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弟子與高嶺之花(62)
蕭璟作為證人,第一個上去搜神。只見他到了臺子上,以打坐姿勢坐在玉靈秀對面。玉靈秀伸手在他額前輕輕一點,他便閉上眼睛失去意識。 整個過程在外人眼里十分無趣,不過是兩個人面對面打坐,根本不知其中有幾多風險。現在的蕭璟毫無意識,也毫無反抗之力,若是有人暗中加害就能讓他死得不明不白。 約摸過了半個多鐘頭,少年眉峰微動,緩緩睜開眼睛,第一眼看向季汐。 少女表情鎮定,卻面色慘白,看起來有些緊張。一旁的玉靈秀起身,禮節備至地請他下去,他只來得及對她安撫般點點頭,便被蕭明燁一把抓住胳膊,牢牢摁在身側。 看來問題不大。 重吾被害當日,兩人一同看煙花,其實是非常完美的不在場證明。如今蕭璟搜神之后證明證詞不假,她心里的擔子已經少了一半。 季汐沖他笑了笑,看到他有些為難地紅了耳朵,心里的不安消散些許。這時,便聽到玉靈秀地聲音從上方傳來。 “如諸君所見,方才天懲臺已對蕭少莊主進行搜神,證實所言不假,證言成立。不過一面之詞不足以下定論……請季道友上前罷。” 僅有一米高的簡陋審訊臺,和小說里、影視里那種宏大的審訊場景云泥之別,更況且是在她的宗門里,在如此漂亮的一片桃花林中。季汐卻覺得步伐沉重,像極了小時候回到家門口,在樓梯間便聽到父母爭吵的聲音。 幾步之遙,在本應安全的地方,恰恰令她如此不安。 她深吸一口氣,心里默默念道不過是搜魂,蕭璟不也平安無事么?她一沒做虧心事,二沒撒謊,到底在害怕什么? 于是頂著一眾如沸水般的目光,她走到臺上。 東朔宗弟子們的視線惱怒如火,看起來能欲要把她生吞活剝。另一邊,幾個合歡宗的師弟師妹眼睛泛著紅,這群小蘿卜頭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又怕又擔憂。 臺上臺下,幾米之遙,卻如同隔著天塹,前面是迷霧重重,后面是萬丈深淵,進退兩難。 她裝得冷靜,實際上也難免會害怕。在現世里她也不過時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在和平年代的社會里吃了生活的苦頭,卻從未承受過如此惡毒的恨意和背負人命的指責。 玉靈秀示意她坐下,然后也盤起腿坐到她對面。搜神馬上就開始,季汐突然問道:“如果證明我無罪,東朔宗的人會怎樣?” 玉靈秀的眸中閃過一絲疑惑:“為何會這么想?” “他們仗勢欺人,毫無證據卻囚我宗門,潑我臟水,理應嚴懲以儆效尤。” “應是如此。” “所以,你們也會搜他們的神識么?” 玉靈秀頓了頓,第一次正眼去瞧面前的少女。她長著一副自己最不喜愛的狐媚子面容,又是修得那種上不得臺面的法術,可那眼神卻讓她無法直視,guntang得讓人心底發怵。 “此事后續再議。季姑娘,我們莫要再耽擱時間了,開始吧。” …… 少女得修為并不算高深,玉靈秀毫不費力便進入到她的神識里。 因為方才有了蕭璟的經驗,她直接精準地定位在了重吾慘死的當晚,看到了少女同蕭璟的記憶。大致上和蕭少莊主一樣,兩個人坐在一顆又高又大的藍花楹上看了場精彩絕倫的煙火,然后便是一些親昵的場面,隨后兩人離開,各自回到屋子里休息。 直至第二天天亮,她也沒有發覺少女作案的蛛絲馬跡,也即是說她在當晚確實沒有犯下罪行——季汐本人、乃至她的那把鉤月刀都好好地呆在蓬萊仙島,從未離開過。 那么殺了重吾的人是誰?熟知鉤月刀殺人手段、乃至刀法的人,又是誰?而這天底下如此了解這把邪物的修士,絕大多數都死于百年前的誅魔之戰,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已然是各個宗門的大能。 