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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敵她,晚來風(fēng)急 第31節(jié)

    她又道,“所以,我把糧食都捐了。”

    說完她掃了一眼對面的郎君,似乎沒什么反應(yīng),應(yīng)該是對她所說的‘都’還沒理解過來。

    確實有些難以接受,她繼續(xù)道,“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不管往后如何,我都不會嫌棄郎君。”

    自己怎么著了,需要她不嫌棄?

    謝劭衣裳還沒穿,不好同她磨蹭,主動問她,“好消息呢。”

    說到此處,小娘子臉上的苦惱瞬間不見了蹤影,嘴角緩緩?fù)鶅蛇吷蠐P(yáng),竟往前踏出幾步,朝他的床榻上走來。

    謝劭下意識往后一讓,小娘子卻壓根兒沒同他見外,一屁股坐上了他的床榻,不等他出聲,背在身后的兩只手突然掏了出來,遞給他了一張宣紙,“郎君,打開看看。”

    像是特意為他準(zhǔn)備的稀罕寶貝。

    謝劭手上還拉著被褥,滿臉狐疑,然而小娘子目光切切,非要等他親手打開,終是掖了下被角,騰出手來,接過宣紙抽開捆綁著的紅綢系繩,慢慢地拉開。

    《任命書》

    謝劭眼皮子一跳,瞳孔漸漸微瞇,視線從每個字上掃過,小娘子在他耳邊做起了講解,“員外郎,九品官。”

    “我特意問了周夫人,她說是編制內(nèi)的,還有俸祿,雖說每月只有五貫錢,但另外還給了一份職位,軍事推官,一個月有十貫,做好了,還能升職成為幕僚……”

    謝劭頭有些發(fā)脹,額頭兩側(cè)隱隱在跳動,抬起頭,凝視她片刻,“誰給你的。”

    溫殊色沒從他臉上看到預(yù)料中的歡喜,神色詫了詫。

    他不喜歡?

    也對,從前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紈绔公子爺,手指縫里漏出去的都不止這些,猜他肯定是嫌棄俸祿,溫殊色盡量給予他鼓勵,“郎君先不要嫌棄俸祿低,咱們好歹有了一份官職,從此以后郎君也是當(dāng)官的人了,以郎君的本事,我相信將來一定還能往上……”

    終于明白她所說的好消息是什么了,他可無福消受,不等她說完,把公文塞回到了她懷里,頗有些趾高氣揚(yáng),“我有的是銀子,不需要做官。”

    溫殊色愕然,呆呆地看著他,他恐怕還沒明白如今府上的狀況。

    該怎么說呢。

    罷了,還是如實相告,“郎君,我們沒銀子了。”

    對面的郎君眸色一頓,還是沒明白。

    溫殊色一臉抱歉,從頭說起,“那日顧姨娘來同我說,慶州旱情嚴(yán)重,洛安要打仗,讓我囤些糧食,我問過郎君,郎君也同意,既然要囤,憑咱們這樣的大戶,幾十旦幾百旦豈不是白忙乎了,囤就要多囤,我隨性把謝家和溫家的銀子都拿去買了糧食,連自己的嫁妝都搭了進(jìn)去,把崔家的糧倉都清光了,本以為能賺個盆滿缽滿,前幾日糧食價格起來后,咱們確實也賺得盆滿缽滿,可誰知道洛安居然缺糧草,跑上咱們這兒來要了,我能怎么辦呢,謝家乃功勛之家,阿公曾貴為左相,憂天下萬民,我溫家乃書香門第,祖父曾為帝師,都拿過朝堂的俸祿,如今家國有難,咱們總不能坐視不管吧。”

    吸了一口氣,“我便捐了。”

    又道,“自古以來都有捐糧得官的事例,咱們糧食沒了,銀錢也沒了,總不能一場空,將咱們餓死對不對?我同周夫人好說歹說,便求來了三份官職,郎君一份,我父親和哥哥還有一份,從今往后,你們?nèi)齻€就都是員外了,每個月還有固定的俸祿,十五貫錢,普通家庭一個月的開支是三千錢,一貫是一千錢……”掰開手指頭算了算,自個兒先皺起了眉頭,說得毫無底氣,“其實,節(jié)儉些,也不是不能活。”

    謝劭:……

    合著昨夜拉出城的那些糧食,都是她捐的?

