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80節
換了一間小室,太后見到秦魚過來,便面帶微笑,拉著他的手安撫道:“可憐見的,被嚇到了吧?真跟你說,做官就是這樣,平日里看著和風細雨的,但也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要得刀啊劍啊的見血,打打殺殺的更是常事。唉,說起來,你到底年紀還小,大王任你做縣令,本就是他的任性,現在若是將你嚇出個好歹,可就得不償失了。” “不如,朕去跟大王說說,讓你回家休養一番如何?” 蒙驁去看秦魚,秦魚蒼白著小臉,露出一個欣喜的笑容來:“太后說真的嗎?我可以不用管官署里的事了嗎?” 太后笑的更和煦了:“自然,官署里有的是能做事的人,你完全可以不用管的。” 秦魚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我不用管官署里的公務,我就可以去咸陽了。” 然后又朝太后抱怨:“明明說好了,等到正月新年的時候,我去咸陽看望大王的,但大王非要說我是一縣之長,沒有詔令不能離職隨意出櫟陽。現在有太后做保,那我就可以去咸陽看看了,咸陽一定比櫟陽更加繁華。” 太后臉上的笑容慢慢淡了下來,秦魚好似沒有看到一般,兀自去問蒙驁:“蒙將軍,你過幾日就要回咸陽了吧?正好,你帶著我,我跟你一起去。” 蒙驁心中暗笑,他還真當方才的刺殺嚇到這小子了呢,原來是反將太后一軍。 他回道:“等這邊審訊的差不多了,我會押著犯人去咸陽,有些人的定罪,必須由大王下王令才行 。” 秦魚喜道:“那可太好了。” 秦魚去看太后,聽她怎么說。 太后勉強笑道:“那朕就去問問大王,他同不同意你去咸陽了。” 秦魚一臉篤定的道:“太后是大王的母親,太后的話,大王一定會聽從的。我在家的時候,我阿母說的話,我也從來都不會違逆的。” 太后臉上的笑容終于消失殆盡。 她放開秦魚的手,開始重新打量起眼前的孩童。 眼前的孩童,身高有四尺(一米左右)嗎?似乎是被嚇到了,此刻他的臉色發白,眼睛溜圓,但里面沒有半分的畏懼和惶恐。 無論誰見了,都會認為他心中自有乾坤,不會任人擺布。 但在平日里的時候,這雙眼睛里面總是充滿了好奇和天真,嘴角總是上彎的,好似他所聽所見所思所想都是讓人高興喜悅的事情,世間煩惱都是繞道走的。 神明是偏愛他的。雪白的皮膚,rou嘟嘟的臉頰,花瓣般的嘴唇,以及,現在就可以看的出的挺直的鼻梁,rou感十足的鼻頭。 這是一張看著非常有福氣且漂亮的臉龐。 就是身子單薄了一些,在他的這個年紀,稷兒得有五尺了吧? 一開始,她以為這只是一個有些聰明的孱弱孩童,危言恐嚇一番,他就會乖乖聽話,小孩子都是這樣的,即便是聰明的小孩子,那也是小孩子的心智,不經嚇的。 但現在看來,此人心智之成熟,竟是不下于任何一個成年人。 此人多智近妖,心如磐石,對認定的事不可撼動。 如果是二十年前,眼前稚子,與她來說,脆弱如累卵,而現在,她卻是感到有些扎手了。 有才智,有決斷,有人手,有擁護,心性堅定,讓人信服,若是當年稷兒剛繼承王位的時候能有此表現,她跟魏冉,如今會不會有所不同? 太后心中示警,此子不能留,但...... 不知為何,她竟有些下不了手,難道人越老,心腸就會越軟嗎? 太后帶著滿腹的心事回宮了。 焦銅已經死了,但案件并沒有因此陷入困境。說到底,焦銅只是一個小小的工匠,瓷器雖然出自他手,但瓷器流出了工坊 ,就跟他再沒關系了,循著瓷器的蛛絲馬跡一路查訪,總能查出來。 還有,焦銅原先是個隸臣,后來立下軍功,給自己贖身變成黔首,這些都是有戶籍檔案記載的,循著他的身世變化,也能查出一些端倪。 秦魚并沒有等多長時間,第二日天亮的時候,蒙驁這邊已經有了最新消息。 經過秦魚的提醒之后,從昨天下午一直到晚上,蒙驁一直帶人拷問荊氏,指使他偷渡瓷器出櫟陽的背后之人是誰。 