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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錢,我有刀 第79節(jié)

    聲音清凌,震得花一棠心頭一麻。

    花一棠猛地攥緊拳頭,翻身坐起,擺出風流倜儻的坐姿,綻放出最誠摯的笑臉,“在下花一棠,多謝救命之恩!”

    眼前之人逆著光,看不?清面容——也或許是他被摔得頭暈眼花看不?真切——她筆直的身姿被陽光鍍上了一圈金邊,宛如?神龕里的金身武將?——就如?十年前那?位救命恩人一般。

    花一棠到現(xiàn)在都記得他最后的話:

    【所謂搭檔,生死與共,不?離不?棄。終有一日,你定會找到這?樣一個人的。】

    他找到了!

    第63章

    翌日清晨, 林隨安起床剛開門,就被門外的不速之客嚇了一大跳。

    靳若硬邦邦站在門外,發(fā)絲、鞋幫、衣角都被露水打濕了, 連眼神都?濕漉漉的。

    林隨安:“這么早就來拜師啊?”

    “才、才不是,我、我還沒決定!我就是來瞧瞧都日上三竿了, 你居然還不起床……”說完, 扭頭就走,也不知道是太緊張還是站麻了腿,居然走出了同手同腳,看得林隨安差點噴笑出聲。

    若說昨夜想?收靳若為徒只是臨時起意,經(jīng)過?整夜的深思熟慮,林隨安愈發(fā)覺得這個?決定簡直是神來之筆,再看靳若是愈發(fā)順眼——多好的徒弟啊, 模樣標志,性格傲嬌可愛,還有一手出神入化的痕跡學技術(shù),雖然目前?看來不是很聰明, 但根據(jù)這兩個?月的觀察,還是有不少提升空間的。

    今日的早膳異常豐盛,按木夏的話來說, 一入東都?深似海,吃飽喝足才能玩, 林隨安深以為然,如今連東都?城的城門還沒進去,就和?東都?凈門分壇的人打了一場, 等?進了東都?,還指不定出什么幺蛾子呢——尤其是還有花一棠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紈绔——說到花一棠, 林隨安覺得有些奇怪,為何早膳時間都?快過?了,這家伙還未出現(xiàn),莫不是昨夜被她?摔傷了,應該不至于,她?用的是巧勁,幾乎是穩(wěn)穩(wěn)把他托平放在了地上?……這么一說,也沒看見方刻。

    林隨安不禁看向旁側(cè)又在熬制魔藥茶湯的伊塔,“伊塔,方兄——”

    伊塔灑了把花椒,眼睛亮晶晶,“四郎幫他好看啦。”

    林隨安:“哈?”

    林隨安正在納悶,靳若突然“噗”噴了滿桌的馎饦,她?扭頭一看,驚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方刻踏著晨光翩翩而至——貨真?價實的“翩翩”,他穿了件水紅色的長衫,外面罩著半透明的翠綠廣袖長袍,發(fā)髻上?扎了根明黃色的發(fā)帶,最恐怖的是,居然穿了一雙大紅色的繡花鞋,鞋幫繡著金線圖樣,看形狀似乎是……呃……蓮花?

    這一身堪比大花蛾子的夸張裝扮,襯著方刻單薄的身形,蒼白的膚色,烏青的黑眼圈,很難讓林隨安不想?歪。

    難道是昨夜方刻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放飛自我了?

    還是說,此?人表面冷漠,內(nèi)心狂熱?

    “方兄……你這身裝扮——”林隨安斟酌詞句,“有什么講究嗎?”

    “自然有講究!”花一棠搖著扇子步履如風走了過?來,他今天穿的衣服比平日更夸張,風一吹,十幾層的衣袂翻飛如云,每一層都?薄如蟬翼,以銀絲銹了層層疊疊的花樣,映著陽光衍射出五彩斑斕,端是個?如霞光萬丈,光華奪目。

    “他身可是東都?最流行的款式,”花一棠用扇子分別指示方刻的紅衫、綠袍、發(fā)帶、鞋子,“‘鶯嘴啄花紅溜衫’、‘燕尾點波綠皺袍’、‘吹徹小梅春透’的發(fā)帶,可惜這雙鞋,沒有合適的,暫且先用‘映日荷花金葉靴’湊合吧。”

    方刻木著臉,端端坐在桌邊,表情猙獰嚼著蒸餅,林隨安有理由相信,若是他目光里的刀子能實物化,已經(jīng)把花一棠開腸破肚千萬次。

    靳若慘不忍睹:“我的娘誒!”