    謝劭臉色這才生了變化,突然掀開被褥起身,顧不得薄如蟬翼的里衣是否已經(jīng)走光,會不會被小娘子占了便宜,大聲喚“閔章”,主仆兩人一個拿衣衫一個往身上套,也沒去理會身后的小娘子,穿戴好后,急急忙忙地往外走。

    溫殊色提著裙擺,“蹭蹭~”地跟在他身后。

    一行人徑直到了庫房,腳步停在門前,前面的郎君回頭望過去,不等他發(fā)話,小娘子很懂得看人眼色,趕緊掏鑰匙去開門。

    庫房門打開,里面已被夷為了平地,空空蕩蕩。

    上回他過來,有多少銀子?單是黃金都好像還有十幾箱吧,怎么著也能有個兩萬兩,再加上銀子和銀票,還有散貨。

    幾十萬兩白銀應(yīng)該有的。

    如今空空如也,箱子都沒了,眼前一陣發(fā)黑,往后退了一步,閔章及時扶住他胳膊,擔(dān)憂地喚他,“公子,先冷靜。”

    別說話,他腦仁疼。

    “郎君……”

    “你也別說話。”

    溫殊色閉上嘴,過了一陣,沒忍住,牙縫里嘀咕出一聲,“郎君上次說過,虧光就虧光,再賺就是。”

    那是因為他鬼迷心竅,識人不清。

    不知道她年紀(jì)輕輕,膽子竟然如此大,出手比他還闊綽,幾十萬兩的東西……

    謝劭咬牙,撐過了當(dāng)頭一棒的暈厥之后,慢慢地平復(fù)下來。

    東西已經(jīng)沒了,能怎么辦呢,總不能跑上去問人家把糧食追回來,罷了,橫豎還有二夫人會賺錢,銀子沒了就沒了吧,往后靠那那些胭脂水粉鋪?zhàn)訐沃瑬|山再起,也不是不無可能。

    無奈地轉(zhuǎn)過頭,小娘子立在身后,不敢看他的眼睛,慌忙垂目額首,模樣愧疚得很。

    賬房是他要人家管的,買糧她也同他匯報過,糧食并非被糟蹋了,而是捐給了將士,一顆大義之心日月可鑒,他怨她什么呢。

    他頭暈?zāi)垦#幌氤鋈プ咦撸o一下。

    見他腳步踉蹌,溫殊色勸解道,“郎君放心,郎君是有財痣之人,將來一定能升官發(fā)財,只要肯努力……”

    他腳步往外,越來越快。

    小娘子伸長脖子,還在身后替他打氣,“當(dāng)朝楊將軍也曾貧困潦倒過,如今不也位極人臣了,是故君子力事日強(qiáng),愿欲日逾,設(shè)壯日盛……”

    第30章

    謝劭充耳不聞,腳步飛一般穿過穿堂,旋入拐角,聽不到小娘子‘悅耳’的說話聲了,才咬牙吩咐閔章,“把崔哖周鄺都叫出來。”

    溫殊色看著快速消失在長廊下的身影,滿臉疑云,“祥云,老夫人不是說他最喜歡做官嗎,我怎么看著不像啊。”

    祥云也看出來了。

    怎么還有人不愿意做官呢,娘子是不是忘記了同姑爺說,周夫人說過了秋季,俸祿會再漲。

    誰經(jīng)歷破產(chǎn),都會難受,“這么多錢沒了,姑爺應(yīng)該是還沒緩過來,等他出去走走,就好了。”

    溫殊色不這么認(rèn)為,他這一出去,估計好不了。

    大夫人跟前的丫鬟碧云已經(jīng)尋了一圈,終于在這兒見到了人,松了一口長氣,從長廊上下來,遠(yuǎn)遠(yuǎn)便道,“三奶奶可讓奴婢好找。”

    昨夜糧食賣了,買了多少錢,銀錢在哪兒,怎么分配,大夫人都還不知道。

    等了一個晚上,早上一起來,大夫人便拉著謝大爺去了老夫人屋里,要老夫人兌現(xiàn)承諾,除了在東都給承基買一套房產(chǎn)之外,還需要一筆銀錢,光有一套房產(chǎn)哪里有用,得裝飾,得買陳設(shè)擺件,還有在東都的花銷開支,處處都要錢,且府上的大娘子,眼下正在說親,嫁妝也該準(zhǔn)備了,二娘子明年及笄,也得籌備……

    謝老夫人聽她絮絮叨叨地說完,一句話都沒吭。

    倒是被溫殊色說中了,一套房產(chǎn)簡單,背后卻是個填不滿的黑窟窿。

    二爺當(dāng)初辭官拉回來的銀錢,單是明面上便有五萬兩黃金,可前幾日清點(diǎn)出來,兩萬不到,才八年九年的功夫,竟然只剩下了小半。

    他們還不知足。

    如此下去,他二房過不了幾年,怕就要被抽成干尸了吧。

    謝老夫人沒說答應(yīng),也沒說不答應(yīng),可面色實屬算不得好看,謝大爺見狀到底有些心虛,同大夫人使了幾回眼色,讓她先住嘴,一口吃不了個大胖子,這不是讓老夫人覺得他是在剝削二爺嗎。

    可此時大夫人眼里只有銀錢。

    她自己粗略算過,那些糧食賣完,怎么著也得賺上個幾十萬兩,不說對半分,他們分個兩三成,也是一筆可觀的數(shù)目。

    見謝老夫人半天都不吭聲,大夫人心頭打起了鼓,“母親那日可答應(yīng)了……”

    謝老夫人也沒說什么,轉(zhuǎn)頭吩咐南之,“叫三奶奶過來。”

