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敵她,晚來風急 第7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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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丘沒答,不可置否,目光瞧了一眼他身后的裴卿,馬背后還坐了一位年輕的‘公子’。 活了這么多年,對方是男是女,他還是能看出來。 從八年前起,裴卿的一切動向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身邊接觸過哪些人,他一清二楚,可并沒有什么小娘子。 哪兒來得呢。 太子的人馬為何會突然從山上撤走,魏公子又是如何與他謝三公子搭上的線,再聯想起鳳城的那場捐糧…… 不由恍然大悟,想必這位就是溫家的二娘子,謝家的三奶奶了。 見他目光帶了些尖銳,盯向后方,久久不動,謝劭面色一涼,“裴大人想要升官,謝某自認為這條命已足夠。大酆疆土遼闊,海陸并舉,皆可前行,裴大人何不給自己留一條后路。” 謝家的三奶奶,這要是到了東都,怕也沒什么后路了。 裴元丘沒動,在權衡。 正猶豫,裴卿夾緊馬肚緩緩上前,頭一回正眼看向底下的中年男子臉上,平靜地問道:“裴大人說話可算話。” 目光相碰,那眼里直勾勾地看著他,突然不見了恨意,裴元丘微微一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要他肯跟自己走,他可以賣給自己兒子一個情面。 在外露臉的只有他謝家三公子一人,至于其他人,他并不相識。 裴元丘雙手往身前一疊,和聲道:“自然算數。” 裴卿沒再說話,帶著溫殊色走向裴元丘身后,調過馬頭,轉身面對謝劭。 裴元丘長松了一口氣,抬手一招,身后的人齊齊退開,為謝劭讓出了通往城門口的大道:“謝公子請吧。” 謝劭沒看裴卿,也沒去看他身后的溫殊色,拉了一下韁繩,頭也不回地駛向城門。 溫殊色意識往前一傾,裴卿伸手一把按住抓住她胳膊。 溫殊色繃直了身子,到底沒再動。 天邊開了個口后,光線很快亮開,眼前的人也越來越清晰。 裴元丘跟在隊伍后,與裴卿并排,轉頭看向他,胳膊上還綁著紗布,臉上也蹭了好幾道傷痕,這一路怕是沒少受罪,心頭多少有些心疼,“待會兒回去,好好歇息。” 裴卿沒應,問他:“母親的靈牌呢。” “在我房里,放心,沒斷過香火。” 馬蹄往前,篤篤聲入耳,裴卿突然問:“你后悔過嗎。” 裴元丘一怔,比起這個問題的答案,更讓他感觸的是他終于愿意問自己了。 離開那年,他好像才六歲,自己抱著他到了門口,父子倆道別,他緊緊地摟住自己的脖子,哭著道:“父親早些回來。” 往后的歲月,他周旋于富貴之間,錦衣玉食之時,不止一次回憶起這一幕,心中泛起的痛楚,又怎可能沒悔過。 裴元丘啞聲道:“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娘。” 裴卿一笑,滿臉諷刺。 裴元丘并沒在意,又道:“但讓我重新選一次,我還是會走這一條路。”眼中那抹婦人之仁慢慢消失,眸色涼薄,“至少我能替你鋪一條捷徑,讓你今后不必去走彎路。我裴家的子孫后代往后不用再為生計發愁,能無所旁騖,一心拼搏。” 裴卿眼角一跳,“所以,母親就該被你拋棄。” 裴元丘無可否認,“是我有負與她。” 被丈夫無端拋棄,背叛,獨子一人帶著他的孩子,為了生計,活活被折磨而死,得來的便是一句有負。 裴卿雙手發顫,憤怒和痛苦交織,幾近將他吞滅,眼前一陣陣發黑。 他裴元丘連畜生都算不上,他還有什么可指望的。 不想再看他一眼。 隊伍押著謝劭繼續前行,兩邊的道路,越來越安靜,到了城門口,晨光正好照在城樓的九脊頂上,一道刺眼的光圈,晃得人眼花。 底下黑壓壓一片,全是太子的人馬。 前面謝邵已停了下來。 “裴元丘。”裴卿目中一片寒涼,道:“你不配。”不配為人夫,不配為人父,更不配為人。 裴元丘一愣。 “嫂子抓穩,跟上謝兄。”裴卿將韁繩往溫殊色手里一塞,猛地從馬背上躍起,撲到了對面裴元丘的馬背上, 兩人重重地跌在地上,倒眾人回過神來,裴卿已揪住了裴元丘的衣襟,手里的刀子緊緊地頂到了他脖子上,怒吼道:“讓開。” 馬匹受驚,溫殊色險些摔下來,緊緊地抓住韁繩,趴在馬背上不敢動。 裴卿沖前面的謝劭大聲喊道:“謝兄帶她走,我來斷后。” 誰也沒料到會發生意外,馮超緊張地看著他手里的刀,“公子冷靜,萬不可沖動。” 裴卿沒搭理他,拖著裴元丘往城門口移去,“讓他們退開!” 裴元丘那他一摔,骨頭都散架了,又被他拿刀子相逼,臉色憋得通紅,卻顧不得自己,氣得大罵,“愚蠢無知!有勇無謀,你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太子?