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弟子與高嶺之花(71)
蕭大少爺難得真心發(fā)火,整個人卻濕答答的毫無威懾力,季汐忍不住笑了笑:“水里呆著還挺安心的,你要不要也試試?” 試個頭。 他真是失心瘋了,方才看到她掉進塘子里竟然腦袋空了一瞬,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跟著跳了下去。如今看她一副嬉皮笑臉的模樣,蕭璟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過身,踢踏著濕透了的靴子上岸。 身后跟著響起“嘩啦”的水聲,季汐跟在他身后也爬了上來。 深秋,天氣逐漸轉(zhuǎn)涼,池水冰涼刺骨。少女施了個清潔咒,很快恢復(fù)了干凈清爽,一扭頭卻發(fā)現(xiàn)蕭璟的頭發(fā)和衣服依舊滴著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不知看了多久。 這個人在干嘛,人家施咒有什么好看的,他又不是不會?季汐見狀對他也施了一個,他身上的水汽頓時蒸發(fā)殆盡,整個人清清爽爽。 蕭璟愣了愣,低頭看了一眼,這才發(fā)覺自己腳邊積了一灘水漬。 “……” “你以后也是當莊主的人了,若是被下面的人看到這幅模樣,不得威嚴盡失?” 這句話一說,蕭璟又覺得有些刺痛,扭頭便直往前走了。身后又傳來少女輕柔的聲音:“蕭璟,我們就這樣了嗎?連句話都不說?” 這個世界爾虞我詐你死我活,蕭璟是為數(shù)不多心思純善之人,她真的把他當做朋友,兩人走到這一步她也滿是遺憾。少年聞言停下腳步,頭也沒回道:“兩條人命橫在我們中間,不做仇人已經(jīng)是最好的結(jié)果。” “可你還欠我一頓飯呢。” 少女眨了眨眼睛:“在埋骨冢山洞里的那次,記得么?” 蕭璟想起來了。 明明是在不久之前,現(xiàn)在一想?yún)s恍如隔世,久遠得讓人心頭一顫。那次他們一行少年人去埋骨冢取本命法器,一路艱難險阻,各顯神通。他說要請她大餐一頓,實際上不過是找個借口和她多相處。 少年的心思多么澄澈啊,連愛意都羞于啟齒,非得用千百個理由來搪塞,給它裹上一層又一層的包裝紙,耐心拆完后才是一顆甜滋滋的、美味的糖。 那顆糖被攥在掌心,怕她猜到,又怕她猜不到。心思掩藏在眸底,怕她知曉,又怕她看不出。他那時的人生如一個生機盎然的春天,唯一的煩惱竟然是小情小愛,一個糖包子都能包得下。如今再想起,早已物是人非,處處都是遺憾了。 “你想吃什么?” “要不去喝酒吧!” 季汐勾起唇角,笑意卻不及眼底:“突然想借酒消愁,蕭莊主不如陪我一起罷?” …… 二人抱著兩個酒壇子來到桃花樹下。這酒是合歡宗的酒窖里拿出來的,聽聞度數(shù)很高,味道也比別的酒濃烈些。一口下肚喉嚨起火,灼燒感從上流到下,直至胃里都是暖暖的。 天色向晚,稀疏的星子逐漸爬上天幕,淡藍色的天空像是撒開的一張漁網(wǎng),將世界收至掌心。 地上簡單鋪了條毯子,沒有軟墊,也沒有桌案,酒壇和酒碗都隨手扔在地上。季汐把酒斟滿,和他碰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蕭璟不甘示弱,也跟著一口悶掉,一滴不剩。 兩人默默無言地酗酒,沒過一會兒便三碗下肚,面頰如同烈火燃燒。夜風(fēng)一吹,發(fā)絲都泛著涼,少女打了個噴嚏。 “嘶,好冷。” 下一秒,少女頭頂一暗,一件披風(fēng)甩了過來。她抬眸看了蕭璟一眼,慢吞吞把衣服穿上,道了聲謝。 酒醉后人的行為總是遲緩的。她花了好一會兒才系好披風(fēng),還沒暖和一會兒又接著喝酒。