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敵她,晚來風急 第2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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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人來打擾,她又搬出去坐在了梨樹底下。 這顆梨樹還是當年回鳳城后,二夫人親手種的,眼下開得正好,白雪般的花瓣,一簇簇展開,拉墜著枝頭。 似乎今日才發現這一處的春光,溫殊色仰起頭慢慢欣賞。 上回方嬤嬤聽她說聞不見花香,早讓人摘回來了幾朵芍藥,用膽瓶裝飾起來,就擺放在她跟前的木幾上。 遲日江山麗,春風花草香。 暗香溢鼻,眼前一片nongnong的春意。 正躺在安樂椅上,享受這無限春光,祥云突然從外面走進來,“三奶奶,大公子回來了。” 溫殊色緊閉的雙眼,瞬間睜開。 “聽說老夫人今日辦了宴席,把屋里的一眾老小都叫了過來,娘子也會過去。”祥云話音剛落,南之便來了院子傳信,“三奶奶,老夫人今日設宴,請三奶奶這就到寧心堂用飯。” 太突然,溫殊色愣了片刻。 前幾日謝三再三阻攔,不讓她看到人,這不,一家人早晚還是會碰面。 忙從安樂椅上起身,低頭瞅了瞅自己身上,坐久了,衣衫有些褶皺,沒法見人,“那我先去換身衣裳吧。” 祥云跟著她進屋,一陣梳妝打扮,瞧了銅鏡無數回,終于滿意了,扶著高鬢出來,南之還在外面等著。 一行人出了院子,溫殊色腳步格外輕快,回憶起那日在馬背上看到的挺拔背影,再想起那道聲音,腦子里已經勾勒出了一張空前絕世,溫潤儒雅的面孔。 奈何路太漫長,遲遲見不到人,忍不住轉頭問南之,“大公子不是公務繁忙嗎,怎么突然回來了。” 南之卻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溫殊色更好奇了,“是出什么事了嗎。” “奴婢也不瞞三奶奶了,大公子的調令不出意外在這個月底前便能下來,調令一到,就得去東都任職,今日大爺和大夫人找上了老夫人,想為大公子在東都買一處房產……” 一瓢涼水從天澆下來,沒有半點預兆,把人澆了個透心涼。 心頭冒出來的火花,聽得見地“呲呲呲——”滅了個干凈,腦子里那張空前絕后的面孔,也瞬間扭曲,不食煙火的謫仙從九霄云殿墜落,變成了牛鼻子老道。 第23章 溫殊色說不出來心里是什么滋味,這比她把鹽當成了糖吞下去還難受。 滿目的春光沒了,心情也沒了,虧她還特意收拾打扮了一番,結果白馬突然變成了騾子,簡直失望透頂。 如今總算明白了,為何好好的銀錢卻被一些酸儒們說成銅臭。 可不就是臭嗎,腐蝕人心,活活地把一位風流倜儻的公子爺變成面目可憎的吸血鬼。 見她突然沒了興致,如同霜打的茄子蔫了氣,南之以為是自個兒的話嚇著了她,趕緊安撫道,“三奶奶放心,老夫人斷然不會同意。” 溫殊色有氣無力地點了下頭,對那位大公子是橫豎是沒了好印象,興致闌珊之時,便見到垂花門內走進來了一位郎君。 白襟圓領青衫,鑲金玉冠,堂堂正正,一派風流倜儻。 今日之前她還一直幻想著,倘若嫁的人是大公子,是不是這會已同他舉案齊眉,濃情蜜意了。 如今再看迎面而來的謝三,突然覺得慶幸,幸好謝家也換了人,敗家子就敗家子吧,好在他有錢,往后不會打她銀錢的主意。 謝劭這兩日早出晚歸,一半的原因是被周鄺相纏,另一半則在跟前的女郎身上。 那日只覺她有一張讓人不敢招惹的利嘴,等到夜深人靜躺在榻上時,才發覺更可怕的是她那幾根青蔥手指。 她突然把米糕送到自己嘴邊,從未有過小娘子喂過他東西,他一時沒反應過來,她卻似乎不耐煩了,眉頭鎖了起來,大有要同他大干一場的架勢,他被迫張嘴,才張開了一條縫,她猛往里一塞,手指頭戳到了他的嘴角,好像還不止,碰到他牙了…… 也不知道,她那手指頭是不是在香粉里泡過,整個晚上,滿腦子的幽香,飄忽不散。 