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嬴魚 第55節
圖對秦魚如閑話常談一般的說起秦王也很無語,他道:“王大父日理萬機,未必有時間見我們這些小輩,我又沒什么大事,去了平白浪費他老人家的時間,還是不去了。” 秦魚無法:“好吧,那我跟大王說,今日你幫了我,勞煩你了。” 圖丟下一句:“隨你。”就帶著門客們離開了。 徐隨一步三回頭的也要離開。 秦魚叫住他,問道:“我觀你極善言辭,又熟讀律法,可有想過以后要做什么?目前有什么打算嗎?” 徐隨眼睛一亮,他努力表現的成熟一些,回道:“隨有出仕之心,可惜家貧,沒有舉薦,只能蹉跎等待時機。” 秦魚對他說的家貧不以為然,要真家貧的飯都吃不上了,你能學琴學律?而且看你穿著羅衣,可不像是家貧的樣子。還有,你才十五歲,說什么蹉跎呢?人家十五歲才開始學習識字好吧,至少秦魚就知道,已經成親了的十五歲少年秦川,他認識的秦字還沒有他這個小孩子多呢。 然而徐隨的十五歲,已經開始雄辯群門客了,不得不說,同樣是人,差距還是有些大的。 既然還是待業少年,秦魚就跟他道:“我現在要去拜見大王,或許大王會問一些律法的事,你能和我一起去,在我答不上來的時候,幫一幫我嗎?” 徐隨一揖到地,激動道:“唯。” 徐隨跟著秦魚向王宮內部走去,后面的嫣和看到了,向前走了幾步,被蒙武拉住,她也知道王宮大內不可擅闖,只能跺跺腳,一臉不甘的轉頭離開了。 秦魚去見秦王,秦王這里有臣子在隨侍。之前秦魚每次見秦王,秦王都是單獨見他,因此,他聽說里面秦王在召見臣子,就想等一等,等秦王見完臣子,他再進去。 誰知,秦王讓他直接進去。 秦魚帶著徐隨和長喜進了大殿,給秦王見完禮,秦王笑道:“寡人聽說,你在前朝廷議,怎么,現在結束了?” 聽到‘前朝廷議’這四個字,跟秦王議事的大臣和徐隨微微變了臉色,長喜則是深深的低下頭去,唯有秦魚不滿反駁:“是我學識不精,想要找人幫我看看卷宗,誰知道我人緣這么好,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大家就討論了一下,哪有什么廷議?大王您可別嚇唬人。” 秦王只當他是在狡辯,問他:“那你們都議論出個什么結果來了?” 秦魚讓長喜放下卷宗,嘿嘿笑道:“我就是現學現賣,也得有個裁判呢。我原本想拿來說給大王聽的,但大王有要事在身,卻是我打擾了。”說罷,朝那個大臣笑笑,以示友好和抱歉。 巧了,這個大臣秦魚還真見 過,就在之前秦王拜他為櫟陽令的那次朝議上,此人站的還挺靠前,他給秦魚最深的印象,就是那雙充滿考量和謀算的眼睛。 此時再看此人,那份考量仍舊在,但算計,卻是沒有了。 秦王笑道:“不算打擾,寡人與范卿正說起你呢。哦,你還不認識吧?這位是寡人的客卿,范雎,是位大才。” 秦魚原本圓溜溜的眼睛瞬間張大了一圈,一臉震驚加詫異的看著范雎,原來,這個人就是鼎鼎大名的范雎? 秦王皺眉:“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聽過范卿的名號?” 秦魚恢復了表情,無所謂道:“我早就聽說您身邊的寵臣名叫范雎,早就好奇了,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 秦王道:“那些虛言,你聽聽就行了,范卿乃是寡人的重臣,其實區區寵臣可比的?話說,你倒是可以做寡人的寵臣。” 秦魚非常想跟秦王翻一個大大的白眼,以充分表示自己的不屑,但他不敢,所以只能皺皺小鼻子,爭取道:“我想當大王的重臣,不想當寵臣。” 秦王:“那寡人就考考你,寡人可不想要一個不學無術的人做重臣。” 秦王從秦魚帶來的案卷中隨手抽出一卷竹簡,開始提問。 就像秦魚自己說的,雖然他已經做足了功課,但新學的就是新學的,還未融會貫通,也只學了個半吊子,秦王問話,秦魚答不上來的,他也不瞎逞強,直接說不知道,然后讓徐隨替他答。 一開始秦王還只局限于案件,他見徐隨都能將他出的題答上來,就讓范雎一起出題,專門考教徐隨。 徐隨也從一開始的游刃有余,到后來的勉力作答,額頭也開始慢慢的沁出汗珠。 秦王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說秦魚:“難得你乖覺,知道自己不行,就帶一個行的來幫你,更難得你找了個有真學問的。” 