不知道是忠心所致,還是存心報復,但荊氏就是打定了主意蒙驁拿他沒辦法,咬死不說。 直到有刺客展開了第二次刺殺,目標,是荊氏和高氏。 因為審訊荊氏的人手多,荊氏只是受了輕傷,高氏,卻是因為無人保護,第一時間就死透了。 荊氏受此驚嚇,再也不敢隱瞞,全都老實交代了。 荊氏和高氏以及焦銅所效忠的人,是高陵君。 而高陵君,早在秦魚第一次給秦王寫信夸耀櫟陽左工室里燒出瓷器的時候,就盯上了櫟陽。 高陵君,公子悝,是太后最小的兒子,是秦王稷和涇陽君公子芾(fei)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是穰侯魏冉和華陽君羋戎的嫡親外甥。 老母寵幼子。 當年先武王因為舉鼎砸斷了脛骨,不治身亡之后,太后的大兒子公子稷還在燕國為質,她便想讓自己的次子公子芾繼位,若不是趙武靈王橫插一腳,如今坐在秦王寶座上的,還不知道會是誰呢。 雖然最后衡量利弊,太后還是支持大兒子即位了,但她對次子公子芾的看中與疼愛,可見一斑。 但這不能說明,她就不愛幼子公子悝了。公子稷和公子芾一個曾到燕國為質,一個曾到齊國為質,只有公子悝,不僅沒有做過質子,沒有受過半點苦,他還同自己的兄長一樣的待遇,公子芾受封的時候,一定會有公子悝,他是真正的未立寸功,便封君封侯,可見太后對他的寵愛。 太后寵愛,他的兩個舅舅,自然也是跟著寵,至于秦王是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或許是被寵愛慣了,公子悝很有些心高氣傲的小脾氣,他時常進咸陽宮中拜見他的大哥秦王,只要秦王身邊出現了什么新奇心儀的器具美 人,他都要暗搓搓的給自己配備上,私心里覺著,做秦王和做高陵君,其實也沒多大差別? 從他這樣讓人哭笑不得的小心思來看,公子悝,實在不是一個太聰明的人,處事甚至是有些荒唐的。 秦王對這個弟弟知之甚深,有事沒事的也愛逗一逗他。這日他新收到了秦魚的來信,覺著秦魚信里話里話外的小嘚瑟實在可愛,正好高陵君進宮,他便拿著新到手的黑瓷,問高陵君:“君在穰侯府上可有見過如此器具?” 高陵君其實對這些金啊陶的不是很在意,但他特別在意秦王沖他炫耀什么,尤其是這件東西,他確實沒見過,別說在富可敵國的穰侯府上了,就是在其他地方,他也沒見過。 出了宮之后,高陵君去找舅舅穰侯,里里外外的抱怨了一通,還問穰侯,他府上的齊國陶匠有許多,可能制作出比秦王手里的更精美的陶器出來? 穰侯也很好奇讓他這個小外甥受了這么大委屈的是個什么樣的東西,便派人去打聽。 秦王既然沒有特意隱瞞,穰侯自然也就很快打聽出來了。 櫟陽,又是櫟陽,看來,櫟陽那邊,出了了不得的人物啊。 穰侯不在櫟陽經營勢力,但櫟陽供他驅使的人著實不少,真正湊巧,曾經在他手底下立功掙過軍功爵的一個奴隸兵,現在就在櫟陽左工室做事。 通過這個叫焦銅的工匠,穰侯掌握了櫟陽左工室的所有能掌握的情信息,穰侯并不是個只知享受的酒囊飯袋,他人雖貪婪,但軍事謀略天文地理人文物產都精通一些,焦銅所說的陶土比例問題,穰侯一聽,就明白了,他雖然自己破解不了這個難題,但他府上齊人陶匠多啊,他專門挑了一個手藝最好的,送給了焦銅,果然,只燒了一兩回,焦銅就掌握了具體的燒瓷技術。 穰侯的所作所為,都沒有瞞著高陵君,高陵君看著從櫟陽運來的新燒制出來的瓷器,比秦王手里的那件,精美了不知道多少倍。 此時,高陵君和秦王爭鋒的心思反倒淡了下來,他有了一個更讓人熱血沸騰的目標,燒瓷賣錢。 穰侯對外甥的小愛好自然是支持的,他也想燒瓷賣錢,但他不打算在秦國燒瓷,他的想法是要來方子,回到自己的封地陶地去燒瓷,那里的陶土質量更好,理應能 燒出更好的瓷器來。 不得不說,穰侯還是想當然了,因為,焦銅并沒有跟他說燒瓷要用到焦炭的事,也幸虧他沒說,要不然,恐怕櫟陽這邊,面對的就不是高陵君,而是穰侯了。 高陵君仗著自己受寵,在心里已經將櫟陽當做了自己的所有物,他直接給荊氏和高氏下令,在櫟陽為焦銅提供物資等條件,以供他燒制更多的瓷器來。 