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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嬴魚 第119節(jié)

    秦王合上眼簾,將白起的軍報遞給范雎。

    范雎仔細(xì)閱讀之后,想了一下,就明白白起的意圖了。

    白起帶領(lǐng)的這十萬軍隊,正規(guī)軍只有三萬,因為白起認(rèn)為,以現(xiàn)在秦軍的武器裝備和馬匹供應(yīng),攻打南陽,如履平地,三萬正規(guī)軍足夠了。

    說是三萬正規(guī)軍,但也有一萬二是從各地征召來的只受過縣鄉(xiāng)兵役訓(xùn)練的新兵,沒有上過戰(zhàn)場的那種,真正能提刀就砍會作戰(zhàn)的老兵,其實只有一萬八。

    也就是說,白起認(rèn)為,只靠這一萬八兵卒,就可以拿下南陽和野王,然后攻打上黨,窺視邯鄲。

    對白起如何用兵,誰也不敢置喙,秦王按照白起的要求,從藍(lán)田大營調(diào)取一萬八精兵,征發(fā)了一萬二的新兵役,然后就是從各地調(diào)取刑徒、商人、隸臣、游俠、惡少年、借貸無力償還者以及失地者,給白起湊了個十萬大軍,帶足了兩個月的糧草,一起進(jìn)攻南陽。

    事實證明,別說一萬八的精兵了,就是只給白起一萬二的新兵蛋子,南陽同樣不在話下。

    經(jīng)過一年的南陽征戰(zhàn),

    白起軍中那七萬成分復(fù)雜的兵卒,有一部分已經(jīng)掙下軍功,成為良民,可以選擇回家鄉(xiāng),也可以選擇就地分宅分地,在此成家立業(yè)。

    更多的是來此打個醬油,沒有獲得軍功的。戰(zhàn)爭結(jié)束之后,他們同樣不能回家鄉(xiāng),而是要留在南陽進(jìn)行軍屯,為秦國戍守和建設(shè)南陽。因為他們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債務(wù)和刑牢要解決,直到他們立功,或者勞作讓自己成為良民之前,他們都不能離開。

    這其實是另一種形式的人口遷移,這種半被迫的人口遷移,秦國官方是有相應(yīng)的田地和稅收方面的補(bǔ)償?shù)模裕鋵嵞芰粼谀详柕倪@幾萬人,并沒有那么的不情愿。

    白起為什么要將這將近七萬人安排在南陽地上,讓他們開始在此安家立命繁衍生息?

    因為他并不信任韓人。

    雖然他是沒殺多少人就將南陽和野王給打下來了,但是治軍和治百姓是不一樣的。

    治理百姓,只要他們不鬧出大亂子就可以睜只眼閉只眼的糊弄過去,你要是治軍還這么糊弄,那很可能就是全軍覆沒,十萬大軍都在不知不覺之間被一個小卒給賣了。

    這種因為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將整個大軍葬送的戰(zhàn)役,歷史上可不少見,因此,白起是不可能在南陽之地留下太多的韓人的。

    尤其是一個想法不合就背后捅刀的青壯男子,在以前,白起處理這些人的下場只有一個,那就是被綁縛在一起,驅(qū)趕入大河,淹死了事(華陽之戰(zhàn))。

    如今不能殺,就只能遷移了。

    單身男子必須遷,這個是軍令,鬧事不遷的都給拉出去處理了。有妻有子的三口之家五口之家的小家庭,征詢過意見之后,半誘哄半強(qiáng)迫的全部遷走。

    以上這些,既是人口組成中的大頭,也是強(qiáng)壯的生產(chǎn)力,更是最讓人忌憚的群體。這些人,必須強(qiáng)遷十之八九。

    剩下的老弱,經(jīng)不住長途跋涉,只能留下來。即將成年的十三四五的少年男女,也可以留下來。少年可以去做軍中活,少女,可以與留下來的秦軍組合新的小家庭。

    也只有這時,這片新舊交替的土地,才算是安穩(wěn)下來,才算是重新活了過來。

    白起這樣安排,為的就是創(chuàng)造一個安全的大后方,然后以此為倚靠,攻戰(zhàn)上黨。

    上黨群山環(huán)繞,先天地形優(yōu)勢擺在那里,不是那么好攻戰(zhàn)的,白起從來不輕視任何一個敵人,即便現(xiàn)在上黨與他,有如探囊取物。

    但,老鷹搏兔,尚且要盡全力,更何況是在瞬息萬變的戰(zhàn)場上?白起一步一個腳印的做著最優(yōu)安排,務(wù)必將上黨一舉攻下,然后按部就班的春耕夏種,將這塊高地,徹底消化掉。

    范雎盡職盡責(zé)的講白起的所有安排解釋給秦王聽,再斟酌的在堪輿圖上劃出幾個地方,供南陽三萬青壯和家庭遷徙。

    首先排除南郡和洞庭郡,這兩個郡去年剛接手了新的土地,那里有新的楚人需要治理,韓人過去了,三方交雜,容易生亂。

    河?xùn)|郡也不行,河?xùn)|離南陽太近了,不穩(wěn)妥。

    上郡?上郡倒是缺人,但是,上郡和趙國相臨,這兩年又相處“融洽”,將韓人遷移過去,那不是給趙人找刺激嗎?