秦魚高興道:“大王也覺著徐隨有真學問嗎?” 秦王驕矜道:“以他這樣的年紀,尚可。” 秦魚聽道這話,臉上的笑容垮了下來:“哦。” 在一旁靜坐的范雎此時卻開口道:“王上說的沒錯,以徐小友的年紀,他能將法家學問學到如此程度,已經算是難得,公子不必苛責于他。” 秦魚睜著純潔的大眼睛,天真的問范雎:“你們都說他是因為年紀小,才只有這些學問,那么等他再學幾年,會不會追趕上范先生你呢?” 范雎失笑道:“在下不修法家,以在下來看,此時徐小友對律法的學習就已經超過在下了。” 秦魚道:“我不信。徐隨,范先生說你的在律法上的學問已經超過他了,你覺著呢?” 徐隨忙彎腰拱手向范雎行弟子禮,惶恐道:“小子狂妄,何德何能能有先生比肩?” 范雎對徐隨的態度很滿意,原本自從秦魚一行進來就板著的一張臉上不由帶上了和煦的笑容,捋著胡須道:“你能有此虛心向學的態度,就已經超過這世間大多數人了。” 秦魚看看范雎,又看看徐隨,悄悄拉拉秦王的衣袖,在他耳邊小聲道:“大王你看,他們像不像老師和學生?” 秦魚的說話聲音夠小,但架不住他小孩子聲音細脆,在座的又都是耳聰目明之人,因此秦魚說的話,范雎和徐隨都聽見了。 徐隨態度更恭敬了,范雎卻是搖頭失笑,對秦王道:“見著機靈的小輩,不免新生歡喜,大王見笑了。” 可不是?方才那句話,可太像是老師教訓弟子時說的勉力之語了,但關鍵是徐隨并不是他的弟子,他在大王面前訓誡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輩,這個小輩還是秦魚這個新的秦國‘公子’帶來的,未免有僭越秦王和秦公子的嫌疑,是以他才說見笑了。 但秦王并不以為意,他笑道:“既然先生喜歡,何不收下這個弟子?讓他侍奉在你的左右,豈不是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天天教導了?” 這可真是話趕話的趕上了,秦魚一時盡興,竟想讓徐隨拜范雎為師。 徐隨臉上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雙膝一軟,就要磕頭拜師,但秦魚比他更快,他道:“大王您這是認真的,還是說笑呢?我雖然年紀小,但也知道,收弟子都是要收合自己心意的才行,您都沒問過范先生,就讓他收下弟子?也太霸道了吧?” 秦王無語:“寡人方才不是在詢問嗎?寡人何時霸道的讓先生收弟子了?” 秦魚理直氣壯:“您話都說出來了,難道要讓范先生拒絕嗎?范先生以大王為重,即使他心中不喜,定也不會表現出來的。是不 是,范先生?” 秦魚這個話可是太刁鉆了,簡直是好話歹話都讓他一個人說盡了。 此時,范雎再看秦魚,就有些心里發緊了,此子頗通辯才,不可小覷。 一開始秦王言笑讓他收徐隨為弟子,范雎心中的確是有些不舒服的。他只是隨口夸贊了一個稚子,壓根就沒想著收弟子啊? 范雎想要拒絕,但他現在身份只是客卿,還未立下大功勞,還沒有底氣能拒絕秦王而不損及自身。 他還未想好如何不著痕跡的打消秦王的念頭呢,秦魚就開始詰問秦王了。沒錯,在范雎眼中,秦魚說的話就是在詰問秦王,而且是頗為理直氣壯的詰問。這樣的問話,范雎自認自己也能做到,但秦魚現在才幾歲?才這樣的年紀就能言善辯,怪不得秦王對他寵愛非常。 秦魚不僅詰問秦王,說秦王霸道,還將范雎的難處都擺在明面上來,讓秦王自己認識到他言行里的霸道,從而自己打消讓徐隨拜自己為師的念頭,給范雎一個平緩的臺階下。 秦魚這樣為范雎著想,范雎心中不僅沒有感念秦魚的好,他反而升起一種莫名的緊迫感來。 此子不僅有才智高絕,心性更是玲瓏,假以時日,成就定然不凡。 范雎開始感覺有壓力了。 范雎對秦魚拱拱手,對秦王道:“魚公子為臣著想的心意,臣收到了。不過,臣近來也有收徒的打算,只是沒遇到合心意的,方才見徐小友,未免見獵心喜,心下還在打算等面見完君王之后,再問問徐小友有沒有拜臣為師的意愿,卻不成想,大王先一步提出來了。魚公子問臣心中是否有不喜,臣答曰:無。” “臣愿收徐隨為弟子。” 范雎心算無雙,他去猜度秦魚說此話的目的,無非有二。一個是他不想讓徐隨拜他為師,理由也很簡單,他自己看中了徐隨,想讓徐隨做他的幕僚,為他做事。第二個就是他正話反說,想讓徐隨拜自己為師,但這與秦魚有什么好處呢?秦魚跟徐隨是好友嗎?