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上海灘 第7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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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讀書時,我們學校有留日回來的教授,跟我們說起過,自明治維新末的幾十年間,日本人曾向南洋販賣了大量妓女,以謀取外匯。后來,日本頒布了廢娼令,也就不再有唐行小姐了。但是這幫可憐的女人,卻被當成了日本的恥辱……你知道么,”梁琇頓了一下,有些憤怒道,“很多都是只有十幾歲的小女孩,就那么被稀里糊涂地騙過去,賣過去了?!?/br> 秦定邦擰起眉頭,放下了碗筷。 梁琇伸手搭在秦定邦的肘彎,“那人真說,屈以申是……唐行小姐的孽種?” “是那么說的……長崎的唐行小姐。” “長崎?”梁琇有些不可置信,這是罵人的話吧,“長崎和熊本確實是出唐行小姐最多的地方……”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可一時又捋不清頭緒。 兩人接著吃飯,話題又轉向了別處,但這股不對勁,卻在梁琇的心中野蠻滋長。 等兩人吃完了飯,她眉頭緊鎖地端著碗筷到廚房。秦定邦看她面色凝重不言語,端起剩下的碗筷,也跟了過去,“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兩人把碗筷都放進了水槽,梁琇沒留意秦定邦的目光,一言不發地默默刷起了碗。 她一邊洗著碗筷,一邊看著水流,水嘩嘩地沖到碗筷上,不停地濺出水花。 她覺得,自己腦中有好多斷著的線頭,一點點地,開始慢慢地搭了上來,漸漸結成了一張網,就像破碎的拼圖被一點點拼接,她先前那些覺得奇怪的地方,都被一一理順了起來…… 突然,她猛地抬起頭,怔怔地望向秦定邦,“我,好像知道了……” “你怎么了?”秦定邦連忙扶住她的肩,“你知道什么了?” “可能……”梁琇一臉不可思議地慢慢道,“那位屈先生,真不是一般人!” 第82章 “我的小多福啊……” 屈以申并沒帶回救命的神藥。 他不光去見了藤原介,也去找了其他的關系,全都沒有藥。 說來也是,盤尼西林只有在美國專門指定的藥廠才能生產,盟軍管控極為嚴格。在這被日本緊緊把持著的上海里,如果真要有,恐怕也只有憲兵隊里能存上幾支,還不知是從哪里搞到的。 那個前不久被他托藤原介從集中營救下來的美國人,他也去問了,不出所料,那人也搞不到這么稀缺的藥品。 他的白色別克剛在門外停下,就看到古大夫從房子里出來。 古大夫是他專門為胡三妹請的醫生,這段時間,每半天會過來一次給老人診治。有好醫生上門看病,就省了病人去醫院奔波的辛勞。 但是胡三妹的肝病惡化到現在這個階段,古大夫其實也早已無計可施了。與其說治療,不如說,每天也就是定時過來打止疼針緩解痛苦,再沒其他能做的了。 屈以申見古大夫出來,便下車迎了過去。古大夫也快走了兩步,“屈先生,我剛給老夫人打了止疼針。” “辛苦古大夫了。” “老夫人很堅強,也很樂觀,從來也不跟我抱怨病情?!?/br> “古大夫……”屈以申這段時間一直在回避著這個問題,但今天尋藥的處處碰壁,仿佛摧垮他希望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終于覺得前方真的是一片漆黑了。他想了想,還是問了出來,“跟我說實話吧,大約還有多久?” 古大夫頓了頓,屈以申的孝順他是看在眼里的,此時真有些不知怎么開口才合適。 “你就照實說,我有心理準備。” “就這幾個月吧……”在給胡三妹看病的這段時間,古大夫已經深深體會到這位屈先生是位難得的孝子,他心下不忍,又趕緊安慰道,“和我的言談間,老夫人還是挺豁達的,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再多守一守屈先生?!?/br> 只剩幾個月了? 屈以申一時忘了回話,他本以為,怎么也能撐到年底的。 “我這邊,會盡力減輕老夫人的痛苦,讓她最后的日子,過得舒坦些?!