    林隨安委婉表達意見,“這一身似乎與?方兄清冷的氣?質(zhì)不符——”

    花一棠:“林隨安你這就不懂了,方兄本就長得苦大仇深,自是要以喜慶的顏色沖一沖,若是穿得太素,豈不是愈發(fā)拒人于千里之外。這樣多好,看起來和?藹可親多了。”

    木夏:“四郎所言甚是。”

    伊塔:“花花驢驢,好看噠。”

    “我只覺得毛骨悚然。”靳若搓著胳膊上?的雞皮疙瘩嘀咕。

    “……方兄,”林隨安還想?掙扎一下,“你沒什么意見嗎?”

    方刻垂著眼皮,“這身衣服價值三貫錢。”

    林隨安:“……”

    難道您老的審美只值三貫錢嗎?!

    林隨安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然而半個?時辰后,她?就發(fā)現(xiàn)震撼的太早了。

    木夏竟然為他們準備了一個?車隊,四駕馬車八輛,拉車的馬匹毛色全黑,馬鬃系銀鈴,還有四輛貨車,裝滿了大大小小的檀木箱子,棕馬銅鈴,跟車的仆從三十人上?下,最離譜的是車隊最前?方,六匹高頭良駒,毛色猶如珍珠,光澤華麗,馬鬃馬尾梳著漂亮的小辮子,辮尾系著純金的鈴鐺。

    木夏神色愧疚:“家主說了,東都?不比揚都?,四郎第一次來,還是低調(diào)行事的好。唉,委屈四郎了。”

    “還是大哥想?得周到。”花一棠翻身上?馬,十幾層的衣袂在日光下甩出絢麗的華光,高舉折扇,“出發(fā)!”

    伊塔興高采烈甩起馬鞭,方刻揪起馬鬃上?的金鈴咬了一口,表示滿意,“是真?金。”

    靳若:“我能找個?冪籬把臉遮起來嗎?”

    林隨安:“放心,有花一棠在面前?頂著,應該沒人關(guān)注咱們。”

    “……你確定?”

    “呃……應該吧……”

    *

    凌芝顏看著眼前?堆成?山的卷宗,長長嘆了口氣?。

    自從馮氏文門的案子之后,大理寺就變成?了東都?學子的眾矢之的,日日都?有馮氏擁躉者?在大理寺門前?靜坐,一日三班倒,吃喝拉撒睡都?不耽誤,顯然是打算和?大理寺耗到天荒地老。這些學子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不少人身上?還帶了功名,打也不敢打,趕也趕不走,大理寺卿陳宴凡氣?得頭發(fā)掉一半白一半,一腔怒火無處發(fā)泄,只能將矛頭都?對準了凌芝顏,扔給他數(shù)百件陳年無頭舊案,還限期令他一月之內(nèi)務必查出個?子丑寅卯。

    明庶和?明風很是不忿,好幾次都?想?去尋陳宴凡的晦氣?,皆被凌芝顏壓了下來。他是凌氏這一輩中唯考中一甲進士步入官場的,又蒙圣人看重,身負復興整個?凌氏一族的重任,一言一行都?要慎之又慎,斷然不敢像某些人一般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有的時候,我真?想?像花家四郎一樣,狠狠罵一句啖狗屎!”明庶邊整理卷宗邊嘀咕。

    凌芝顏解開卷宗綁帶的手頓了一下,若是花一棠,受了這般委屈,八成?早就鬧得天下大亂,還有林娘子,估計已經(jīng)掀翻了大理寺,讓陳宴凡焦頭爛額——如此?這么想?象著,凌芝顏居然覺得心里爽利了幾分。

    “對了,凌公可聽?說了河岳城的案子?”明庶問?。

    凌芝顏點頭:“知道。”

    “原本報上?來的卷宗說殺了十人,李公很是重視,派張司直去核審此?案,結(jié)果您猜怎么著,那?個?紀高陽三年里居然殺了兩百多個?老人!妥妥的驚天大案。”明庶嘖嘖道,“你說也真?是絕了,怎么每次那?個?花家四郎都?能碰到這么厲害的案子,他是不是有什么特別的命格?”