自從秦魚出現在范雎的眼中,范雎早就把秦魚查了個透徹了,據他所知,秦魚跟徐隨,攏共也就見過兩面,一個是秦魚宴請王孫圖,一個就是今日了。只見了兩次面,秦魚就用計讓徐隨拜他為師?為什么?要是真的拜師,為什么是他?真的只是 話趕話的趕上了嗎? 范雎蹉跎半生,屈辱受過不少,重視卻還沒得到多少,說實話,此時還未拜相的范雎,對自己,其實是沒有多少自信的。 范雎破此局的方法是,接受徐隨。若秦魚是第一個目的,那么范雎正好不讓他如愿,這是范雎作為謀略家的本能,他本能不想讓“敵人”如愿。若秦魚是第二個目的,那么,收下徐隨,就可以就近觀察徐隨,從而得知秦魚的目的了。 他當然也可以拒絕,但就像秦魚所說的,范雎拒絕了,他不是在拒絕秦魚,更不是在拒絕徐隨,而是在拒絕秦王,現在的范雎,不想在秦王那里留下半點不好的印象。 所以,他選擇手下徐隨。 秦魚可沒想到大名鼎鼎的范雎居然將他當做對手了,他在聽到范雎說手下徐隨的時候,心下一定,然后去看了徐隨一眼。 明明是很尋常的一眼,但徐隨突然就福至心靈,撲通一下跪了個結實,給范雎叩首道:“弟子拜見恩師。” 范雎親自將他扶起,給了一塊隨身玉佩作為見面禮。 秦魚見大勢已定,撅撅嘴,對秦王嘟囔:“瞎好心!”然后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小嘴巴。 秦王被他逗的哈哈大笑不已,一邊恭喜范雎喜得愛徒,一邊按著他的小腦袋笑話他:“一天到晚的,就你逞機靈,當別人都是傻子不成?這回可是遇到有能治你的人了,該!” 秦王是真的以為秦魚自己看上了徐隨,想收徐隨做自己的門客,現在秦魚的人被范雎截胡,秦王頗有些幸災樂禍。 聽了秦王似教訓實則寵溺的話,范雎露出促狹的笑,徐隨則是露出一個欣喜滿足的笑,秦魚也應景的露出一個小心思被“揭破”的笑,一直恭敬站在邊上的長喜也低眉淺笑。 這大殿里攏共五個人,同時發笑,但每一個人的笑容都掩藏了自己內心的真正想法,人心隔肚皮,大抵如此了。 笑過一回,秦魚另起話題:“方才大王說您在跟范先生說起我,是在說我什么呢?” 秦王笑道:“寡人正在跟先生說...”范雎突然輕咳了一聲,秦王繼續道:“...說你那花露送去六國,定然會引起哄搶,便想商量出一個價格來,既能讓山東六國的達官顯貴們接受,又能彰顯此物 的珍貴?” 秦魚頓時明白了,定價嘛,定然是不能低了,價格太低了,不能顯示花露的珍奇,最好只能讓“特定”的人買的到,比如秦國打算用間的人。 他道:“我是不懂這些的,大王和范先生商量定價就行了。”他比較關注另一件事,“大王,您答應給我的三千刑徒什么時候能到?還有,我需要幫手,尤其是能精通律法的好幫手!”說道此處,他還瞪了徐隨一眼。 徐隨忙羞愧的低下頭。 秦王點點他的小腦袋:“少不了你的,等明天就有了。” 秦魚高興道:“那我就等著大王了。”說罷起身,就跟秦王告辭離開了。 秦魚走了,徐隨也知趣的退下。 等人都走了,秦王才笑對范雎道:“先生也太小心了。寡人可以跟先生打賭,即便寡人不明說,這小子也能明白咱們在做什么。” 范雎心中對秦魚的重視又加重了幾分,坦然對秦王道:“臣不是在防魚公子,而是此時機密,不宜入外人之耳。”他是在防徐隨和長喜。 徐隨雖然已經是他的弟子了,并不代表他就能交付信任了。建立信任的過程充滿了考驗和審視,這是一個漫長持久的過程,范雎不會隨意交付自己的信任的。 秦王搖頭嘆息:“先生之謹慎,寡人佩服。” ...... 秦魚送徐隨出王宮。 在王宮門口,徐隨給秦魚深深三拜。 看著好似在跟他請罪,其實兩人都知道,這是徐隨在跟秦魚謝恩。 徐隨雖然不知道范雎有多厲害,但能讓秦王與之對坐相商大事的人,能是簡單的人嗎?他拜這樣的人為師,可以說他的名利之路,已經踏出踏實的一步了。 而這些,都是秦魚帶給他的。 秦魚等他拜完,才表現的不情不愿的將他扶起,見四處無人,才小聲對他道:“路已經有了,能學到多少本事,就看你自己的了。”想了想又道:“大家都喜歡心地赤誠的人,別跟這位范先生玩心眼。”你恐怕玩不過他,再把自己給玩進去了。 徐隨張張嘴,非常想問秦魚為什么這樣幫他。 但他終究沒有問出口,只是再一拜,轉身離開了。 就像秦魚說的那樣,路已經鋪好了,其他的,就得靠他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