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公主道，“亡了國，絕了嗣，自然隨便后人編造抹黑。”

    話剛出口，她微微一愣。

    ——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阿娘稱帝之心路人皆知，皇帝與當(dāng)過皇帝的都會成為她的眼中釘rou中刺，聽聞阿娘已將武氏族人召回，打的大抵是讓武氏族人對抗李唐宗室的主意。

    可是作為皇后太后的娘家流傳后世，還是作為新朝天子的宗室，這筆賬誰都會算，所以武氏一族定然會對她的兩位兄長動手。三兄已被流放，他們稍稍動動手指，便能讓三兄客死他鄉(xiāng)。

    不，她不能見到這種情況的發(fā)生。

    太平公主靜了一瞬。

    片刻后，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而后又緩緩將眼睛睜開。

    ——她要?jiǎng)袢脂F(xiàn)在便辭去帝位，尊阿娘為皇帝。

    唯有如此，三兄一脈才能幸免于難。

    “婉兒，我需要你幫我。”

    太平公主拉著上官婉兒的手。

    上官婉兒輕輕一笑，“放心，我會幫你。”

    “只是這件事有咱倆還不夠，還要將四郎一同請來。”

    只有兄妹三人一同請?zhí)旌蟮腔鶠榈郏拍芙^了那些左右搖擺的朝臣宗室們的心思。

    “唉，三兄也太倒霉了。”

    李旦對著天幕長長嘆氣。

    不止三兄倒霉，阿耶更倒霉，被后世的史官們寫成千年難遇的傀儡木偶。

    若是阿耶還在世，定要將那些史官們的先人找出來殺一儆百，省得日后被這般抹黑。

    然而就在這時(shí)，他聽到小宮人急促的聲音，“四郎，二娘請您速速去宮中議事。”

    “議事？”

    李旦有些意外，“這么晚了，議什么事？”

    【不過李顯的待遇顯然比李治好很多，只是平庸到智障，李治才是真委屈，圣明天子成傀儡，任誰都得給他鞠上一把同情淚——論抹黑造謠的威力究竟有多可怕。】

    【咱們繼續(xù)說李顯。】

    【李顯被廢之后，大唐王朝迎來新的傀儡皇帝——李旦。】

    天幕之上，李顯狼狽搬出皇城，簡陋的馬車上，響起女子痛苦的尖叫聲。

    那是動了胎氣的孕婦才會有的哀嚎，李顯灰頭土臉守在馬車外，一邊哭，一邊向上蒼禱告。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上終于響起一聲虛弱的嬰兒的啼哭聲。

    李顯動作微微一頓，忙不迭掀簾上馬車，簡陋的馬車連多余的被褥都沒有，他連忙脫下自己的衣服，輕手輕腳把顫著聲音啼哭的嬰兒裹起來。

    “是個(gè)女兒。”

    李顯一邊抱著女兒，一邊給韋香兒擦身上的虛汗，“香兒，我們又有了一個(gè)女兒。”

    “可惜我被貶房州，身無他物，連件像樣的襁褓都給不了她。”

    李顯越說越傷心，“叫她裹兒吧1。”

    “三郎不必難過。”

    韋香兒虛弱笑了笑，“咱們總有苦盡甘來的一日。”

    世界的另一端，李旦登基為帝。

    明明是無數(shù)人夢寐以求的皇位，他卻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履薄冰，像是生怕自己的哪句話冒犯了一手遮天的天后被廢黜一般，他時(shí)時(shí)留意，步步小心。

    可饒是如此，他依舊沒能護(hù)住身邊人——

    “天后召劉皇后與竇德妃。”

    小宮人聲音尖細(xì)。

    “圣人，我們?nèi)チ恕！?/br>
    劉皇后拜別李旦，“我去之后，圣人好自珍重，照顧好我們的孩子。”

    竇德妃強(qiáng)忍眼淚，“隆基便拜托三郎了。”

    “皇后，德妃！”

    李旦艱難抬手。

    但傀儡皇帝是沒有任何權(quán)利的，他護(hù)不住自己，更護(hù)不住自己的皇后與寵妃，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們被帶走，然后再無下落2。

    天幕之下，兄妹三人心臟狠狠一跳，隨之陷入沉默。

    這是一個(gè)他們從未見過的阿娘，一個(gè)再不掩飾自己野心的阿娘，一個(gè)會為了皇位掃除一切障礙，哪怕這個(gè)障礙是她自己子女的娘。

    上官婉兒輕輕一嘆，“二娘，這才是真正的天后。”