    凌芝顏:“這般舉世無雙的運氣?,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明庶四下瞅了瞅,湊上?前?,“凌公,您真?要給花四郎做制舉保官?”

    “保舉的薦書已經(jīng)遞上?去了,以花氏的家世和?花一棠的名氣?,應該不是問?題。”

    “您就不怕花氏四郎萬一考的不好,連累您?”

    凌芝顏摸了摸鼻子。

    十日前?,花一棠答應他的一千金酬勞運到了凌氏,還附贈了兩箱金葉子——花氏不愧是名揚海外的生意人,一言九鼎,言出必行——如今他就算想?反悔也來不及了。

    只是此?事還是莫要讓明庶、明風知道的好,他好歹也算個?世家子弟,總還是要顧忌幾分顏面的。

    “花家四郎,人品正直,聰慧過?人,學富五車,我信他。”凌芝顏昧著良心道。

    明庶搖頭:“我倒是覺得,還不如保舉林娘子,起碼勝算大些。”

    “凌公!出大事了!”明風火急火燎跑進來,“門外那?些靜坐的貢生,都?、都?都?跑了!”

    凌芝顏一怔,明庶大喜,“哎呦娘誒,他們可算是走了,太鬧心了!”

    “為何走了?”凌芝顏問?。

    明風用袖口抹著額頭的汗珠,“花氏四郎的車隊半個?時辰前?入了長夏門,那?些貢生八成?是聽?到了消息,去尋他的晦氣?了!”

    明庶長大了嘴巴,凌芝顏拍案而起,“速速隨我走!”

    *

    東都?是唐國第二大的都?城,僅次于兩百年歷史的安都?,規(guī)模相當于兩個?揚都?,居住著將近一百五十萬人口,是響當當?shù)膰H大都?市。城池主要分為三部分,宮城、皇城和?郭城,宮城為圣人居所,俗稱禁宮,皇城位于宮城與?郭城之間,乃是三省六部一臺五監(jiān)九寺衙署所在。郭城共有一百零三坊,以洛河為界,分為洛南城的二十九坊和?洛北城的八十四坊。

    大理寺位于皇城東城,緊靠著尚書省,凌芝顏騎馬從宣直門出了皇城,入洛南城,繞行清化坊、立德坊、承福坊,跨過?洛水橋,沿著中衢大道一路向南——東都?的道路寬過?十丈,足夠幾十輛馬車并排前?行,但此?時剛過?午時,乃是東都?三大市集,南市、北市、西市開市之時,馬隊、駱駝、車隊、貨物、人流填街塞巷,縱使凌芝顏騎的是千里良駒,也如泥牛入海,寸步難行。

    眼見前?方道路擁堵,凌芝顏心中焦急,翻身下馬,將馬韁扔給明風,與?明庶鉆入人流,快步奔向長夏門方向,長夏門是東都?的南城門,也是最繁華,守備最嚴的城門——那?些靜坐的學子,都?是一根筋的二愣子,花四郎又是個?不安分的,若是在此?處鬧出事兒來,莫說參加制舉,花一棠恐怕這輩子都?與?科舉無緣了。

    突然,明庶倒吸一口涼氣?,指了指前?面,“凌公!”

    凌芝顏閃目觀望,只見前?方光華璀璨,竟似無數(shù)寶石華光四射,甚是刺眼,他用袖子遮了遮眼睛,這才看清,竟是一隊耀眼的車隊緩緩行來,馬車的輪轂、車梁都?鍍了金,最前?方的六匹駿馬,毛色如潔白無瑕的錦緞,泛起漣漪般的波光。凌芝顏震驚,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珍珠駿,據(jù)說一匹從出生飼養(yǎng)至成?年,僅是飼料便要花費百金以上?,可謂是萬里無一。

    而現(xiàn)在,居然同時出現(xiàn)了六匹——凌芝顏吞了吞口水,六百金的飼料,比他可金貴多了。

    百年士族出身的凌芝顏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東都?城內(nèi)的普通百姓了。雖說生在圣人腳下,什么大風大浪都?見過?,但東都?的老牌士族權(quán)貴流行低調(diào)素雅之風,只愛在暗搓搓的細節(jié)處下功夫,像花氏這般明晃晃將“老子有錢”四個?大字刻在腦門上?四處張揚的簡直是蝎子拉屎獨一份,一時間竟是都?看呆了,齊刷刷避讓兩側(cè),嘆為觀止。

    突然,車隊前?方出現(xiàn)了一隊衣著樸素的學子,手挽著手橫成?一排,好似木柵欄般攔在了路當中,中央位置的學子橫眉怒目,嗓門尖銳,“來人可是揚都?第一紈绔花氏四郎?!”

