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弟子與高嶺之花(69)
一碗湯藥下了肚,季汐很快便有了些力氣,沒一會兒出了一身汗,退燒了。 齊光君看起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結果一整天又是煮藥又是給她擦汗,看起來得心應手。少女想起他養的那些肥嘟嘟油亮亮的小鳥,一切又似乎有了答案。 想著想著,又一陣困意襲來,她昏昏沉沉地閉上眼睛,終于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晚上,房間內一片漆黑,只有一根蠟燭靜靜地燃燒著,嗶啵作響。 從白天睡到了天黑,整整五六個時辰。季汐揉了揉眼睛,翻了個身,這才發現另一側睡了一個人,滿頭的銀發鋪滿了她的枕邊,像是一捧積雪。 齊光君還沒醒,呼吸均勻而香甜。那雙溫柔清澈的眼睛緊閉著,銀白色的睫毛在眼瞼處打下淺淺的陰影。 皎皎如明月,真是漂亮的人。 季汐勾起唇角笑了笑,伸手想要摸一摸他的臉,可是手還沒伸過去,就被人一把捉住,放在手心里暖著。 “身子還乏么?” “不了,這次睡飽了,精神也好多了。” 仙君“嗯”了一聲,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也沒有松開她的手,抓得反而更緊了些。少女突然福至心靈,往他那邊湊了湊,像是一團暖和的小貓一樣窩進他懷中,輕聲細語:“這幾日冷落了你,是我不好。” 他臉皮薄,又過了想要什么就說什么的年紀,這次季汐剛修補好靈丹,緊接身子差點搞垮發起燒,他也是實在是看不下去,才用小動作來默默暗示。 幸好小姑娘聰明,迅速反應過來,給這位令人敬重的仙君順順毛,及時化解了委屈。 說到底他也是人,就算再德高望也是有血有rou的人,尤其在他不擅長的男女情愛之中,各種情緒都會被無限放大,即使是無波的古井也會被春風吹皺,更何況她已經把這朵高嶺之花采到手,滾滾紅塵里誰又能全身而退呢? 齊光君聞言面頰紅了紅,終于舍得睜開眼睛,水汪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她瞧,像是一只毛發蓬松一言不發的大貓。季汐招架不住,湊過去親了親他的眼睛,然后又是鼻梁,唇角,一路吻下來,他連呼吸都屏住了,好一會兒才開口:“你啊……膽子真是越來越大。” “嘿嘿~有賊心又有賊膽。” 仙君被她逗笑,小醋壇子被穩穩當當地扶好,這幾日莫名的壞心情都煙消云散。他也小心翼翼地低下頭,吻了吻她的額頭,如蜻蜓點水。少女不滿意,朝他努了努嘴巴,齊光君遲疑了一秒,低下頭貼上她柔軟的唇瓣。 只是輕輕地貼著,沒有云雨之歡時的唇舌相交,卻讓人覺得溫暖而妥帖,仿佛置身于一汪熱泉,渾身的毛孔都被愛意浸透。兩個人閉上眼睛,呼吸交錯,愛意翻涌,這一刻所有的紛紛擾擾都置之身后,這一刻是屬于彼此的時間。 可惜沒過多久,廂房的大門被人敲響,連續“叩叩叩”三下打破了滿室的安寧。 “誰?” “季姑娘,我是天懲臺的人。” 少女面色一凜,立刻從床上下來,披上兩三層外衫便快步朝大門走去。大門一打開,便看到穿著天懲臺弟子服的少年站外門外,她問道:“請問有何事?” “貴宗宗主的事情,經與蕭少莊主和我宗長老商議溝通,目前擬定于七日后公開懲處。但是先和您打聲招呼,大概率是要她自毀靈丹。” 修道之人自毀靈丹,便是要她親手把自己經年累月的修為斷送,淪為廢人,再無修道之路可走。 到時候下場有多凄涼,多丟人已經可想而知。宗主那般張揚的個性,決計不會服從。季汐下意識道:“可有回旋余地?” 那小弟子冷漠地搖搖頭。 “貴宗宗主雖非有意傷人,但也過失害人性命,且對方身份隆重,本該重處以命償命,這已經是我們能為你們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他頓了頓:“所以今日玉宗主特地讓我來和你說一聲,待會兒有一刻鐘的時間讓你們見一面,此事莫要張揚。” 原來是玉靈秀的授意,算是還了那次走火入魔傷她過重的債。 