    【而咱們的武皇，也終于迎來自己的時(shí)代，生殺予奪，大權(quán)在握，所以阻擋她登基之路的人，都會被她毫不留情清除，無一例外。】

    【洪武時(shí)期有洪武大逃亡，武皇執(zhí)政期間也有大逃亡，這個(gè)大逃亡比洪武時(shí)期的大逃亡更廣泛，不僅包括朝臣百官，還包括李唐皇室，甚至皇帝太子都不能避免。】

    天幕之下，九州為之震驚。

    ——他們現(xiàn)在擁立天后為皇帝還來得及嗎！

    此時(shí)裴炎府上的朝臣百官，更是坐立不安。

    那句大逃亡如懸在他們頭上的一把刀，讓他們瞬間生出退卻之心。

    ——天后對子女尚能狠下心腸，更何況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他們？

    在天后手底下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官，他們怎會不知道天后的手段？

    那是一個(gè)不擇手段也要達(dá)成目的的人，根本不會為人所勸，若他們阻攔她登基為帝，他們乃至自己身后的家族都會遭殃。

    李唐宗室們?yōu)槔钐平綊侇^顱撒熱血，那是應(yīng)該的，若李唐為武周，哪里還有李唐宗室們的好日子？

    但他們不同，無論誰登基為帝，他們都是臣子。

    拜李唐是拜，拜武周也是拜，既然都是拜，那又何必糾結(jié)拜誰？

    再說了，天后掌權(quán)是李治支持的，臨終的那句軍政之事不決問天后，簡直是給了天后尚方寶劍，讓天后的掌權(quán)變得名正言順。

    先帝如此護(hù)著天后，甚至不惜坑兒子給天后立威，既然如此，他們又何必為李唐要死要活？

    臣子氣節(jié)什么的，他們做做樣子就好了，真要賠上性命與九族，他們才不干。

    “啊，丞相，天色已晚，我便不叨擾了。”

    “我也是。”

    “丞相早些休息，明日還要替先帝守靈呢。”

    眾人紛紛請辭。

    不過一刻鐘的時(shí)間，烏泱泱的人群只剩下三五人，裴炎看著空蕩蕩的花廳，臉色鐵青，險(xiǎn)些一口氣上不來。

    ——貪生怕死之徒，如何對得起太宗皇帝與先帝！

    他可以幫助天后廢天子，也可以幫助天后臨朝稱制，但那是因?yàn)橄鹊鄣呐R終囑托，軍政之事問天后，要不然他才不會跟著天后折騰。

    但現(xiàn)在完全不同，天后的野心不再是廢立天子，而是篡奪李唐萬里江山，作為食李唐俸祿的丞相，他怎能眼睜睜看著李唐江山毀于一旦！

    沒有猶豫太久，他與留下來的幾人商議，“你我食君之祿，當(dāng)分君之憂，怎能學(xué)小人行徑，棄李唐與江山社稷于不顧！”

    “天后野心昭然若揭，李唐江山危如累卵，如今之計(jì)，當(dāng)聯(lián)合宮門禁衛(wèi)，逼宮請?zhí)旌笸宋唬蠓龀痔熳樱哉笪唬　?/br>
    ——之前他曾幫助天后廢天子，今夜逼宮，便當(dāng)他還天子帝位。

    “丞相此計(jì)甚妙，我等愿意追隨丞相，誓死拱衛(wèi)李唐江山！”

    留下的幾人慷慨激昂。

    裴炎輕捋胡須，“只有我們幾人還不夠，需得聯(lián)合其他宗室。”

    “朝臣遭戮，宗室被屠，想來他們比我們更著急。”

    下一刻，院外響起侍從欣喜聲音——

    “丞相，諸王公主前來議事！”

    “好。”

    裴炎心中微喜，“快請他們進(jìn)來！”

    ——保家衛(wèi)國，就在今夜！

    是夜，宗室們齊齊匯聚在裴炎府邸。

    是夜，宿衛(wèi)之中有人調(diào)班換崗，悄無聲息。

    是夜，一雙無形的眼睛盯著這一切。

    是夜，山雨欲來風(fēng)滿樓。

    “四兄到了，我便不與三兄嫂嫂兜圈子了。”

    太平開門見山，“嫂嫂，皇位雖好，但也得有命來坐。”

    她太清楚三兄與韋香兒之間是誰在拿主意，直接對韋香兒道，“若想保存嫂嫂一脈，為今之計(jì)，是辭去帝位，請阿娘登基。”

    韋香兒眼皮微抬。

    ——她這個(gè)小姑子，與她想到一處去了。

    “二娘，怎么你也這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