毖粤T,古大夫朝屈以申微微頷首,便離開了宅子。 屈以申仰頭看了看天,久久無言,長長地呼了一口氣后,理了理衣領,邁步往家門走去。 傭人聽到開門聲,便一路小跑地迎了過來。屈以申本以為胡三妹已經睡下,沒想到一進客廳,便見她正坐在餐桌旁,望著房門,好像一直在眼巴巴地盼著他回家。 見胡三妹沒休息,屈以申臉色立即陰沉了下來,“怎么還不讓老夫人歇著?” 傭人有些委屈,“先生,我們早就讓老夫人去休息了,但老夫人堅持要等您回呢?!?/br> 屈以申微微嘆了口氣,快步走到胡三妹身邊坐下,餐桌上正放著一碗加了銀耳和枸杞的小米粥。 “你看你一身的汗,是不是還沒吃飯?”胡三妹摸了摸屈以申的手背,一臉慈愛道,“現在天這么熱還這么忙,別這么拼命了?!?/br> 屈以申盯著這碗粥,眼底漸漸開始發熱,他笑著答道,“本來我已經吃了,但一看到阿媽給我熬的粥,就又餓了?!?/br> 胡三妹現在臉色更加蠟黃,精神也很不濟,一直病懨懨的,可一看到兒子回來,就能立刻提起神。 傭人在旁邊又說:“我們本來不讓老夫人辛勞的,但老夫人怕我們掌握不好火候,堅持著要親自給先生熬粥。做好了后,又給盛出來放到桌上晾涼。怕您回來喝時太熱了,燥的慌。老夫人一直守在這里等著您呢?!?/br> 屈以申“嗯”了一聲,裝作扭臉看向房門,硬生生逼回眼里的濕氣,才轉回頭笑著對胡三妹道,“那我更得多喝一碗,阿媽吃了嗎?” “你吃吧,我剛已經吃過了。”胡三妹把粥碗往屈以申面前推了推。 屈以申拿起勺子,滿滿地舀了一勺粥放進嘴里。一股又軟又糯的甜香,里面是加了冰糖的。 他從小就喜歡吃小米粥,那時小米很貴很難得,可胡三妹總是能想法弄到一點,熬粥給他喝,有時候要是放點糖,能讓他高興好半天,而她自己,卻一口都不舍得吃。 后來,生活終于有了起色,再后來他們一起到了上海,這期間,她都一直熬粥給他喝。 多少年來,胡三妹對所有為屈以申做的事,都無比精心。直到現在,但凡自己身體支持得住,都會親手做給兒子吃。她這個健康狀況,早已經談不上什么胃口了。但是能看著兒子吃她給做的飯食,狼吐虎咽津津有味的模樣,她就能覺出無盡的滿足。 而對屈以申來說,不管在外面吃了多少山珍海味,只有阿媽給他熬的這碗粥,才能讓他找回平靜和安寧。 “阿媽,現在感覺怎么樣?” “好多了,沒看我都能起來給你熬粥了嗎?”胡三妹看著兒子愛吃的樣子,笑著安慰他道,“古大夫剛走,他給我打了鎮痛藥,現在沒那么疼了?!?/br> “那就好?!鼻陨挈c了點頭,加快了喝粥的速度。 “哎呀,慢點兒,鍋里還有?!?/br> 屈以申三下五除二喝掉了一碗,像小時候那樣,把空碗朝胡三妹比量了一下,“阿媽,我扶你休息吧?!?/br> 胡三妹抬起捂著肚子的手,扶上椅子扶手,“也好?!?/br> 屈以申連忙起身,把老太太慢慢攙扶到里屋床上,“阿媽,你睡一覺吧,休息好了,病才能好得快?!?/br> 胡三妹勉強笑了一下,聽話地躺下,“我的小多福啊,真是長大了,要我替你cao心的事,是越來越少了……”臨了她又伸手摸了摸屈以申的頭,“兒啊,你要學會照顧好自己。最好能找個可心兒的,踏實跟你過日子,再生個一兒半女的。那樣,阿媽在那邊,也就徹底放心了?!?/br> 屈以申握住她的手,“阿媽說什么呢?趕緊休息,別胡思亂想的?!?/br> 應該是太累了,胡三妹腦袋沾了枕頭不久,就睡著了。無聲無息的,仿佛一切都停止了。 屈以申并沒有離開,他守在阿媽的床邊,一定要確認她還有呼吸,才能稍稍放下心。 他一直看著胡三妹枯瘦蠟黃的睡顏,時鐘好像隨著她微弱的呼吸在走著倒計時。此生的母子緣分,正滴答滴答地往盡頭一路奔去,那腳步越走越急,催得他心直顫。 胡三妹現在還穿著絲質的長袖衫,六七月的上海已經非常熱了,家里的傭人都穿著短袖,但她還執著地穿著長袖。 屈以申明白,她是在遮擋著左臂后方的那條巨大的傷疤。那處傷讓她一直抬手困難,多少年了,越來越嚴重。 當年,胡三妹從幾條野狗的嘴里把奄奄一息的他給搶了下來。正護著他要逃的時候,其中一條惡犬,沖上前來一口咬住了胡三妹的左臂,尖牙深達筋骨,撕扯得皮開rou綻。當時她把他死死抱在懷里,是急中生智撿了路邊的樹枝瘋狂反擊,才打退了那幫索命的畜生。 如果不是胡三妹舍命相救,恐怕他早就成了一縷小小的魂魄,飄蕩在馬來亞海島的上空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拼死救下他的善良女子,在最初,竟被他在心底深深地嫌惡。 