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王女與忠犬獸人(37)
安德魯這才反應過來,下意識扭頭去看她,結果又觸電一樣轉回頭:“沒什么,只是剛剛聽說你大出風頭,劍法……”他頓了頓:“很奇特。” 就是為了這事兒? 季汐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沒有多說。那邊沉默了一會兒,又繼續道:“我想看看你的劍法。” 這個要求有些古怪,安德魯似乎也意識到這一點,說完后便急促的挪了挪腳步,似乎想要離開。季汐問他:“你會舞劍么?”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浴室里傳出布料摩擦的動靜。沒過一會兒,穿著水泡,水汽騰騰的少女赤腳走了出來,濕漉漉的金發還滴著水,隨意地用發繩盤在頭頂,被精油滋潤后的皮膚散發出清香。 安德魯眼睛恍惚了一下,迫使自己去看門把手上的浮雕。 季汐沒有吭聲,走過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把小折扇,把玩一般拎在手中。然后轉身沖他笑了笑。 “看好了。” 刷刷幾下,她當著他的面隨意挽了個流暢的劍花,銳氣已難擋。那把小巧的、女士們社交專用的蕾絲扇在她手里脫胎換骨,仿佛變成了一把好劍,好不颯氣。 安德魯驚訝地睜著眼睛,盯著那把扇子仿佛要盯出花來,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你在哪里學的劍法?” “有次做夢,夢里有個白頭發老頭教我的。他跟我講我根骨奇絕,口述我一本秘籍,讓我領悟。后面醒來這套劍法就心領神會了。” 她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明顯不打算告訴他實情。但既然已經看到了想看的東西,安德魯抿了抿唇,沒有反駁。 “所以你主動跑到我這兒來,只有這點事兒?”季汐好奇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是想家了吧?” 安德魯一副東方面孔,城堡里的裝潢和家具也都有東方風情,她用腳趾頭都能猜到這人絕對是不被重視,所以被皇室塞給她應付差事的。 芙洛琳見他皮相確實好,又隨了挺多絲綢、茶葉的“嫁妝”,索性就把他留在身側。后面她好奇勁兒一過,就不管不問,繼續尋歡作樂,轉頭便把這位來自異國他鄉的可憐未婚夫丟在腦后。 于是費盡周折來到阿麗麥坎的安德魯自打過來后,再也沒有回過家,也無人在意。 少年聞言,果然一愣,眸中閃過一絲慌亂。對面的人低聲道:“我猜得沒錯。” 她唇角掛著一抹淺笑,不知為何,看起來有幾分珍珠般皎潔的溫柔。 簡直不像記憶里那個驕橫貪婪的女人。 安德魯覺得自己大概有些瘋了。 …… 更令人驚奇的事情發生在第二天的晚上。 因為剛剛經歷了一場生死考驗,王女陛下體恤各位擔驚受怕,讓后廚辦了個小小的美食之夜。后廚的廚子們拼盡全力靠僅有的一些物資做了許多拿手好菜——有披薩、烤香腸、炸魚、焗海螺,甚至還有一些圓圓的月餅。 在場沒有人認出來那是什么,大家都以為是某種奶酪餡餅,讓它毫不起眼地呆在盤子中。只有安德魯沉默地拿起一塊,咬了一口。 而后這位別別扭扭的殿下突然紅了眼睛,低著頭回到了自己的船艙里,一晚上都沒再出來。 其實那個月餅并不好吃,餅皮干巴巴的,毫無香味。餡料是一大坨甜膩膩的果醬,外形也和圓潤精巧沒有任何關系。可是安德魯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那是一塊月餅。 她讓廚師們制作的、以聊思鄉之苦的月餅。 這位王女陛下是怎么猜透他的心思,怎么知道月餅這個東西,又是怎么巧妙地在當天就能指揮廚子們做出來的,他想破腦袋也想不通,但是這個月餅的確緩解了鄉愁。 