?在軍營營地里是能到處亂跑的嗎? 還有,這個營地,是不是太平靜了一些?要不是還能看到遠處巡邏的秦軍卒,她還以為她們現在是在自己家附近的集市呢。 嬿女還在胡思亂想,迎面就撞上了一群...看著就很不一樣的人。她們一看就都是女人,年紀不一,高矮不一,衣著整齊且統一,沒個人的臉頰紅潤,上面都帶著笑容,手里懷里抱著大小不一的竹簡,她們旁若無人的談笑自若,對周圍看向她們羨慕的目光視若無睹。 她們看著實在是太不一樣了,跟所有曾經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 弟弟松開嬿女的手,邊叫喚邊撒丫子跑了出去:“阿母,阿母,大兄醒過來了,我聽你的話給你帶來了。” 嬿女有些吃驚的看著弟弟向著那群人跑過去,還沒來得及出聲提醒他不要沖撞了貴人呢,就見弟弟撲到了其中一個婦人的腿上,婦人彎腰將他抱起,將自己手里的竹簡塞進他的懷里,讓他幫自己抱著,她抬眼向嬿女看過來,笑彎了眼睛,問道:“吾兒,你可算是醒了。” 嬿 女眼睛不禁睜大了一圈,看著眼前這個向她走過來的渾身精明干練的女人,眼前的這個女人看著跟她印象中的母親不一樣,跟在家時不一樣,跟在趙營時更不一樣,若不是這張她從小看大的臉,嬿女完全認不出來眼前的婦人是她的阿母。 眼前婦人穿著全套的青灰窄袖襖裙,裙擺只到腳踝,露出腳上的皮革短靴。她全身青灰,只有腰間革帶上系著的一圈紅繩是最鮮艷的亮色。紅繩整個圍了一圈腰肢,然后在右側垂下,末端系著一個囊袋,囊袋口有細桿露頭,看著像是...刀筆? 她的頭發也跟男子一樣,全部束起在頭頂結髻,與男子不同的是,這個發髻是用紅色的繩子從中間系緊,將發髻勒出兩個圓髻。圓髻上沒有任何的簪環飾品,只有鮮艷的紅色繩結墜在腦后作為點綴。 鄭婦抱著兒子走到嬿女面前,放下兒子,摸摸她的小臉,擔憂道:“嬿女,你還好嗎?” 是母親的聲音。 嬿女抱住臉頰上的手掌,粗糙,但溫暖干燥,她仔細用臉蛋摩挲了一下,失神問道:“你是我阿母嗎?阿母,你怎么看著不一樣了?”剛才阿母笑了,她有多長時間沒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了?原來母親也有笑的這么開心的時候嗎,比之前還在家中的時候還要開心。 身后傳來吃吃的嬉笑聲,一個看著比嬿女大不了幾歲的跟母親同樣裝束的小女郎走過來,上下仔仔細細的打量嬿女,笑問鄭婦:“鄭家阿姊,這就是你家女郎嗎?”黑不溜秋的跟個小子似的。 嬿女聽她問話,心下一個咯噔,壞了,她是女郎的事情給暴露了? 她趕忙去看母親,卻只見母親點頭笑回道:“是我家阿女,名字叫做嬿女。” 嬿女微微放下心來,看來,是母親主動將她是女郎的事給透露出去的。 這個女郎笑贊道:“很好聽的名字。鄭家阿姊,你是要陪嬿女嗎?”她們原本是要結伴一起去戶籍營去交刻錄好的戶籍竹簡的,等交完了竹簡,也差不多要到用午食得時候了,她們還可以結伴一起去用午食,然后休息兩刻鐘,繼續下午的戶籍編纂工作。 鄭婦笑道:“是啊,恐怕不能與諸位一起了。”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看起來也更有威嚴的婦人開口道:“既如此,曉曉,你 便替鄭呤(ling)將上午的卷宗交上去吧。”她腰間系著的是由幾根紅繩編織而成的紅色如意結,看著要比其他的女郎要粗上許多。 原來這個愛笑愛說話的小女郎名字叫曉曉,曉曉笑著從弟弟懷里抽出鄭婦的竹簡,道:“鄭家阿姊,你的卷宗我幫你交上去,你放心好了,你的工時我也會幫你記錄好的,你先回去陪嬿女吧,我看她嚇壞了。” 鄭婦感激對那個威嚴的婦人道:“多謝令史通融,下午我會按時上工的。”又對曉曉感謝道:“曉曉,謝謝你幫我,咱們下午見?” 曉曉抱著兩個人的竹簡卷宗,哈哈笑道:“下午見鄭家阿姊,還有嬿女,再見啊。” 鄭婦幫嬿女回道:“再見。” 一直等將這些人送走了,鄭婦才將視線收回,去看嬿女。 嬿女一直乖巧的站在一邊看自家母親與這些人寒暄,然后告別,等人都走了,見母親看她,她才小聲問道:“阿母,你的名字是叫鄭呤嗎?” 鄭呤欣喜道:“吾家嬿女果然聰慧,一聽就聽出來阿母的名字。不錯,阿母的名字是呤,鄭是你阿父的姓,以后,這就是你們阿父留給我們唯一的東西了。除了這個姓氏,以后你們都不要提起你們阿父了,知道嗎?”說到后面,鄭呤的語氣非常的惆悵和傷感。 嬿女點點頭,回道:“我知道了,阿母,以后都不會再提父親的。”雖然她還不是很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她知道,她們現在在秦營地,她們以前的身份,最好都不要再提起,畢竟,她們現在已經是秦人了,而她的父親,正是被秦人殺死的。 秦人殺死了她的父親,秦人又救了她們母子三人,對秦人,嬿女已經糊涂了,不知道應該如何是好。 鄭呤看著雖然不明白但努力記住她的話的女兒,心里何嘗不感慨萬千,殺夫之仇,不共戴天,但她又實在不知道該去找誰去報,只能將之歸結于亂世害人,將以前的一切都丟開,帶著孩子重新開始。 鄭呤帶著兩個孩子朝自家的帳篷走去,一路上遇到了好些人,有以前嬿女見過的女人,也有她一見了就害怕的男人,嬿女好奇的看著這些人對著母親友好敬畏的打招呼,恭敬的就像以前的庶人見到了自己的父親。他們神色謙卑,一點都沒有之前逃亂時那些男人見 到母親時的貪婪和放肆。 嬿女看著他們的背影,她似乎懂了些什么,她覺著自己心中有一顆小小的種子正欲發芽。 等沒人了,嬿女才小聲問母親:“阿母,跟您在一起的那些都是什么人?是您以前認識的嗎?” 鄭呤笑對女兒道:“她們都是秦女吏,是跟...是跟縣令一樣的女官。”她原本想說是跟你父親一樣的官吏,但她想到最近跟她接觸的一些人,決定自今以后將自己夫君曾是韓上黨縣令的身份給忘掉,以后,她就是沒有夫家的寡婦了。 寡婦好啊,秦國的寡婦居然是可以跟男人一樣做官的,以后,她就是秦國的寡婦了! 她叮囑女兒:“你以后見了她們,要恭敬,要謙遜,要跟她們學習,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