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看來，戚夫人更像一個正常的母親，無論是與父皇的相處，還是對如意的拳拳愛護(hù)之心，渾身散發(fā)著母愛的光芒，仿佛能治愈一切。

    可惜，他沒有這樣的好福氣，能擁有這樣溫柔可親的母親。

    他的母親殺伐果決，善于弄權(quán)，不會將心底的柔軟給予任何人。

    劉盈嘆了口氣。

    他束袖立于一旁，靜靜看著父皇與如意戚夫人一家三口和樂融融的場景，絲毫不曾因?yàn)樽约罕桓富世渎涠鴤麘眩炊蚩吹礁富逝c如意的笑鬧而有些艷羨。

    【古往今來，有多少皇帝在儲君的問題上栽了跟頭，其中栽得最狠的就是我那迷人短命的老祖宗。】

    【繼承人還沒定好，自己就已經(jīng)噶了，好家伙，橫掃六合一統(tǒng)天下的秦朝直接土崩瓦解，十四年，一個空前強(qiáng)大的國家嘎嘣沒了。】

    【要知道，以秦朝為題材的秦時明月都播了十六年，秦朝存在的時間還沒有一部動漫長。】

    天幕之上出現(xiàn)光怪陸離的畫面。

    里面男子的服飾像秦漢時期，但又不像，而女子的衣服更是千奇百怪，無風(fēng)自飄，至于鬢發(fā)，則是五顏六色種種不一。

    畫面從模糊到清晰，從粗糙到精致，最后定格在一座茂密樹林，里面的人聲音此起彼伏，但內(nèi)容只有一個——

    農(nóng)家。

    【我老祖宗栽得這個跟頭，不可謂不狠。】

    【儲君便是國本。】

    【儲君不穩(wěn)，則國本不穩(wěn)。】

    【有胡亥這種自滅滿門的繼承人，大秦亡得著實(shí)不冤枉。】

    瑰麗畫面陡然消失。

    天幕之上，火光沖天。

    “暴秦苛政，不亡才怪。”

    英布嗤笑。

    方才的畫面他沒看懂，但現(xiàn)在的他看懂了，項(xiàng)羽火燒咸陽城，大秦基業(yè)付之一炬，一個前所未有的朝代，就這么倒在歷史長河里。

    “秦朝是暴秦苛政，那漢朝是什么？”

    英玉坐在英布下首位置，輕笑發(fā)問。

    “漢朝？”

    英布一手摸著下巴，笑了起來，“阿玉，不是為父不看好劉邦老兒，著實(shí)是劉邦已老，而太子與諸皇子年幼，日后劉邦崩逝，這大漢江山必亂。”

    “以前有呂后，呂后為了自己的孩子也會幫他看顧著江山，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呂后的子孫被屠，親眷被殺，自己還被后來的皇帝廢去祭祀宗廟……嘖嘖。”

    英布聲音里是遮不住的幸災(zāi)樂禍，“這種情況下，呂后怎么可能還會替他匡扶漢家江山？”

    “這江山若是沒了呂后，那便有意思了。”

    英布身體微微前傾，眸光閃爍得厲害，“阿玉，劉邦已老，可父王還年輕著呢！”

    “……”

    什么叫天生反骨，她今日是見識到了。

    英玉抬手往嘴里送了一盞茶，壓了壓呼之欲出的埋汰，“父王，我勸你歇了這種心思。”

    “陛下雖老，但在崩逝之前必會替儲君掃平一切障礙，而父王，便是陛下欲處置后快的那一個。”

    “阿玉，你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

    類似的話聽多了，英布有些逆反，酒盞重重往案幾一放，聲音有些不耐煩，“陛下能活幾日？”

    “只要我在他活著的時候安分不生事，他還能隨便胡亂找個理由討伐我不成？”

    “等他死了，年幼的儲君登基了，屆時我振臂一呼，天下還不是我說了算？”

    “沒了劉邦呂雉，這漢朝能活幾日？”

    英布信心滿滿，“我還就不信了，在主少國疑沒有呂后主政的情況下，這大漢天下誰會是我的敵手？”

    “秦朝有胡亥，漢朝也不差啊。”

    彭越半是驚嘆半是唏噓，“秦有胡亥自滅滿門，漢有后世皇帝廢去開國之母啊。”

    自從得知呂后被廢去祭祀廢去開國皇后之位時，彭越震驚之余覺得漢朝的樂子比秦朝更大，有呂后這樣的例子擺在眼前，他甚至覺得自己被劉邦那個老不死剁成rou泥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之事。