這份罪惡的情緒,他掩飾得很好。全世界,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時深藏心底的想法,也只有他自己,至今仍然對曾有過那樣的想法而無法釋懷。以至于他每每回想,都會被良知折磨。 這個行將就木的枯瘦老人,越是傾盡全力地呵護珍視他,他越會覺得,當初她救下的是一匹白眼狼—— 一個冷血刻毒的混賬東西。 塵封的往事,又如潮水般向他涌來。他一時抵擋不住,心跳又快了起來,不得不閉上眼睛。 那些再也不愿回想起的記憶啊…… 現在,“母親”二字于他而言,當然就是胡三妹。但他是有親生母親的,他到現在都記得,那個善良懦弱的長崎女子,名叫山口純美子,一個至真至美的名字。 他還記得,很小的時候,在馬來亞的那個小島上,他原也是有個家的。 家里有mama山口純美子,有爸爸藤原次郎。 而他那時,還是藤原寬—— 那個藤原家的……大兒子。 第83章 百世難還 那時的日子,艱難、貧窮,但多少,也還有點家的樣子。 mamacao持著家務,爸爸在錫礦上做工頭。爸爸脾氣不好,回家后總是抱怨,恨老天無眼對他不公。 他這個曾經的日本陸軍第二軍的士兵,當年在旅順殺紅了眼,一時得意沒留神,被一個從屋里沖出來的小少年,拿菜刀砍傷了后背。他因此身負重傷,竟然陰差陽錯地錯過了后來的晉升。不得已,軍隊待不下了,才去了南洋謀生。 藤原次郎一直心比天高。被幾菜刀斷送了在軍隊的前途,淪落成了個在馬來亞錫礦為華人礦主打工的工頭,心里發酵燜燒的怨忿,讓他整個人的想法都變得更加扭曲。 在他心中,中國人就是劣等民族,但他卻要屈居其下。因此他更痛恨中國人,并且把這份深深的鄙夷和入骨的恨,都灌輸給了小藤原寬。 那時,藤原次郎會反復跟兒子炫耀甲午戰爭時,他在旅順的“光輝戰績”,吹噓他是如何威風地在那里恣意屠戮,如何比其他人殺得都要多,都要快。 藤原次郎雖然身處低谷,但出人頭地的心并沒有死??尚ι咸爝€真就給了他這樣的機會,有次路過一片橡膠林時,他救下了一個被蛇嚇傻了的小姐。本是一個無心之舉,沒想到卻鋪就了他未來的飛升之路。 算是他走了狗屎運吧,那個小姐竟然是日本陸軍中將的千金,當時恰好去南洋游歷。小姐正值妙齡,對愛情和婚姻正充滿著幻想。藤原次郎那時一身腱子rou,男子氣十足,尤其擅長甜言蜜語,把相貌平平的將軍之女夸成一朵花。那小姐對這救命恩人可謂一見傾心。藤原次郎也瞬間嗅到了機會,騙她說他是孤身一人。 呵,隨隨便便一個謊,便把家中的妻兒抹得一干二凈。 藤原次郎連誘帶哄奪去了那小姐的貞cao,換得了女孩的死心塌地,非他不嫁。之后,他隨小姐回到了日本。 起初小姐的將軍父親對藤原次郎很不滿意,即便女兒尋死膩活,也不為所動。 轉機出現在將軍得知藤原次郎當初在甲午戰爭中的表現,他后來專門命人去第二軍核實檔案,得到回復此人確實作戰英勇,便覺得藤原次郎也許是可造之材,最終勉強同意將女兒嫁給他。 隨后,借助岳父的勢力,藤原次郎重回陸軍,憑借其一貫的狠辣詭詐,一路高升,直至身居要職。 被拋棄后的藤原寬生活無著,其母不得不又繼續cao起了皮rou生意。他那時太小,并不懂那到底是什么營生。只記得爸爸不聲不響地就走了,mama成天以淚洗面。 再到后來,mama身邊總是有不同的男人,而且她動不動就會生病,甚至起不來床。 有一次,mama在家里的洗澡桶里洗澡,他不知道進了屋,才驚訝地發現mama滿背的傷口。mama一見他進屋便讓他趕緊出去,但那些猙獰的傷,他卻再也忘不掉。 等到他慢慢長大,才越來越明白那些傷意味著什么。一道一道的啊,就像狠狠剜在他心上的疤。 其實,關于mama的很多細節,他都不記得了。如果推算,她應該是十幾歲就被從長崎賣到了馬來亞,死時不過才二十出頭。一個苦命的長崎小女孩,離開日本時,還以為是奔赴天堂,最后,卻只化作一小堆枯骨,躺在了島里一片偏僻的墳塋里。 現在,那荒冢應該早已野草叢生,無處可尋了。 但他卻清楚記得mama在臨終前的千叮嚀萬囑咐。她希望他不要去恨藤原次郎,那個所謂的親生父親。她要他感謝藤原次郎給了他生命,給了他們母子幾年安穩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