這種喝法有些兇,蕭璟一連三碗都有些吃不消,看到她又給自己滿滿當當?shù)搅说谒耐耄斔粯庸距焦距胶韧暧忠^續(xù),少年忍不住將酒壇往自己這邊收了收,低聲道:“你瘋了,非得把自己灌醉?” 少女的眼中流光閃爍,里面倒映著他小小的影子。她笑了笑,無所謂道:“難得放縱一次,有何不可?再說,這說不定是我同你最后一次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下一次再見,各自又是什么立場還很難說。” 她奪過酒壇,“嘩啦啦”地又給自己倒了一碗,澄澈的酒液在手心中微晃,倒映出一輪皺巴巴的月亮。 “我是合歡宗的人,蕭璟。我的宗主誤殺了你爹,你也間接逼死了她,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可是人命是無價的,死了不能再復(fù)活,你感到痛苦,我也感到痛苦,這種痛苦再也無法消弭,只會將你我越推越遠……是以今日我和你一起飲酒,不過是善始善終,這樣你兌現(xiàn)了你的承諾,日后便不會變成一個心結(jié),你懂嗎?” 善始善終,好一個善始善終,只不過是一場體面的告別,把這段關(guān)系親手畫上個句點。既然沒有結(jié)果,那長痛不如短痛,她向來是如此。 說到最后,季汐的聲音已經(jīng)有些發(fā)顫,手腕不知為何一抖酒水撒了大半。季汐剛想再添一點,卻被少年一把抓過酒壇子。 酒碗往地上一丟,“咕嚕嚕”滾了老遠,蕭璟仰起頭,直接對這酒壇子便開灌。 沉郁的酒香頓時四散開來,連空氣中都彌漫著令人沉醉的香氣。季汐目瞪口呆地看他一口氣喝完,然后晃晃悠悠地丟掉酒壇,整個人已經(jīng)泛著淡淡的粉紅。 “蕭璟……” “咳咳咳!” 少年咳嗽了幾下,眼角被嗆出了淚花,聲音昏昏沉沉:“好辣……” 季汐湊過去,拍了拍他的背脊幫他順氣。蕭璟順勢趴在她肩頭,目光沉沉如同深海,他突然將人抱在懷中,低聲道:“你的心是什么做的?” 少女愣了愣,僵硬地被他抱著,一動不動。 “方才那段話,你是懷著怎樣的心情說出口?小白,你向來如此嗎?傷害別人的心的時候,斬斷一段關(guān)系的時候,都是如此隨性而又從容的嗎?我真羨慕啊,如果我的心和你一樣不是血rou做的,想必不會如此不堪……” 說到最后,話音已經(jīng)帶著些許哽咽。季汐掙扎了一下,似乎想抬頭看看他,少年卻收緊懷抱將她的腦袋往懷里摁,繼續(xù)道:“宗主的死,我很抱歉,但她必須死,她活著我便痛苦,她死了我會稍微好一些。” “小白啊,你知道嗎?父親那天本來不會死的,是我催他快一些過去,若是再稍晚點,你就回來了,宗主肯定會去見你的。” “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說到底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催他快些出發(fā),不該求他去提親,不該去參加你的生辰宴,不該放那場煙花,也不該喜歡你的……從一開始,我就不該喜歡你的……可是小白啊,小白……” 說到最后,他已經(jīng)頭腦昏沉,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下來,兩個人“撲通”一下子倒在地上。 蕭璟口中不停地念著她,“小白小白”地說個不停,眼淚啪嗒啪嗒地掉在地上。季汐安靜地聽著,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頭頂深藍色的夜空,上面群星閃爍,星軌錯綜,人類置身其中渺小如一粒沙。 愛恨情仇,悲歡離合,統(tǒng)統(tǒng)在滾滾紅塵中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