    這一嗓子頓讓凌芝顏回了神,他這才注意到六匹馬上?并沒有騎人,只有牽馬的侍從——莫非花四郎早就料到文門的學子會尋他的麻煩,這夸張的車隊只是幌子,四郎本人早就用別的方法潛入東都?——凌芝顏心中松了口氣?,不愧是花四郎,果然心思細膩,思慮周全。

    豈料,下一秒,珍珠駿后的豪華馬車里就傳出了懶洋洋的嗓音,“啖狗屎!誰這么不長眼,跑到路中間犬吠?!”

    凌芝顏眼角抽動:不愧是花四郎,還是這么招人恨!

    一眾學子哪里能想?到對方居然嘴這么臭,礙于清高的身份,又不能罵回去,頓時憋了個?臉紅脖子粗。

    馬車里傳出一聲嗤笑,駕車的木夏跳下馬車,高抬手臂,雕花嵌珠的車門吱呀開啟,修長白皙的手指扶住木夏的胳膊,緩緩探身出車,啪一聲甩開了扇子。

    這一瞬間,無論是耀眼的珍珠駿,還是鍍金的馬車,或是午時灼目的陽光,全都?失了顏色,只見那?少年衣袂如明朗夏日天空中的一抹輕云,搖蕩著細碎的果木香,眉眼俊麗無雙,眸光所到之處,漫天華彩。

    所有人呼吸一緊,滿街寂靜。

    凌芝顏:“……”

    不愧是花家四郎,不嘚瑟就渾身難受。

    前?來討公道的領(lǐng)頭學子最先回神,厲喝道,“花家四郎,你污蔑馮氏文門,迫害文門學子,斷我唐國文脈,實乃千古罪人!我等?今日冒死前?來,就是要替馮氏、替文門,替天下學子討個?公道!”

    花一棠遞給木夏一個?眼色,木夏當即在車首將坐墊、憑幾、小木案、點心,茶碗一一布置妥當,虧得花氏馬車面積足夠大,擺下這堆啰嗦物件居然還綽綽有余。

    花一棠捋了捋袖子,靠著憑幾舒舒服服坐穩(wěn),用扇子點了點領(lǐng)頭的學子,道,“你誰啊?”

    領(lǐng)頭的學子年紀大約二十歲出頭,圓臉小眼,被花一棠目中無人的態(tài)度激得滿臉通紅,“我乃隨州舉子單遠明,字白蘋,號蒹葭居士,此?來是——”

    “雜草居士是吧,”花一棠笑意吟吟道,“既然你口口聲聲說要公道,那?咱們就來辯一辯,何為公道。”

    第64章

    凌芝顏被花一棠的大膽大妄為驚呆了, 別?人他不認識,這位單遠明他可熟。此人為隨州頗有名氣的才子,據(jù)說?三歲能文, 五歲能詩,十四歲入隨州郡鄉(xiāng)學, 五年后, 便通過選拔成為貢生,入東都?參加當年的科舉,可惜運氣不佳,未能一舉登第。東都文門憐惜人才,特招他入學,并介紹門路助其行卷獻書(注),據(jù)說?文采斐然, 滿朝驚艷,且此人古道熱腸,喜好打抱不平,在文門學子中極具口碑, 若無意外,今科一甲進士定有他一席之地。

    可惜,驚天的“意外”出現(xiàn)了。

    馮氏文門科舉舞弊一朝爆出?, 樹倒猢猻散,連帶著這些原本依附在?文門中的學子也遭了殃, 圣人之前下了恩旨,說?文門舞弊案不得株連門下學子,不可失了天下學子的心, 所有文門學子皆可自行離去,待來年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