事無依據,已無從對證,當夜很想去她屋里告誡她,下回不能再這樣,他長了手,不需要她喂。 第二日起來,卻又打消了主意,罷了,還是少同她碰面。 兩日沒見,女郎依舊明艷,高鬢朱簪,身上的春綠長裙又是他從未見過的新衣,胳膊上挽著白紗披帛,額頭還瞄了花鈿,艷麗精致的妝容,似是去赴一場約會。 自己也是剛被老夫人派人從茶樓里叫回來,參加今日的家宴。 是了,今日大公子回來了。 那日他從中作梗,沒讓她見到大公子,也不過是臨時起了捉弄之心,既已嫁入謝家,一家人總得碰面。 終于能見到自己想要嫁的郎君,想必心里很期待很高興吧,走近了才意外地發現小娘子的臉上,并沒有他預料中的歡喜,甚至帶了些沮喪。 這倒是稀罕了。 沒等他想明白,對面的小娘子也看到了他,眼珠子陡然亮了起來,提著裙擺朝他奔來,“郎君……” 謝劭:…… 小娘子熱情地從長廊那頭奔到了這頭,謝劭心中的疑惑更重。 聽閔章說,這兩日她一直在院子里曬太陽,莫非把眼睛曬花了,自己和大公子長得還是有些區別。 小娘子疾步走到他跟前,沒等他提醒她眼睛睜大點,她突然伸手一把挽住了他的胳膊,頭偏過來,頭上的高鬢戳到了他的下顎,他仰起脖子剛躲開,便聽她道,“郎君,你知道大公子今兒回來了嗎?” 什么意思? 是故意來問自己,趁機想打擊他一通,說他長得不如大公子。那她可能無法如愿了,他對自己的樣貌一向很有信心。 小娘子卻完全沒去看他的神色,拽著他不松手,甚至越靠越近,悄聲同他道,“剛才我聽南之說了,大公子這次回來是同咱們要錢的。” 心中的那點風花雪月沒了,溫殊色這會滿腦子都是如何應戰,“幸好你回來的及時,咱們先通通氣,想想待會兒該如何回絕,最好統一了口徑,免得被對方找出破綻,該尋個什么由頭好呢……”實在苦惱,“說咱們沒錢?不行,咱們自己都不相信。”三寸不爛之舌也有為難的時候,實在想不出來,她抬頭看向身旁的人,“郎君你有什么好的辦法嗎?” 謝劭:…… 他看著壓在他胳膊上一張愁苦的小娘子,面色有些愕然。 所以,她那日左竄右跳也非要見一面的大公子,甚至懊惱自己攔住了她的視線踩了他一腳,就因為知道了要來向她借錢,突然就不感興趣,不喜歡了? 他完全摸不透小娘子的心思了,更不知道小娘子心頭到底喜歡的是什么。 她突然問他,他能有什么辦法,反問她,“娘子那日不是說要我放心嗎?” 這話她確實說過,溫殊色也不過是問問,沒指望跟前的敗家子能幫她想出什么好辦法。 自己是個外人,能做到冷酷無情認錢不認人,但他不同,要是謝副使以伯父的身份逼迫,大公子再也兄弟之情游說,他該怎么辦? 幸好她有經驗。 “我覺得郎君不能心軟,要是他們說只想要銀錢去東都買一套房產,你可千萬不要相信,一套房產于咱們而言確實不貴,可買了房產后呢?是不是還得翻修一下,再置辦一些家具擺件,請幾個家奴,另外大公子剛去東都,奔前走后得要銀子吧?他們房產都買不起,哪兒來的錢周旋,還不是指望郎君,螞蟻搬家郎君見過嗎,就是一點一點地,把你的東西全都搬走,變成他們的。” 見他聽得入神,想必是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溫殊色繼續道,“再說郎君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嗎?阿公為朝廷貢獻了一輩子,圣上賞賜給他的黃金是為了他能安享晚年。還有阿婆賣的香料,郎君可知香料是如何制作出來的嗎,就拿沉香來說,那東西顆粒極小,還得與各類干花混在一起搓成圓餅,其中工藝甚是繁瑣,卻是薄利多銷,賺的都是辛苦錢。他們從郎君這兒把銀錢騙走,再大手大腳地扔給酒樓茶肆,可有想過這都是阿公和阿婆的血汗錢,良心就沒有半絲不安和愧疚嗎。” 謝劭:…… 照她的話,自己這些年就不是個人。 看出了他的懷疑,溫殊色忙道,“我沒說郎君,郎君是他們的親兒子,應該花,錢賺來不就是花的嗎……” 她不也一樣。 