    北地郡前年剛遷了三萬韓人青壯過去,現(xiàn)在再遷過去一些,韓人就比秦人多了,那北地郡到底是秦人的還是韓人的?

    隴西郡也不行,那里異族居多,秦人現(xiàn)在正潛移默化的與西域諸國溝通呢,不能讓韓人去搗亂。

    那么,就只剩下巴蜀和黔中郡了。

    還有咸陽內(nèi)史地區(qū)。

    秦王下令:“將這些韓人,分批遷往巴蜀之地和咸陽附近,幫著修建渭水學(xué)宮。”

    范雎忙道:“不妥!巴蜀多水蠱,韓人過去了,十死九生,且這些韓人都是良人,不是刑徒隸臣妾,不好讓其去參與工室活動。”您這不是安頓百姓,而是在泄私憤!

    秦王銳利的視線看著范雎:“相邦以為呢?”

    范雎避開秦王的視線,想了一瞬,道:“分散開來,一萬送去涇陽、高陵、櫟陽、重泉、頻陽這個五個縣。一萬送去芷陽、杜縣、商於之地。最后一萬,送往...送往黔中郡吧,給安平君安置。”

    范雎的安排,前兩萬,都是在秦國腹地,而且是富庶的大縣,最后一萬,說是送往黔中郡,但其實,是將這一萬人送給秦魚,無論在哪里安置,都讓他自行安排。

    這樣安排,才能讓這三萬韓人過的安心,才是真正的遷移安置。

    范雎道:“臣有預(yù)感,這三萬韓人只是一個開始,

    只有將這三萬韓人安置好了,天下之人才會看到我秦國的強(qiáng)大和包容,乃至于天下之人,慕我秦國,都愿意做大王的臣民和百姓。”

    秦王嘆氣:“是寡人想岔了,幸有范叔提醒,才不至于讓寡人犯下大錯。”

    范雎:“此乃臣分內(nèi)之事。”

    秦王頷首。

    大殿里又安靜了下來。

    這是很少出現(xiàn)在范雎和秦王之間的安靜,有些壓抑,又有些捉摸不定。

    范雎見秦王興致不高,想想,似乎沒有什么事要商量了,就準(zhǔn)備告辭了。

    誰知,他剛起身,就聽秦王試探開口:“愛卿以為,上黨只有武安君攻的下嗎?”

    范雎一驚,忙勸諫道:“王上,臨陣換將,兵家大忌。”

    秦王不虞:“上黨眼看就到手,只是去攻戰(zhàn)而已,讓武安君去,是不是大才小用了?”

    范雎急的腦門都要冒汗了:“正是因為上黨眼看就要到手,才不能換將,若是讓上黨人知道大王換將,定會鼓舞士氣,與我軍死戰(zhàn),我軍即便將上黨攻下,那也定是一場大戰(zhàn),白白損耗罷了,請大王為秦兵卒著想。”說罷,深深拜倒在地。

    說到底,給韓國呈碾壓威懾態(tài)勢的,正是一路穩(wěn)扎穩(wěn)打打過來的白起,這是一個沒有破綻的時間線,在這個時間線的盡頭,是韓人看不到希望的終點(diǎn),你要是現(xiàn)在把白起給換下來,這個完美無瑕的時間線就有了斷層,上黨之人從這個斷層里看到了曙光,一定會迸發(fā)前所未有的戰(zhàn)力。

    即便秦軍最后勝利了,那也肯定是損兵損財,何必呢?

    秦王未必不明白這道理,只是現(xiàn)在,他被白起的戰(zhàn)績給“震”住了,滿腦子都是昏招。

    好在,有“高明”的范雎在旁邊做提醒,不至于真讓秦王將王令發(fā)出去。

    秦王聽了范雎的勸誡,無法,只好給白起回了一個“自便”的回執(zhí)。

    秦王心情很快就愉悅了起來,因為白起在太行陘擺出進(jìn)攻的架勢,韓王終于頂不住壓力,自認(rèn)不敵,派陽城君來秦國與之議和。

    義和的內(nèi)容是將上黨郡割讓給秦國,以使秦國退兵。

    秦王大悅,陽城君代表韓王與秦王簽署協(xié)議之后,秦王一道王令發(fā)出,召白起回咸陽,以示秦國退兵的誠意,令派大將去接手上黨。

    陽城君則是急速回韓,讓韓王發(fā)王令,命上黨郡守將上黨高地和百姓交給秦國派去接手上黨的大將。

    韓王等回了陽城君代表韓國與秦王簽署的割讓上黨的帛書,同時,也接到了白起已經(jīng)啟程回咸陽的消息,心下松了一口氣,然后給上黨郡守靳黈(jintou)發(fā)布王令,讓他收拾收拾,與秦將交割上黨。

    上黨郡守靳黈目眥欲裂:“我不!”

