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歡弟子與高嶺之花(36)
齊光君的神色終于動了動,似乎想通了什么,抬手去摸她的耳朵。 小狗的耳朵毛絨絨暖烘烘的,溫暖的觸感從指隙傳遞至全身,手感果真很好。仙君摸了摸她的耳朵,又摸了摸她的頭頂,少女舒服地瞇起眼睛在他的掌心里輕輕蹭了蹭,信任地露出纖長雪白的脖頸。 妖族一向機警,即使化為人身也不會輕易展露命門,她似乎也太遲鈍了些。 遲鈍得像人類。 仙君如此想著,收回手,清了清嗓子:“時辰已到,修行之事不宜遲,我們便開始罷。” 季汐的臉上閃過一絲有些意猶未盡,卻什么也沒多說,凝神將鉤月刀取了出來。 這把刀極其狡猾,藏在了她的心口,是與其同生同死的意思。這也是當時四大掌門想要殺死她的主要緣由。季汐念著口訣,只見胸前突然金光一閃,一只烏黑油亮的刀柄從她的身體內緩緩引出。 像是引蛇出洞,隨著刀柄的出現,她的心尖也泛起細密的疼痛感,仿佛是刀身在與血rou的啃咬撕扯。下一秒,她突然一把握住露出的部分,干脆利索地將鉤月刀拔了出來。 “唰”地一聲乍響,季汐發出一聲悶哼,身子晃了晃。 一股寒意如電流般從心頭流竄,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緊攥匕首的五指泛著青白色。 她的本命法器,鉤月刀。 看起來是只通體烏黑、油亮反光的匕首,卻因陰氣過重顯得森然可怖,看著都令人心生畏懼。仔細一看,那匕首上閃爍著淡淡的暗紋,是從鉤月到滿月的變化圖像,在某些角度上才會顯現出來,有些神秘。 這么可怕的東西,傳聞中屬于那位無惡不作的魔君,在誅魔之戰的時候被齊光君誅殺,同時在最后一刻也用這把匕首殺死了仙君的凡體。 但轉念一想,若不是仙君瀕死得道,那這把刀不就是殺人兇器么? 季汐慌忙瞥了仙君一眼,瞧著他面色如故,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氣。 “仙君,我可否問一個問題?” 銀發青年轉過身,看到她已經祭出本命法器,微微點頭。 少女緩緩道:“鉤月刀認我為主,究竟為何?” 本命法器與主人是雙向的選擇,往往都是從修道之人的性格及靈力都高度契合才會被選中。那她被鉤月刀選中意味著什么呢?它喜歡她的靈力?喜歡她的性格?還是說喜歡她的宗門密法? 她為此困擾了許久,可是沒有人能告知答案。 “鉤月刀是把好刀,它選中你也定然是對你的認可。” 出人意料的回答。 季汐抬起頭,面容難掩驚訝之色:“好刀?” 談及鉤月刀,無人不諱莫如深,四大家族更是想把她殺死解決后顧之憂。所以一直以來,她一直不肯把它放出來,也不肯使用它,有時候修煉劍術,她寧愿折一段樹枝代替。 可是今天,面前這為無所不能的仙君告訴她,這是把好刀。 鉤月刀的確是把好刀。 刀是用來殺人的,這方面它已然登峰造極。是以齊光君這句話說的沒有任何問題,也不帶有任何感情色彩。即使這把刀曾經殺過他,大口飲過他溫熱的血,汲取過他的生命力,他也不吝嗇于稱贊它是把合格的本命武器。 “可是它曾經傷過你,”季汐垂下眸子,看著手中的匕首:“再次看到它,您不會感到厭惡么?” 齊光君看了她一眼,勾起唇角,搖搖頭:“不是它殺了我,而是我要殉道。” 誅魔大戰長達數十年,那個時代生靈涂炭、禮樂崩壞,苦難和業障滿地滋生,一把小小的鉤月刀何德何能要去背負這一切?她一個小小的女修又何其無辜被眾仙們視為眼中釘? “那個時候,生死已然是最微不足道的問題,只是如今和平盛世大家才會覺得不可饒恕,”銀發仙君笑得溫柔,不知為何,卻讓人嘗出一絲痛楚的意味:“季汐,你以為修道之人,最重要的是什么?” 季汐答道:“道心?” “很不錯,但是我覺得眾生要排在最首位。” 少女點點頭,似乎若有所思。 這時,齊光君伸出手,輕輕覆蓋在少女握著鉤月刀的右手上。溫熱的銀白色靈力繼而從他的掌心中涌出,一瞬間便將匕首緊緊包裹。 過了片刻,他移開掌心,那把鉤月刀的刀身上便被刻了一只小小的飛鳥,看起來俏皮可愛,仿佛要把前面的幾只月亮都啄一啄。少女莞爾一笑,忍俊不禁道:“這只鳥也太胖,像珍珠。” 仙君眨眨眼睛,不可置否。 “既然如此,那我便給它起個新名字,自此以后要棄暗投明,當一把改邪歸正的好刀,”少女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來了主意:“對了,不如就叫「逢春」,如何?” “逢春?” “嗯,枯木逢春,再得新生。