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儈小媽與腹黑繼子(40)
那夜之后,季汐很難再遇到郁唐。 雖然兩個人同住一個屋檐下,但是這個青磚樓太大,每日的車來車往,數不清是誰來過,是誰離開。媒體記者們將青磚樓圍得水泄不通,第一天的報道是《東郢人會見,郁家認賊作父,莘城淪陷矣!》、第二日的報道又是《國府徹夜致電,郁家不再自占山頭,恐將歸順》。局勢一天比一天更加撲朔迷離,社會各界的目光都聚焦在小小的莘城上——這個富饒、繁華的大都市將何去何從,失去郁老爺的郁家又將如何選擇,所有人都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 一切都塵埃落定是在一個周后,郁家公開通電全國服從國府政|府。翌日,莘城的機關報用一整個頭版刊登了郁唐的照片,他帶上了郁青明的元帥勛章,被國府任命為陸軍副司令官。此等雷厲風行的速度,讓莘城在短暫的震蕩之后,逐漸穩定下來。 自此,這位郁家二少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握全國陸軍大權。當然,這對國府也是一筆無比劃算的買賣,得到了郁家,便是變相得到了莘城財閥的支持,經費自然是源源不斷。 這座沿海的城市催生了雨后春筍般的工廠、銀行和錢莊,財力高居全國之首,這一口肥rou被各界勢力饞了許久,如今終于吃到了國府的嘴里。為了以表誠意,三日后郁青明發喪之時,國府一眾高官親自從京城飛過來,陣仗之浩大,讓人簡直有種國喪也不過如此的既視感。 葬禮在莘城郊區的蒙山舉行。 當日,天氣陰冷,又下起了細碎的雨夾雪,路上泥濘濕滑。季汐起了個大早,天還沒亮和一眾女眷們坐上了汽車前往蒙山殯儀館。到地方后約莫是早上五點多,報社記者和吊唁的各界名流已經來了不計其數。 山風一吹,頓時寒冷刺骨。她將自己往黑色的厚大衣里裹了裹,被人引至內廳,去見郁青明最后一面。 內廳的人明顯少了許多,白色的花籃擺在四周,多得讓人眼花繚亂。在正對著冰棺的地方,幾個高僧閉著眼睛誦經,手里敲著木魚,咚咚咚地作響。 郁唐和郁頌站在最前方,一左一右地扶著冰棺,領著家眷們排著隊依次上前。有的講了幾句話,有的只是一聲嘆息。大太太在路上還強忍著眼淚,看到冰棺后哭得腿軟,被郁頌攙扶著往沙發休息。 輪到季汐的時候,大部分人已經在一旁坐下,壓抑地哭泣著。她的表情有些冷淡,拿支白菊花上前,匆匆往冰棺里看了一眼。 郁青明果然是死了。雖說還是熟悉的模樣,但是臉色已經青白,總是隱隱發怒的虎目緊閉,再也無法睜開。平日里那么威風的人,死后臉上畫著nongnong的妝,涂著烏黑的眉,躺在了鮮花簇擁之中,好似被這世界原諒了。 這個人對李秀娥并不好,在床上總愛虐待她,想方設法地羞辱她。但是這個人又救了她,綾羅綢緞、山珍海味,都是泥巴村出身的李秀娥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沒有郁青明,李秀娥或許會在村子里潦草一生,被迫嫁給一個汗臭味的莊稼漢,像牲口一樣不停地下崽子。 但有了郁青明,李秀娥似乎也沒變得更幸福,她依舊是逃不掉被吃干抹凈的命運,哪怕寄宿在這具身體上的靈魂是季汐。 在這個戰火紛飛的時代,在國家大事、民族大義面前,個人渺小得像是一只螞蟻,對對錯錯、是是非非早已難下定論。李秀娥難以掙脫時代,她也好不到哪兒去。歷史的車輪碾壓下來,向來是無人生還。 季汐想到這里,輕輕嘆了口氣,將手中的白菊放到了郁青明身側,轉身離開。 …… 喪禮結束后有簡單的酒宴。大家起了個大早過來,一整日幾乎滴米未進,吃飯的時候較往日沉默了許多。 吃完飯后,天上掛起一輪皎潔的月亮,細碎的雨夾雪變成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很快便將山路鋪滿。許是氣溫驟降,有幾輛車突然熄火,要下山的客人們又排起隊來。 季汐往后站了站,讓幾個上了年紀的老人先下山。 本就是寒冬臘月,山里的氣溫更甚,她等了一會兒便開始發抖,被山風吹過的臉好似被拍了幾巴掌,密密麻麻的痛。過了許久,客人已經走了大半,熟悉的黑色吉普車從夜色中緩緩停了過來。 趙副官搖下車窗,沖她公事公辦地笑了笑。 “二太太,可要捎您一程?” 她看了眼車后座,那個人坐在最里面,閉著眼睛小憩,看起來已經累到極致。季汐冷得抖了幾下,實誠地點點頭:“多謝?!?/br> “不客氣。” 打開車門,溫暖迎面而來,凍僵的身子好似活絡不少。她將車門關上,裹緊大衣,像只蠶蛹一樣十分自覺地縮在了另一端。 山路濕滑,車子緩緩行駛,開得很慢。季汐靠在窗戶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半夢半醒之間,肩頭突然一沉,似乎有一具溫熱的身體壓了下來。 她睜開眼睛,睡眼朦朧地看到一簇烏黑的頭發和白玉般高挺的鼻梁。 是郁唐。 他怎么會睡到自己身上? 等下!這不是在公務車上嗎?季汐一個激靈醒了過來,下意識看了眼駕駛座上的趙副官。趙副官目光何等敏銳,立刻從后視鏡中沖她一笑。 “司令官昨日接待國府的人,一夜未眠,方才又接待到現在,身子估計吃不消了?!?/br> 言下之意,便是讓她幫忙照顧著些,至少靠一靠肩是沒事的。季汐愣了愣,低頭看了眼身上的男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他的呼吸很均勻,也很清淺,像是真的睡著了。但是他們做了那么多次,她從來沒有在他那里留宿過,不知道這個人睡著了是什么模樣。 “郁唐,郁唐?” 她輕輕推了推他的腦袋:“這么睡不舒服,要不我去副駕坐,你躺下來休息會兒?” 男人的呼吸紊亂一瞬,旋即睜開眼睛,那張精致漂亮的面容蒼白而又疲憊。 這么久了,兩個人終于相見,盡管起居都在一棟樓中??伤Φ眠B人影都尋不到,大多數時候都只能從報紙上得知他的近況。 一時間四目相對,她略微有些尷尬。 “別走?!?/br> 他啞著嗓子,說完這兩個字,又閉上眼睛,枕上她的肩頭。 男人本就身形高大,常年在軍中肌rou更是沉重結實,壓得她不得不往后靠了靠。就這樣竟也慢慢適應了,半夢半醒地打起瞌睡來。 趙副官車子開得極穩,本該兩三個小時的車程,因為下雪硬是開了四個多小時才到家。等他將車子停穩的時候,扭過頭,才發覺后座上的兩個人睡的酣甜。 他的司令官難得合上眼,睡了一個安穩覺。那個身份特殊的女人也因為疲憊而卸下防備。這兩個人似乎都沒意識到這一點——他們對彼此,雖然并不是百分百合拍,也不是百分百合適,卻總能將最真實的一面展現出來。 那份真實,不管是丑陋,或是美好,已是世間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