    誓與上黨共存亡!

    韓王無奈,只能召回靳黈,派遣大臣馮亭去代替靳黈,以上黨郡守的身份與秦將做上黨交割。

    非常可惜,馮亭也不愿意將上黨給秦國,他給了趙國。!

    第117章 失意

    趙國,邯鄲王宮。

    是夜,趙王正酣睡,夢中他身披一左一右兩種不同顏色的衣服,正騎著飛龍向無盡的天空飛去,正飛的暢快,突然,飛龍墜空,落至一堆金砌玉的財寶堆里,趙王驚醒。

    醒來之后,覺著這個夢奇怪的很,又是飛龍,又是財寶的,覺著這是一個好兆頭,便叫來筮(shi)史來為他解夢。

    筮史聽了趙王的夢之后,占卜了一番,得到了一個有氣無實憂患之兆的結(jié)果。

    趙王聽了很不高興,覺著自己明明是做了一個好夢,但做夢這等虛無縹緲之事,不好爭辯,更無法反駁,只能自己憋在心里了。

    三日之后,上黨郡守馮亭遣使來報,說是愿意將上黨郡十七城獻(xiàn)給趙國。

    趙王大喜,覺著之前做的夢果然是個好兆頭,這不,人在家中坐,財從天上來啊!

    趙王分別召自己的兩個叔叔來議事,問他們要不要接收上黨郡。

    ......

    且趙國君臣對要不要接收上黨郡進(jìn)行了一場不甚激烈的辯論,只說武安君白起,按照王令,已經(jīng)抵達(dá)咸陽了。

    白起抵達(dá)咸陽之后,秦王好好的安撫表彰了他一番,又許下增加食邑的戰(zhàn)功獎勵,然后,就讓他歸家了。

    白起雖然心中對上黨對南陽有其他看法,但秦王一副不想多談的樣子,讓白起沒能將心里的話說出口,只好回自己在咸陽的家了。

    索性韓國已經(jīng)將上黨獻(xiàn)給秦國了,剩下的事就是相邦的了,他確實可以歸家了。

    白起在咸陽的府邸大的很,但里面宅院半數(shù)荒廢著,只有主院供自己居住,幾個偏院給姬妾、家仆和衛(wèi)兵居住,其他的,就都鎖起來了。

    白起的老家在郿縣,離咸陽不遠(yuǎn),離雍城更近,白起的兒孫都在老家,所以咸陽城中主人只有他一個,冷清的很。

    白起一歸家,就有從郿縣來的家仆回稟,說是白起的老妻,從去年夏天就病了,如今看著不大好了,請白起歸家見老妻最后一面。

    白起今年五十八了,父母兄姊早就故去,惘然回顧,身邊之人,竟只余老妻一人了。

    白起顧不得其他,只讓家仆略略收拾一二,便啟程回郿縣了,都沒來得

    及跟秦王說一聲。

    出城門的時候,在城門十里亭之處,白起遇到了秦魚。

    秦魚是聽說上黨被韓國獻(xiàn)給秦國之事,特地來咸陽看看情況的,他算著日子,白起差不多這幾天就回來了,但沒想到,白起行程會這么快,不僅已經(jīng)回到咸陽,還已經(jīng)面見過秦王,這就要回郿縣了。

    秦魚慶幸,他在半路上遇見了白起,要不然,他要是想見白起,就只能去他的老家郿縣了。

    白起遇見秦魚,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白起:“安平君如何行色匆匆?”

    秦魚是個簡單利索的人。這個時代的人出門,一定要坐符合自己身份的車,帶好符合自己身份規(guī)格的仆從和衛(wèi)隊,穿符合自己身份的衣裳配飾,總之,就是身份越高的人出門的禮節(jié)就越繁瑣,若是輕車簡從的,要么是你有了不得的要事不得不這樣,要么就是你不知禮,讓人笑話。

    白起自然不會笑話秦魚,認(rèn)識這么多年,他知道秦魚只是不喜歡贅余,并不代表他出行帶的人和物就少了。

    白起跟秦魚開了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說他是因為有不得了的大事要處理,所以才這么輕車簡行“行色匆匆”的。

    秦魚也回以玩笑:“迫不及待見武安君也。”

    白起輕笑了一下,然后沒甚精神的揮揮手:“既已見過了,這就分別吧。”

    秦魚心下詫異,相約道:“若是武安君不急于這一時三刻,不如下車對飲一番?”

    白起頷首:“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