正如我之于鉤月刀,仙君之于我,”少女微微紅著臉,笑道:“彼此相逢,乃人生之幸事。” …… 這場酣暢淋漓得修行從正午時分持續到了月上梢頭。她本就聰慧,又舍得吃苦下功夫,這幾招基礎的刀劍法學得飛快,不久便悟出了合適的刀式,寒光凜冽的逢春刀在她手中溫順而靈活,仿佛與她的靈力已然融為一體。 齊光君一開始還手把手地糾正她,后面索性也不再干涉,坐在一旁的蘆葦叢中看她設計自己的刀法。 心中的愁云慘霧一旦消散,修行自然更上一個臺階。行云流水的刀法練完,少女已經出了不少汗,卻是一點都不感覺累,凡而是通體舒暢,神清氣爽,快活得不得了。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扭頭尋找仙君的蹤跡,看到他后立刻笑得眉眼彎彎,小鳥一樣飛到他身側。 “仙君仙君,方才看到了么?我的刀法是不是已經可以出師了?逢春刀是不是很厲害!” 嘰嘰喳喳的模樣有幾分像翹起尾巴的小麻雀,仙君贊許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這句評價帶著一半調侃,一半真心。少女聽罷,突然目光閃了閃:“那……我是不是也有獎勵?” “你想要什么?” 法器?他隨手可以做來;秘笈?他書房里浩如煙海;各種天材地寶,只要她想要,能夠列舉一二,他都能給,這并不是什么太大的問題。 下一秒,一陣風起,蘆葦叢“簌簌”作響,宛如情人間的蜜語。少女突然指了指:“哎呀,有小蟲!”然后趁他不備,迅速踮起腳尖,往他下巴上“啵”地親了一口。 蜻蜓點水般的吻轉瞬即逝,面前的琉璃池卻被風吹起一圈圈漣漪,風不止,樹不靜,兩個人的身影在地上拉得很長。 偷襲成功,仙君似乎還未反應過來,季汐繼續壯著膽子埋到了他的懷里。他的身上帶著荷香,味道很淡卻是清新怡人,從衣領中露出的鎖骨處香氣最為明顯。 她抬起鼻尖,輕輕蹭了蹭那里。齊光君的喉結滾動了一下,許久才開口:“膽子越來越大。” 少女把臉埋得更深,唇角勾起。 他的聲音平日里溫柔而清亮,如今透過胸膛傳來,反而帶了幾分男子特有的低沉磁性。她笑道:“仙君都夸我了,我定是要討要些獎勵才行。” “又要給夸獎又要給獎勵,好似都是我在吃虧?” “那我也夸夸仙君?” 還未等他回應,季汐便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掰起手指頭數了數:“一是仙君仙姿玉色讓人見之難忘,二是仙君品行如高山令人敬仰,三是仙君修為深不可測打遍天下無敵手,四嘛……” 頓了頓,她抬起眸子,二人四目相對,少女清澈的視線中閃過一絲促狹。 “四是我喜歡仙君,所以仙君在我眼里就是這世間第一頂頂好!” 說罷,她反而先害羞起來,臉頰染上蜜桃般的薄粉。齊光君輕聲念了一句“褻瀆仙君”,伸手在她額頭不輕不重地敲了一下。 季汐“哎喲”了一聲,腦袋往他身上一趟,大有原地碰瓷死皮賴臉的意味。齊光君果然又伸手摸了摸,把那片發紅的地方用靈力消去了。 她說的其實也是事實。 清冷的像月光一眼的仙君,總是站在遙不可及的山巔,是眾人眼中高高在上不可褻玩的神明。可是他明明善良又心軟,會因為小鳥的叛逆而苦惱,會故意不給他們小米作為懲罰,會被人偷親,會被人耍賴,會因為害羞敲人額頭,又會立刻用靈力抹去疼痛和紅痕,溫柔得一塌糊涂。 如果時間能停留在此就好了。 少女偷偷伸出手,輕輕環住他的腰肢,拉近兩個人的距離。齊光君察覺到她的小動作,下意識地抬起手想要把她推開,卻不知為何又收了回去,放任她就這樣把自己抱著。 生平第一次被人這么依賴,原來是這種感受。 算了,就這一次罷。 銀發仙君垂下頭,些許銀發落在她的臉上,少女卻渾然不覺——許是太過放松,終于卸下了稍許防備,她竟不知何時睡了過去,呼吸均勻而輕盈。 在他懷中,唇角都帶著笑意,好似無比安心。 連他也忍不住挽起唇角。 與此同時,不遠處一朵小小的月光花突然抬起頭,緩緩展開喇叭一樣的花瓣。 緊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第四朵……滿島的月光花在一瞬間紛紛綻放,和風依偎著柔軟的枝葉,連綿出一片雪白的花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