    不用南之去叫,碧云已經(jīng)把人帶過來了,外面出著太陽,走了一路,溫殊色面色一團(tuán)紅潤,進(jìn)屋同三人見了禮,坐在了大夫人對面,一副不知情的模樣,笑著地問大夫人,“伯母找我有什么事嗎。”

    大夫人最擔(dān)心的便是她這副德行。

    昨兒夜里她還與謝家大爺念叨過,知道她溫二不是個省油的燈,怕她賣了糧食翻臉不認(rèn)人,到時候他們一分都不給。

    謝大爺還說她想多了。

    可如今看看,她果然想蒙混過去,大夫人臉色一變,也不怕自己的心思被暴露,“昨日三奶奶賣了糧食,還沒同大家說吧。”

    溫殊色見她說的是這個,點(diǎn)頭道,“對,糧食是賣了。”

    然后呢?

    大夫人等著她說下文,溫殊色卻又不說話了。

    這就完了?大夫人不想看她賣關(guān)子,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査百u了多少銀子?”

    溫殊色如實回答,“沒賣銀子。”

    她這是當(dāng)真想獨(dú)吞了,大夫人火氣瞬間竄了上來,“你是想過河拆橋嗎,當(dāng)初要不是大爺在前頂著,你那糧食早被洛安的將士征收去了,還能保住賣到銀錢?如今銀子是拿到了,恩也忘了,這人啊,可得講信譽(yù),說好的等賺了錢給承基去東都買房產(chǎn),我這還沒開口呢,你倒是反悔的快,你不考慮將來,二爺二夫人和三公子也不考慮了?下回你們再有事,能保證不再求上咱們,求上大爺?”

    大夫人情緒激動,說了一通,臉色都紅了。

    溫殊色卻一副無可奈何的神色,“真沒賣銀子。”埋頭從自己袖筒里抽出了那張任命書,遞給了上位的謝老夫人,“孫媳今兒本也是來同祖母稟報,糧食昨夜孫媳已經(jīng)捐給了周夫人,給郎君換了一份官職,祖母瞧瞧。”

    天打雷劈。

    大夫人被她那一個‘捐’字炸得回不過神來,身旁的謝大爺也擰起了眉頭。

    謝老夫人接過公文,急忙展開,同謝劭適才一樣,也是一個字一個字地瞧,一邊瞧一邊讀了出來,“員外郎,兼……軍事推官。”

    溫殊色點(diǎn)頭,“對,溫家的糧食我也捐了,給父親和哥哥換了同等官職。”

    沒等老夫人反應(yīng),大夫人瞬間起身走到她身旁,探出腦袋,往她手中的宣紙瞧去。

    任命書三個大字,赫然入目,文書上蓋著紅彤彤的章。

    溫殊色繼續(xù)道,“本以為只是干旱天災(zāi),囤些糧食能坐地起價,誰知道那洛安打仗居然還缺上了糧草,前線的將士都上門來討糧草了,城中百姓個個都知道我謝溫兩家囤了糧,咱們不出,他們必然也不會給,我考慮再三,與其把糧食賣出去,賺那喪良心的錢,不如干脆捐了,謝溫兩家得個官職,還得了名聲。此后郎君也算是入了仕途,將來進(jìn)了官場,不用總是勞煩大伯父一人在前頭奔波。”

    那任命書,大夫人是心口淌著血看完的。

    幾十萬兩銀子啊,她竟然買了一個員外郎……

    一閉眼便是一堆白花花的銀子的倒進(jìn)了水里,堆積如山的糧食也沒了,拱手送了人,大夫人不敢想,她就這么捐了?

    什么都沒了,庫房里的銀錢,鋪?zhàn)樱紱]了。

    誰給她的膽子?

    大夫人氣得沒了理智,一聲冷笑,捏著心肝子斥責(zé),“當(dāng)初老三把庫房鑰匙給了這個新婦,我便阻攔過,早聽溫家的大夫人說,溫家二娘子就是個敗家子,可老三被迷了心智,就是不聽,非要讓她管家,如今好了,謝家是徹底地敗在了她手上,這樣的新婦,我謝家祖宗怕是容不得了……”轉(zhuǎn)頭看老夫人,“要如何處置,母親看著辦吧。”

    連二爺養(yǎng)老的黃金都被她敗沒了,老祖宗莫非還會相護(hù)?

    謝老夫人正盯著文書,看了一遍又從頭開始,視線在‘謝劭’和‘九品’幾個字上來回移動,嘴角眼見就要繃不住了,大有上翹的趨勢,壓根兒沒聽見大夫人的叨叨。

    旁邊南之輕輕戳了一下她肩膀,“老夫人。”謝老夫人這才回過神,見大夫人僵著脖子等候她發(fā)落三奶奶,忙把嘴角壓了下去,抬頭問溫殊色,“當(dāng)真什么都沒了,傾家蕩產(chǎn)了?”

    溫殊色埋著頭,那愧疚的模樣,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