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日新婚 第8節
聞依吱唔:“不是說過,高中同學啊,我們在一起半年......” 聞紅毓瞇起雙眼:“半年?半年不算短了,他不知道你不喜歡吃番茄?” 聞依心里一咯噔,她媽福爾摩斯轉世吧? 吃飯那會秦南山格外上道,邊回答聞紅毓問題還邊給她夾菜,聞依心里給他豎大拇指,在他夾過來一塊番茄時也忍著吃完。 她壓根沒多想,誰知道福爾摩斯紅毓女士居然這樣心細如發。 聞依捏緊拳心,咬定不松口:“我們一起吃飯都是我點單,我當然不會點番茄,他不知道很正常,剛剛你們聊那么開心,我總不好挑食掃興。” 聞紅毓看她握緊的手,什么都明白了,閉眼。 她養了二十幾年的女兒,一緊張就捏拳頭。 聞依走到她身邊,企圖利用撒嬌大法,但聞紅毓還在氣頭,甩開她手,厲聲說:“聞依,未婚先孕,你不是小孩了,為什么不能自愛點!” 幾分鐘前溫馨和諧的場面不復,聞依眼一下紅透,濕漉漉泛出水光。 聞紅毓聲音加重:“你以為一個孩子就能把男人綁住?癡心做夢,你自己不自愛,誰來愛你?” “你對這個男人了解多少?還是你就看上人家家庭條件?我告訴你,這樣的家庭不是我們能融入進去,我姑且相信你說的他爸媽同意,但這個同意有多少是因為你肚子里這個孩子,多少是因為你?你嫁進去能有什么好日子?” “聞依,我以為你清醒懂事,昨天以前我心底還高興,以為你真的找到幸福。”聞紅毓扶著沙發側邊,苦澀笑:“和一個沒有感情的人奉子成婚,真是我的好女兒。” 聞依咬緊下唇不語,視線下垂,指甲摳進掌心,卻感受不到一點疼。 她不自愛,她未婚先孕,她貪圖人家條件,她奉子成婚,全是她的錯。 從婦科出來那天起就該預見此刻的爭吵,未來的雞飛狗跳不出意外將接踵而至,一步錯步步錯,遮羞布被揭開,不堪的結合永遠成為隨時能被點燃的爆點。 聞依嗓音艱難又沙啞,明知傷人,卻偏要說:“那也總比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爸爸被別人叫野孩子強。” “綽號”是成長歷程里最令人無奈的產物,它被動、被迫存在,在“綽號”本人身上強加成見與刻板印象,即便大人心照不宣,但仍有不懂事的小孩稱她為“野孩子”,并且持續好幾年。 她無處訴說,也不敢告訴聞紅毓,聞依不知自己怎么熬過童年最美好的時光里這一段語言霸凌,只知道她學會許多,用笑容掩飾難過,和自己和解,披著友好外衣繼續生存。 所幸上小學前聞紅毓搬家到現在的長樂巷,時代發展,那些來歷不明的猜測和閑言碎語遠離她們,聞依得以喘息。 聞紅毓看過來,眼神從生氣一點一點變成失望,“你在怪我?” 大雪前后,申城冬日如約到來,一如既往地冰涼刺骨,冷風從沒關緊的門潛入,室內極速降溫,寒入人心。 鞋柜上不知什么時候掛了對鈴鐺,這會風一吹,乒啷乓啷地響。 聞依抹了把眼角,去把門關上。 再回來語氣平緩許多:“媽,您當年為什么不打掉我?” 為什么明知眾人指指點點仍要生下她,為什么這么多年沒有嫁人,為什么因為她久郁成病? 為什么......為什么最先提出反對的是她的mama?明明她應當最理解自己。 她什么都不怕,不再怕那些流言蜚語與傷害,只怕聞紅毓不同意。 聞紅毓頓住,幾瞬后深深嘆氣,“我管不了你,你自己決定。” “嘭”一聲,一扇門將母女倆隔絕,宣告一場爭吵休止。 手機來了微信,聞依沒心情看,就著窗外冷清月光蹲下來,頭埋進膝蓋,渾身無力。 蹲到腿軟,身體里妊娠反應強烈,聞依直撲衛生間去。 房子舊,沖馬桶聲音整間屋子都能聽見,她沖了不下十回,聞紅毓房間寂靜如初。 真生氣了,比以往任何時候氣得都重。 ...... 秦南山許多天沒聯系上聞依,電話沒接微信不回,他不知道她住址,又不好擅自去長樂巷,這天中午再次給她發消息,說明時間匆忙,她方便的話一起去見見他爸媽。 一直到下班都沒有回復,秦南山無法,只能先回家。 秦恒和宣英前天剛從云南回來,飛機一落地就收到兒子消息,說要帶兒媳婦回家,夫妻倆喜上眉梢。 秦家老爺子心思活絡,在申城江東開放發展之初抓住機會建廠做家具,后來廠建起來,地皮也瘋漲,工廠拆遷款都足夠幾家人揮霍一輩子,如今實業雖不好做,但秦家腳步穩扎,也是地區交稅大戶。 秦恒是老二,不愛金錢愛鉆研,秦家廠子大哥繼承,秦恒和妻子專心搞研究,老爺子臨終前分家產,給了秦恒一兒一女各一套價值不菲的房,秦恒夫妻住東郊別墅,外加公司20%股份,日子過得舒服。 秦南山回家時被嚇一跳,屋子干凈整潔,門口鞋柜多了雙夸張毛絨拖鞋,沙發、窗簾換了新的,客廳后本來堆滿書的辦公桌搖身一變成茶桌。 當然還有恭恭敬敬標標準準站在門口迎接的中老年男女。 宣英往后探,眼一閃,“兒媳婦呢?” 