于是在這片驚心動魄的海域里,大家不久之前還在拿著刷子刷洗塞壬海妖留下來的血跡,轉眼間便被酒精和食物蒙蔽了大腦,又變得快活起來了。 人真的是很堅強的生物,不管發生天大的事情,一頓每餐之后總能獲得多多少少的滿足。肚子吃飽本身就是彌補了口腹之欲,欲望一旦填平之后,心境也會變得平和。 季汐趁機喝了一點酒,喝到后面有些頭腦發脹,索性跑到甲板去吹海風。 夜晚的大海漆黑一團,看不到波浪,也看不到邊際,只有嗚咽的海風和蠕動的暗流發出陰森的聲響,渴望吞噬著鮮活的性命。她扶著欄桿,仰起頭,咸腥的風如同情人的手指一般從她的發梢穿過,舒適而又溫柔。 這一刻,她突然覺得一切都不真實。 柔軟的觸手從她的裙底伸出,像樹根一樣在四周蔓延。它們肆無忌憚地伸長著,纏繞著甲板,纏繞著欄桿,纏繞著冰冷的劃開波浪的船身,在海水中與這艘輪船擁抱。 眾人沉溺在歡慶之中,她的裙擺又寬又大,沒有人察覺到她的觸手伸得那么長,幾乎包裹住了船頭。直到一只旗魚悶頭扎了進來,突兀的刺痛才讓她回過神,讓那些觸手迅速鉆回裙擺里。 幾乎與此同時,肩膀突然一暖。 銀星從房間里找到了一條羊毛披肩,給她披了上去。 “陛下,夜風濕冷,我們回去吧。” 季汐轉回頭,看到少年關切地看著她,眼珠是漂亮的湛藍色。她忍不住問:“你的眼睛到底是什么顏色?” “藍色。” “但有幾次我看到它們是金色的,你自己知道嗎?” 銀星面露迷茫,緩緩搖了搖頭。 “真是奇怪,”王女陛下道:“那個時候的你和現在也不一樣。整個人變得很冷漠,視萬物如螻蟻。” 那雙湛藍色的眼睛頓時瞪得極大,仿佛是聽到了不可思議之事。銀星慌亂地連連搖頭,立馬想要開口解釋。季汐卻伸手點了點他的嘴唇,笑道:“沒關系,我相信那個人不是你,所以別怕,我還是更喜歡你。” 這句莫名其妙的告白在莫名其妙的場合降臨了,銀星幻想過無數次她坦誠心意的瞬間,卻從來沒有想過是在這個時候——滿天繁星之下,醉醺醺的少女站在甲板上,海風把她的長發吹得亂糟糟,整個人可愛得不像話。 她說罷,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看著海面發呆,徒留他心臟跳得好像要瘋掉一樣。 該回應嗎?該做些什么嗎? 該繼續呼吸嗎?該把手放到她的肩頭,大逆不道地將她護在懷中嗎? 還是只是呆在她身邊就好,哪怕她從來都不會只屬于他,就像這場為了她那早無瓜葛的前未婚夫般的美食之夜一樣,即使他一個晚上都因為瘋狂的占有欲未曾出現,她也不會放在心上,最終還是他眼巴巴地找過來,像是一只帶著項圈的被馴化的狗。 少年正在心亂如麻,小鹿亂撞,臉頰因熾熱的情意而變得潮紅,卻見她突然身子晃了晃,好像沒有站穩。 “咦?” 她疑惑地低吟,身子突然又晃了晃。這次她直接往后趔趄了幾步。 不對—— 少年眼神一凜,立刻伸出手,想要將季汐從欄桿處拽了下來。緊接著便聽到“咚——” 海底傳來一聲沉悶的、笨拙的動靜。 一枚巨大的、空靈的泡泡從輪船底部漂了上來。它幾乎和這艘巨輪一樣大,漂浮到海面的瞬間將輪船輕輕托起,然后“啵”地一聲炸裂,炸開幾蔟雪白的水花。 緊接著,又是第二枚、第叁枚……連續成串的巨大的泡泡從深海升騰而上,在輪船的底部和四周炸裂開來。巨大的沖擊力讓船身搖搖晃晃,沉溺在美食之中的眾人不得不放下手里的東西,不知所措地張望著。 發生什么事了? 怎么突然會有這么多泡泡? 站在欄桿邊的季汐調穩重心后,踮起腳往下方看了眼。 這一眼,足以毛骨悚然。 只輪船下方的深淵波濤洶涌,烏黑恐怖。而借著頭頂依稀的月光,可以看到一張縱向張開的、龐大如同一片海域的嘴。 那張嘴像是一雙腕關節相抵的手掌,上頜和下頜幾乎成180度大開著,此時此刻正邊吐泡泡邊緩緩地從深海處浮上來,打算將他們壽司粒一般的輪船吞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