這個結論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不對,或許……或許她雖然當天沒有動手,那么是否提前安排了別的殺手?她擁有鉤月刀,最直接的嫌疑便是她啊!若是輕易放過了她,會不會太不嚴謹,太過心軟,萬一日后還有更多的人如此慘死呢?大弟子元束不也步了重吾后塵么! 想到這里,玉靈秀思考了片刻,很快便下定結論。季汐和蕭璟不同,她身負嫌疑,理應多搜查幾段記憶。于是她便又念了一段口訣,繼續留在了少女的神識之中,看著她醒來,得知消息,收拾行囊離開蓬萊島,去了千秋山莊。然后又吃罷閉門羹回到客棧,一口一口地吃完了一碗陽春面。那陽春面清淡可口,醬油的味足鮮美…… 不,她想要的不是這些! 再往前看看呢?說不定,她早有預謀,能找到她預謀殺人的證據……她們合歡宗和重吾已有積怨,從更早之前就要殺害他也不說不定!玉靈秀的眉頭緊皺,口中的口訣越念越快,往牛角尖里越鉆越深,絲毫沒有察覺到眼前的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少女同別人的對話斷斷續續地傳來。 “蕭少莊主這幾日倒是得閑,怎么老是能遇見?” “我不想找道侶,更不想成親,一個人也挺好。” “原來是這樣,原來天上當真有人。” 她時而笑著,時而皺著眉,時而在合歡宗,時而在云上,時而在蓬萊仙島和小鳥們游玩。玉靈秀瞪圓了眼睛,不肯放過一絲一毫蛛絲馬跡,像是翻書一般在少女的神識中翻來翻去,直到她眼前突然一片漆黑,濃稠的黑暗將她一口吞噬。 完了。 不小心,翻到了書的第一頁。 玉靈秀不由得屏住呼吸,緩了緩神,逐漸看到了一個擁擠的小房間。這里的布置很是奇怪,少女穿著露出胳膊的奇裝異服,似乎在對著空氣說話。 “你是知道的,最近房價漲的很多,我看你一個小姑娘一個人在外打拼不容易,所以一直也沒有跟你提……” “張叔叔,我記得合同里約定了一年內不漲價,去年續約的時候您也漲了20%?” “啊?有這件事嗎?哈哈,小季你記性真好。” 這是什么鬼? 玉靈秀環視四周,看著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一切,不由得微微蹙眉。 這時,一直背對著她的少女轉過身,露出一張和季姑娘七八成相似的面容。她手里拿著一只黑匣子一樣的東西,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看。 “你是誰?” 下一秒,面前的世界崩塌,腳下的地板頓時變成一只黑洞。玉靈秀驚呼一聲,便直接墜了下去。 與此同時,審判臺上。 搜神已經過去了兩三個時辰,夕陽垂入西山頭,散發出最后的橙黃色的余暉。 是不是太久了? 臺下的眾人有些坐不住了,有的已經等不及,提前離開。還有的人面帶疑惑,不知這二人在神識里做了什么,竟然花耗了這么多時間。 “這都這么久了,不曉得進度如何了?我聽聞搜神之術十分兇險,這季姑娘不會出事罷?” “呵,你反倒心疼起這妖女!我巴不得她神識受損,直接死了了事。不然當真被搜出什么來,怕是生不如死了!” “倒也是……” 就在這時,方才還平靜打坐的季汐突然驀地睜開眼睛,面色慘白,低頭吐了一大口血來。她好像清醒了幾分,看著胸前大片大片的血跡,欲要說些什么,卻是喉嚨一癢,腥甜的血液在她嗓子眼兒里滾了滾。 濃郁的血腥味四處彌漫,面前亦是血紅一片,一呼一吸之間疼痛如剜骨。而心臟處,鉆心般的痛苦如狂風暴雨般襲來,似乎有什么東西變得脆弱無比,再來一丁點沖擊便要碎為齏粉。 季汐知道,是她的靈丹。 神識里的靈丹再也承受不蠻橫的搜神之術,已經碎痕遍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