高陵君可以高高在上的下命令,具體實施這個命令的荊氏和高氏,可就有些麻爪了,左右工室,向來是秦國的軍事重地,哪里是他們這兩個芝麻大點的“外戚”能涉足的?好在,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好秦家,趙欄。 趙欄可是宗室,又向來好面子,把他拉下水,簡直不要太容易。 于是,一張不算密集但卻非常緊實的網,在秦魚還不知道的時候,就悄悄結成了。 趙欄雖然被拉下水,但他只是一個明面上撐場面的幌子,實際上主導一切事務的,是荊氏和高氏。 荊氏和高氏做事不算不小心了,他們發現秦魚受到太后和秦王的雙層寵愛,而且,在他的帶領下,櫟陽工室好東西層出不窮,他們雖然看不上這小孩,但為了那源源不斷的財富,他們也愿意明面上供著這小孩,但背地里嘛,可真沒少干偷摸的事。 為了能夠不引起秦魚注意的將瓷器送去給公子悝,他們想了不少法子,都覺著風險太大。 可巧槐撞了上來,真是天賜良機。 就有了偷渡瓷器的事。 ...... 公子悝的所作所為,其實并不算什么,發現了就發現了吧,不就是讓人燒了一些瓷器嗎?櫟陽本來就是老嬴家的城池,什么瓷器啊花露啊煤油燈啊都是他們家的,公子悝讓人從自己家里運一些財物出來自己用,哪里就算的上“偷盜”了? 若是在以前,這些都只是讓太后和穰侯一笑而過的事情,不值得一提。 但現在是什么形勢? 太后和穰侯感覺到的束縛一天比一天大,太后開始嘗試著常住深宮,躲避秦王的鋒芒,穰侯則是趁著手中還有權利的時候,全力為自己的封地謀劃,就是等著有一天,他離開秦國的時候,可以回到自己的封地繼續過逍遙日子。 在秦王步步緊逼 的形勢下,太后不想自己的兒子再節外生枝,以防激怒了秦王,發生不可逆轉的結果。 所以她才會收到消息之后,打算威逼蒙驁和秦魚將此次櫟陽失盜的案件,定性在櫟陽本地勢力貪心不足以致鋌而走險上。 至于荊氏和高氏,她也沒法子了,她警告的話他們不聽,此時自己做出來的禍事,就自己受著吧。 但很可惜,無論是蒙驁還是秦魚,都不是個會受她鉗制的,眼見事情往不可控的方向發展,眼看著那個叫焦銅的工匠就要供出公子悝來,太后無法,只能啟動她來之前做好的最壞的準備,殺了一切能坐證的人。 只要知情人都死了,櫟陽這邊就沒有理由去攀咬國君的親弟弟,沒有外部的壓力和催化,秦王那邊即使知道了,他的火也發不起來,只要秦王不發火,覺著無所謂,那么,這次事件,就壓根不算個事。 她也已經打定了主意,等新年祭祀見到公子悝的時候,要好好的教訓他一頓,然后讓他去給秦王示好,然后道歉。 總之,rou要爛在鍋里,最好能把事情壓縮到兄弟兩個的家事之中,大過年的,總要以和為貴的,不是嗎? 太后事事都想到了,焦銅如愿以償的在關鍵時候死掉了,然后就是荊氏和高氏。 高氏死了,荊氏竟然活下來了? 太后得到荊氏沒死的消息之后,頹然一笑,什么跟秦王拿秦魚打賭爭鋒的心思,都淡了。 她輸了,這個秦魚,他不是秦王,卻要比當年剛坐上王位的的秦王更難纏。 她忍不住在心里想,若是秦魚在秦王那般情況下坐上王位,他會怎么做?還會不會受母舅的壓制這么多年? ............ 秦魚在聽說是高陵君之后,心里不由吐槽秦王:你家親戚,都是這么不講究的嗎?! 第86章 過度 秦魚跟太后說,自己問過秦王能不能去咸陽看他的說法,并不是托詞,而是真的。 櫟陽離咸陽這么近,秦魚原本打算趁著給秦王送新年“賀儀”的機會,帶著家人一起去咸陽逛逛,就當是休假了,可惜,也不知道秦王是不是看出了他想出去玩的心思,竟然給拒絕了,還說他要是私自去了咸陽,就是瀆職,是要挨板子的。 秦魚只好熄了度假的美好愿望。 太后回宮之后,有沒有去信跟秦王說情讓他撂下公務回家休養,秦魚不知道,不過,蒙驁在給秦王的匯報中,卻是給提了這么一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