季汐嘆了口氣,點點頭。 事已至此,便是她去勸導也沒任何用處。這一刻鐘的時間,大概是讓他們師徒再見最后一面罷。 …… 天懲臺把人羈押在了合歡宗昔日的“小黑屋”。這是昔日不聽話的弟子犯錯后反思的地方。屋內很小,也沒有窗戶,光禿禿的地面冰涼刺骨,季汐一進來便感到壓抑。 為了防止人逃跑,他們特地在房間內加了一層結界。少女在一位天懲臺弟子的陪同下來到指定點站好,便看到那個小弟子口中默念了一道口訣,面前的結界閃了閃,逐漸可以看到一個模糊的紅衣身影。 那個身影坐在房間角落的軟榻上,聽到動靜后轉過頭來,面容慘敗憔悴得幾乎讓人認不出——這還是那個風韻猶存的合歡宗宗主么?烏黑的頭發和衣服依舊整潔,只是那張嫵媚妖嬈的面容毫無血色、素面朝天,眼底是數日未眠的黑眼圈。季汐看到她這幅模樣,心里也不好受,輕聲道:“宗主,這幾日你受苦了……” 宗主緩緩起身走近,站在她面前一米多遠的地方便停下,然后試著伸出手,果真被結界打了回去。她苦笑一聲:“這不是顯而易見么?” 她現在是戴罪之身,沒有自由,沒有尊嚴,被困在這小小的房間內監視著,一舉一動都被人盡收眼底。少女皺起眉,問身旁的小弟子:“我可否能給她送些衣服來?” 小弟子面無表情道:“七日后她就要淪為廢人,你莫要做閑事。” 宗主一聽,立刻瞪圓眼睛,怒喝道:“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淪為廢人?!” 那小弟子閉緊嘴巴,不搭理她。她又看向季汐:“季汐,他在說什么?我怎么聽不明白?” 少女垂下眸子,幾秒鐘后才抬起頭,面容戚然:“宗主,蕭明燁的命他們要你的自毀靈丹來還,懲處之日就在七日后……” 此言一出,女人面上僅存的血色迅速褪盡,整個人如紙一般輕飄飄地后退了幾步,踉蹌著站好。過了好一會兒,沙啞的笑聲響起。 起初還是低低的笑,后來突然放開了聲,笑得響亮暢懷,笑得刺耳而張狂。女人笑著笑著咳嗽幾下,眼角掛著細碎的淚花:“自毀靈丹,蕭少宗主年紀輕輕好狠的心,還不如直接要了我命,不肯給我一個痛快!” 季汐張開口,想說蕭璟并非那樣的人,但不是他的意見又能是誰的?這個結果就算是天懲臺給出的,也肯定是由他同意的。 不管怎么說,蕭明燁是合歡宗殺的,是被宗主殺的,結果已經無可挽回,當下的一切都讓人無力而又悲傷。 見少女沉默不語,宗主又咳嗽了幾下,朝她勾了勾手指。季汐見狀走近,兩人頓時只隔了一層結界,女人低聲道:“合歡宗交給你了,可以么?” 季汐愣了愣,驀地抬頭看她。 女人執拗地看著少女,似乎非得等她回答不可。這時,一滴眼淚突然間掉了下來,宗主勾起唇角,笑得有些悲傷,又有些解脫:“你是我的大弟子,是我最喜歡的乖徒兒,這個宗門教給你我才放心。你答應我,就當是我欠你的,下輩子為師給你做牛做馬,好不好?” 季汐頭皮發麻,立刻道:“宗主,你不要沖動,一切都有轉機,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不,我不會讓他們得逞,我不會讓他們痛快!”女人咬牙切齒:“我沒有想殺他,他卻因我而死,這條命我該還!只是我不會死的那么沒有尊嚴,我的性命只能我自己了結。季汐,答應我,立刻!” 少女搖搖頭,想要闖進結界里,卻立刻被反彈回來,她轉頭看了眼身后的小弟子,目光哀求,可那小弟子冷冷地看著二人,似乎置身事外。 “我不行……我沒辦法答應你……”季汐急促道:“總有一天我會離開這里,我不能在這里呆一輩子的!” 四目相對的瞬間,一個淚流滿面,一個努力解釋。女人嘆了口氣,無奈地笑了笑:“好好好,為師知道了。” 季汐閉上眼睛。 “沒事兒,不是還有朱雀嗎?還有朱雀乖徒……我啊就是覺得他年紀小,不放心。你到時候幫襯他一把,可以么?” “……好。” 得到少女的允諾,女人滿意地笑了笑,松了口氣。 “那日后,辛苦你們啦。” 話音落地,女人突然拔下頭頂的木簪,干脆利索地往脖子上一捅,“呲啦”一聲鮮血如同波浪般四濺,她重重地倒在地上,唇角仍帶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