如今看來,當真是上天注定的緣分,她和謝三都是有錢人,都被人想方設法在吸血,天底下就沒有比他們更為般配的人了,她無望地道,“我算是想明白了,我和郎君才是一路人,咱們都是塑了金身的菩薩,走哪兒都招人眼,不過郎君你放心,我答應了替你管家,便不會失信,誰想要從我這兒拿到一分錢,還沒那么容易。” 果真是一張利嘴,好歹全憑她說了算。 大房的打算,謝劭心里早就有數,那日謝副使當著世子的面把裴元丘放走,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已昭然若揭。 當年謝道遠乃靖王一手提拔,才有他謝家大房今日,可人的眼光一旦開闊了,就會嫌棄自己呆著地方太小。 一個番地的節度副使生了二心,不是件小事。 是以,周鄺這幾日使出了渾身解數對他試探和游說,生怕他倒戈。 當初大公子想進京做官,憑自己的本事考上了進士,靖王也沒阻攔,就算王爺大度能容他進了東都,朝廷也不見得會接納。 為何大公子去面圣領職,那么多的地方圣上偏偏把他分配到鳳城任縣令,意思已經很明白。 番地的副使之子,朝堂不可能會允許他踏進東都官場。 不出意外,大公子的調令不會下來,沒必要去東都置辦房產。要當真下來了,更不能去。 他心中已有了權衡,但小娘子的好意不能辜負,點頭道,“全靠娘子了。” 溫殊色松了一口氣,不枉費她的一番口舌,忘了自己的手還掛在他的胳膊彎里,一邊拉著他朝老夫人院子走,一邊繼續同他細細議論。 大房的人比兩人早到,一眾小輩正圍在院子里觀賞老夫人種的蘭草,聽到身后廊下的動靜,回頭便見到了長廊上挽著胳膊的兩人。 遠遠瞧去,還能見到溫殊色一張嘴滔滔不絕,二娘子眼皮一跳,極為不屑,“不知道又在吹什么耳邊風……” 八成又在編排他們,說他們壞話吧。 她倒也沒猜錯,溫殊色確實在說他們壞話,什么大娘子糟蹋了鋪子里的水粉,二娘子借著他的名四處賒賬等云云,一直說到門前,才住了嘴。 南之先走去前面,進屋同老夫人稟報,“三公子和三奶奶來了。” 屋內的幾人都往門口瞧去。 大房的人今日都到齊了,小輩晚輩都在,新娘子已嫁過來半月,也就謝家大爺和大公子還沒見到這位三少奶奶。 大公子神色微微一動。 新婚夜臨時換人,大公子雖覺得溫家大娘子是自己喜歡的類型,但架不住老祖宗用裝死來威脅,他不得不讓。 當夜自己回到府衙,一個人躺在床上,看著夜色慢慢流逝,本以為溫大娘子已經成了三奶奶,誰知第二日府上的小廝來報信,說溫家抬進府來的不是大娘子,而是二娘子。 震驚之余,大公子心頭也暗自歡喜和慶幸過。若非老夫人把自己換了,便是他娶了溫家二娘子。 溫二娘子他沒見過,但聽過她的傳言,溫家二爺的獨女,從小被溫老夫人嬌寵長大,除了姿容絕色之外,是個花錢厲害的主。 他自小飽讀詩書,不喜揮霍銀錢之人,與這樣的小娘子并不適合,要真在新婚夜遇上,不保證,自己會把人原封不動地送回溫家。 這廂正想著,門外的人已經走了進來,謝三走在前,身后跟著一位女郎。進來的瞬間,悶沉的屋里,突然明亮了起來。 女郎一身春綠色長裙,同色里衣外罩五絲羅薄紗,脖子上沒戴任何配飾,秀出一段天鵝頸,肌膚如白玉細膩,妝容精致明艷卻不濃,恰到好處地把她的艷麗勾勒了出來,確實是個好看的小娘子,可唯獨她朝自己看過來的那道目光,有些讓他摸不著頭腦。 似幽怨又不像,如同在市面上花高價買回來的石頭,一打開,竟發現里面并沒有半點翡翠時而生出來的失落。 大公子一愣。 這樣的表情,很難不讓人亂想。 從溫家出嫁之時,她定知道與她成親的是自己,今日兩人頭一回相見,她這般神情,當是自己的樣貌讓她失望了。 論樣貌,他確實不如三弟,無端讓一小娘子失望,多少有些尷尬,大公子身子微微偏開,溫殊色卻早已沒再看他。 實則大公子的樣貌并不差,與她想象中一般,確實是個俊俏的公子爺,但心頭的那層光環破碎了后,再也找不回之前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