秦南山換鞋,“我沒說她今天回來。” 宣英嫌棄:“那你回來干嘛?” “......” 秦南山遺傳夫妻倆智商,從小聰明得不像話,但性格沉悶乖僻不討喜,原本想著長大會好些,但不成想變本加厲,社交圈窄得估計只有他自己。 兒子的感情問題成為秦恒與宣英退休后頭等大事,他們前前后后不知給他介紹多少相親對象,性格溫柔或火爆,工作內容相似或相反,高矮胖瘦應有盡有,用秦西的話說,她哥是那古代的皇帝,選妃呢。 但秦南山一個沒看上,不對,應該說一個沒去見過,清心寡欲得他們以為他要出家。 事情在兩年前出現轉機,秦恒老同事,也就是現在的a大副校長把自己女兒介紹給他,秦南山終于答應見面。 見過幾面,雙方交往,要是城區讓放煙花,他們非得放它個三天三夜。 可惜兩個月后這段曇花一現的戀愛終止,宣英再次發愁。 眼下他說要帶女朋友回家,多稀罕一樁事,宣英一邊高興,一邊又想見見到底什么樣的女孩能馴服這個冥頑不靈沒進化的人。 她溫柔催著:“這個點還忙工作呢?她要不好意思到家里來也沒關系,咱們在外面吃飯。” 秦恒接話:“把西西喊回來,她能鬧騰。” 秦南山在客廳站定,遲疑了會,告訴他們:“爸媽,她懷孕了,我們準備結婚。” 宣英與秦恒僵住,眼鏡底下的雙眼睜圓。 “我們是高中同學,一年前相遇,我很喜歡她,追了半年在一起。”他不會說故事,簡單陳述。 夫妻倆人再次僵滯,一個問:“高中同學?”一個問:“在一起那么久了?” 秦南山點頭稱是。 片刻后宣英回神,高興不已,“好事好事,那得趕緊結婚,不然肚子大起來辦婚禮辛苦。” 秦南山沉默,垂下眸看一眼手機,依舊沒有回復。 宣英卻以為聞依來消息,“女孩聯系你了?能給她打個電話不?mama跟她說說話,一回生二回熟,下次見面也熟悉些。” 秦南山想推辭,但抵不過二老想見兒媳婦的心,撥通這個未知的電話。 所幸聞依給面子,電話接通。 第7章 聞依這會剛開完一個會,新官上任三把火,新領導背上有任務,這次清腐行動里紐安一項新聞不許出。 高層只需要聽見一句結果,累死累活的是底下人,上面逼她,她逼下面,自查自糾整理材料匯報,連幾年前和路過醫生聊幾句這樣的小事也得寫進本里。 忙了一周終于忙出頭。 秦南山發的消息打的電話聞依都看見,她還沒想好,不敢接不敢回。 她媽的反應比想象中大,聞依忘記拿新鑰匙,后來直接回不去家,晚上八點多才等到人回來,聞女士卻視若無睹。 聞依有些擔心,也害怕,做的決定搖搖欲墜。 糾結一周,終于沒了工作繁忙的借口,終究要給出結果,做個決斷。 聞依拿起響鈴的手機離開辦公室,走到樓層盡頭的大露臺。 一接通,對方說:“我媽想和你說話,你方便嗎?” 還沒應,電話已被一溫柔女聲接替,宣英和煦問侯:“依依是嗎?我是南山mama,你好呀。” 聞依愣了幾秒才反應過來,“伯母您好。” 宣英問她明天有沒有事,等聞依說了沒有后邀請她去家里吃飯,聞依向來不會拒絕長輩,正猶豫,宣英又幾句問話把她繞走,再繞回來已經定下周末去吃飯。 聞依懵著,沒明白怎么見家長的時間地點就這么定下。 電話回到主人手里,幾個腳步聲,男人聲音變得空曠,應當是走遠,“周末去接你?” “不用。”聞依回過神,幾天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秦南山,你是領養的嗎?” 秦南山蹙眉:“不是。” “我覺得你不太像你mama的兒子。” 秦南山明白她什么意思,“他們都這么說,我meimei比較像我父母。” 聞依視線飄遠,看向露臺外高架上來來往往車輛,靜止,自己起的話題也沒有再延續的想法。 她最近老這樣,事情做著做著發起呆,一發十幾分鐘半小時起步。 網上說孕婦容易疲勞、精神游離,走神發呆不是什么病,可她害怕,一孕傻三年,她這才一個多月已顯露苗頭,真到生產不得成傻子? 然而最可怕的是,她不說話,對面男人也沒有提醒她,陪著她發呆,聞依意識到這一點,恍惚間仿佛看見他們老了一起坐在陽臺小板凳上發呆的老年生活。 真駭人!聞依趕緊清醒,“抱歉,我這幾天比較忙,也不太舒服,沒有能聯系你。” 秦南山一頓,答復:“沒關系,孕吐很嚴重?” “這兩天還好,家具的事你看著辦吧,我沒意見。” “好。”又一陣沉默,秦南山問:“是不是準備做產檢?” 聞依再次看向窗外,她想起剛做醫藥代表那會,那是她不熟悉的領域也不是她熱愛的工作,還違背聞女士意愿,但心底仍暗暗發誓要闖出個名頭來,這一做,做了六年,做到中層。 答案從經驗里得到,沒人能一直走一條順遂的路,她也許從小就沒有這個命。 聞依回答他:“明天。” 他說:“我陪你。” 聞依思考一會,沒拒絕,有爸爸陪mama為什么要一個人去產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