你只會送命!” 太子等了這三日,早就恨不得將謝家的人挫骨揚灰了,怎可能因為他裴元丘放人。 果然退到了太子的人馬前,便再也挪不動了。 謝劭幾人早已下了馬背,溫殊色也到了他身邊,一行人被裴卿護在身后,夾在了裴元丘和太子的人馬中間。 太子坐在馬車內,看了好一陣了,起初見人終于來了,還很高興,暗贊他裴元丘是個人才,殊不知卻養了個蠢兒子。 太子之位,和一個得力的屬下,孰輕孰重,幾乎不用考慮。 簾子一放,同身邊的人交代,“動手,一個活口都別留。” 將士領命,翻身騎馬到了跟前,看了一眼狼狽的裴元丘,“裴大人,這是怎么了。” 裴元丘急聲道:“還請殿下再給臣一次機會。” “裴大人糊涂了吧,此等賊人妄圖謀害殿下,裴大人應該立馬誅之。”將士說完,不顧裴元丘死活,一招手,身后的侍衛瞬間圍攻而上。 謝劭將溫殊色護在身后,早有準備,低聲同幾人道:“王爺的人就在外面,捂住口鼻,往城門口靠近。” 話音一落,手中丟出一只煙筒,濃煙瞬間蔓延開。 沖上來的侍衛沒有防備,個個被嗆得撐不開眼睛,幾人趁機拼力往城門口沖,裴卿被身后的溫殊色一把拉住袖口,當下也拖著裴元丘跟著往外退。 可惜城門早已被太子圍成了銅墻鐵壁,不過往前移動了十來步,幾人再次被侍衛圍住。 謝劭突然抬頭沖著城外揚聲喊道:“請問太子殿下,我謝劭到底犯了何罪,要殿下如此大費周章,不惜派軍府之人誅殺。” 守在外面的許荀,剛看到了里面冒出來的濃煙,知道情況有變,心頭著急,卻奈何尋不到理由攻城。 如今聽到謝劭的聲音,再也沒有猶豫,當下駕馬帶人往里攻入,“陛下有令,接謝家三公子謝劭回東都,違令者視為謀逆,殺無赦……” 許荀從外一攻,前面堵得水泄不通的侍衛,慢慢地有了松動。 今日圍堵在城門口的將士,有不少的府軍,原本以為當真是來捉拿逆賊,如今聽到朝廷的人在外喊話,心頭都有些慌。 相反謝劭幾人,知道來了援兵,拼盡全力往外沖。 身后一條路又被裴元丘的人堵住,太子的人馬攻不上來,眼見情況不對,將士怒吼道:“裴大人,你在干什么,還不快速速捉拿逆賊。” 人已經到了城門的位置。 再往前,等到朝廷的人馬接應上,便一切都來不及了,知道自己的主子為了這一日付出了多少努力,馮超顧不得那么多,先以大局為重,沖上去攔人。 不遠處的太子,也看出了不對,罵了一聲廢物,下令道:“關城門,備箭!” “弓箭手,備箭!” 一旦關上城門放箭,所有的人必死無疑。 裴卿突然一把將裴元丘推開,刀子劃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雙目泛紅,死死地盯著他,“現在呢,不知我這條命能不能威脅到裴大人。” 裴元丘被他推出來,還沒緩過神呢,看著他脖子上的刀,神色一僵。 裴卿咬牙道:“還請裴大人送我們出城。” 裴元丘臉色鐵青,“你這個逆……” 不待他說完,裴卿手里的刀子毫不猶豫地往喉上一割,刀口的位置瞬間留下了一道血跡。 裴元丘雙腿一軟,臉上終于有了慌亂,“你別亂來,你先冷靜……” 裴卿把刀子又往rou里一送,“你只有我一個兒子,我死了,裴家便再無人延續香火,你有何顏面面對九泉之下的先祖。”裴卿一笑:“好好想想,是要我活著,替裴家延續香火,還是你裴元丘茍且于世,斷子絕孫。” 鮮血從脖子上留下來,裴元丘看得心驚rou跳,靜靜地注視著跟前這位自己唯一的兒子,神色慢慢地陷于崩潰。 裴卿突然一刀子捅進腹中。 裴元丘嚇得癱在了地上,吼道,“讓他們走!” 馮超:“大人……” “沒聽清楚嗎,讓他們走!” 馮超也看到了裴卿腹中的刀柄,神色呆住,再也不敢動。 城門已被關上了大半,沒了馮超的人相攔,謝劭幾人很快沖到了城門口,跨出城門,急切地回頭,“裴卿,快,跟上!” 裴卿一把抽出腹中的刀子,轉身往外,卻沒出城,肩膀頂住侍衛來不及合上的半邊門扇,使力往外一推,目光看向門外的謝劭,彎唇一笑,高聲道:“謝兄,替我好好看一眼東都!” 太子今夜痛下殺手,外面的怕是抵擋不住。 他能多拖延一陣,謝劭活下來的幾率就更大。 沒等謝劭反應,那幾百斤的城門重重地合上,發出了一道悶沉的聲響。 “裴卿!”謝劭怒聲一吼,猛地回頭,沖向城門,一彎刀劈在門上,“裴卿你出來,我們都能到東都。” 裴卿的脊背抵住城門,臉色慘白,額頭細細密密全是汗珠,“走!” 知道他不會出來,謝劭一腳踹在城門上,仰頭大罵:“裴元丘,你個畜生!虎毒不食子,你真要斷子絕孫嗎!你把他放出來!我帶他去東都。” 破喉的怒斥聲,穿透城門,傳入裴元丘耳中,充血的瞳孔驚恐地看著后背貼在城門上,身下漸漸被血染紅的年輕男子。 那是他裴家唯一的兒子,是他曾經抱在懷里,親口教他喚自己為父親的兒子。 他這一輩子,除了他裴卿,再也沒有體會過何為父子之情,他已經拋棄過他一次,還要再拋棄一回嗎。 裴家當真就要斷送在自己手里嗎。 “馮超,送他出去!”裴元丘從胸腔里震出一道怒吼聲,臉上的青筋暴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