    ——畢竟，呂后更慘啊。

    鳥盡弓藏，兔死狗烹，這樣的事情很常見。

    開國君主一旦坐穩(wěn)江山，其功臣慘遭屠戮的事情多不勝數(shù)，他彭越不是第一個，也絕不是最后一個。

    但呂后就不一樣了，開國皇后卻落到這種地步，古往今來再也尋不到第二個。

    兩相對比，彭越心里頓時平衡很多。

    ——老劉家的薄涼狠辣不止針對他一人啊，狠起來連自家的皇后都廢。

    恩，心理平衡很多。

    “唯一不同的是這位開國之母的確手段過人，是她護(hù)住了漢家天下。”

    彭夫人有種物傷其類的感傷，“若不是她，只怕大漢江山落得跟暴秦二世而亡一樣的下場。功績?nèi)绱耍瑓s廢其宗廟廢其后位……”

    彭夫人有些說不下去。

    她是極溫婉好性的人，夫君總是說她，針扎在身上也不知道喊疼，可今日聽到天幕的這些話，她突然知道疼了。

    ——開國皇后尚且如此，那么普通女人呢？

    她不敢想。

    “夫人不要感傷。”

    覺察到自家夫人情緒不對，彭越一疊聲安慰，“這是老劉家自己的家事，跟咱有什么關(guān)系？”

    “呂后雖慘，可咱們也不差——我可是落了個被剁成rou泥的下場。”

    彭越牽著彭夫人的手，“夫人感慨歸感慨，但不必太過傷心，只當(dāng)個樂子看，打發(fā)消遣罷了。”

    “呂后睚眥必報，眼里揉不得沙子，得知自己下場如此，又怎會善罷甘休？”

    彭越笑瞇瞇，“夫人且等著，不出十日，長安必有新政推行。”

    “新政？”

    彭夫人眉頭微動，“是了，天幕講科舉，又講男女平等，又講輕便的紙與筆，以呂后之才，必會大力推行，為大漢，為自己，選出忠于自己的官員。”

    “如此一來，她死后縱然后繼無人，幾代之內(nèi)也無人敢去清算于她。”

    “不錯。”

    彭越頷首，眼睛看著興致不高的夫人，“科舉選官，男女平等，夫人難道不心動？”

    彭夫人睫毛微微一顫，呼吸頓時急促起來。

    ——怎么可能不心動？

    “儲君便是國本。”

    “儲君之爭，便是國本之爭。”

    蕭夫人很是認(rèn)同天幕的話。

    回頭看蕭何，年過半百的男人仍在伏案寫作，燭火映著他花白頭發(fā)，他的肩膀羸弱而清瘦，顯然cao勞太過，身體近乎被掏空，有風(fēng)自半開的窗柩處吹進(jìn)來，他受不住，不由得曲拳輕輕咳嗽著，臉色微微泛著病態(tài)的紅。

    ——陛下已老，他又何嘗不是如此？

    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饋餉，不絕糧道。1

    他能將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將一切照顧得妥帖溫馨，卻唯獨(dú)不會照顧自己。

    蕭夫人嘆了口氣。

    起身將窗戶關(guān)上，又取一件氅衣披在蕭何肩頭。

    有東西蓋在自己身上，蕭何這才回神，抬頭看夫人立在自己身后，面上有些擔(dān)憂，不由得笑了笑，抬手拍了拍她手背，“夫人怎么還不去睡？”

    “天色已晚，夫人該早些休息了。”

    ——至于蕭夫人方才講的話，他是一點(diǎn)不曾聽到。

    蕭夫人并不意外蕭何的反應(yīng)，將氅衣在他身上的攏了攏，單刀直入道，“睡不著，不如來陪你。”

    “天幕講皇后娘娘被廢之事，你如何看待？”

    “后世皇帝所為，我能怎么看？”

    蕭何無奈搖頭。

    但下一刻，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家夫人的眼睛此時格外亮。

    ——那是一種舍我其誰的躍躍欲試。

    沒由來的，他突然想起張良對他說過的話——

    “女子封侯？”

    “此女子中，必有蕭相之夫人。”

    【所以說，國之儲君，一定要慎之又慎，因?yàn)橐粋€弄不好，就能把開國皇帝九死一生打下來的江山給折騰沒。】

    【畢竟崽賣爺田不心疼啊。】

    【當(dāng)然，這是最壞的結(jié)局。】

    【縱觀華夏五千歷史，大一統(tǒng)朝代二世而亡的，也就秦朝跟隋朝，其他朝代雖然沒少在繼承人身上栽跟頭，上位之后各種saocao作層出不窮，但好歹保住了老x家的基業(yè)，不至于跟江山藥丸教的教主頭頭一爭高下。】

    【在這里，我們可以聊一下這些江山拱手于人的皇帝們。】

    天幕之上的畫面再次出現(xiàn)變動。

    一座座巍峨威嚴(yán)的宮殿拔地而起，又很快消散如煙，象征著一次又一次的王朝更迭，政權(quán)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