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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第7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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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裴肆和長樂公主說完話后,便由府中嬤嬤引著,去不遠處“映雪齋”尋霧蘭去了。

    這院不甚大,單撥給霧蘭住,另還住了三個末等灑掃小丫鬟,平常供霧蘭使喚。

    入夜后倒有幾分涼浸浸的,一輪玉輪懸掛當空,青石臺階的縫隙處,夏蟲正窸窸窣窣的低語,上房亮著燈,離得老遠,裴肆就看見門口的小圓凳上坐著個十三四的毛丫頭,手里拿著絲線,正在打絡子。

    見來人了,小丫頭趕忙站起來,又見來的人里有個俊美非凡的男子,羞得低下頭。

    嬤嬤問:“霧蘭姑娘睡了?”

    小丫頭怯懦地回:“沒呢,下午從京郊回來后,連晚飯都沒用,一直掉眼淚呢。”

    嬤嬤又問:“知道怎么回事麼?”

    小丫頭不由得多偷看了兩眼裴肆:“好像是邵總管說了姑娘幾句,她心里不痛快。”

    這時,霧蘭的聲音從里頭響起:“巧兒,在和誰說話呢?”

    嬤嬤走上臺階,側身立在門前:“姑娘,提督來看你了。”

    “啊?”霧蘭的聲音顯然非常震驚且慌亂:“稍微等等。”

    裴肆拳頭按住唇,輕咳嗽了聲,那嬤嬤原先是從宮里出來的,很識眼色,立馬將這院子里的小丫頭們都帶出去了。

    不多時,門吱呀聲開了,霧蘭不斷地用手順頭發,她穿了身水藍色褙子,明顯剛哭過,眼睛紅紅的,未來得及化妝,但在唇上抹了點胭脂,發髻邊簪了朵嫣紅的杜鵑花,人原本就長得秀美,稍微點綴一番,就很不一樣了。

    霧蘭顯然是很驚喜,又有些驚惶,手時不時地往下拽衣角,偷摸看裴肆。

    裴肆輕笑著問:“不請我進去坐坐?”

    “噯呦。”霧蘭急忙讓出條道,將人請進去,心頭小鹿亂撞,開始胡猜測,提督為何大晚上的來?難不成聽見她受了委屈,特來探望?

    進去后,裴肆打量了圈,屋里非常干凈,窗下養了蘭草和杜鵑等花,梳妝臺上甚至還擱著本薄薄的《魚玄機集》,倒像個富戶小姐的閨房。

    這時,阿余進來了,將提著的大漆盒,打了個千兒,躬身退下,守在門口。

    裴肆徑直坐到了方桌前的扶手椅上,抬眼瞧去,霧蘭忙不迭地去沏茶,又從柜子里端出來好幾盤精致點心,一一擺在桌上,最后垂手侍立在跟前,蹲身道了個萬福。

    “您事忙,怎么會有空過來?”霧蘭笑著問。

    “來看看你。”裴肆端起茶,聞了聞,是頂好的雨前龍井,他只是唇皮子碰了下,并未喝,這是他的習慣,在外頭怕被下毒。

    霧蘭屏住呼吸,腦子竟有些空白了,不曉得說什么,忽地掃見一桌子的點心,忙笑道:“您吃一吃,這都是今早公主賞下來的,尤其這道栗子酥,是京城頂有名的那家‘瑞玉軒’老字號做的,公主特別愛吃,幾乎每日都要叫人去買。”

    裴肆眉梢微條,捻起塊酥,手托著吃了口,清淡香酥,甜而不膩,雖美味,但他著實不喜歡吃甜的東西。

    裴肆用帕子擦了下手,打開漆盒,拿出個兩指厚的長方小盒,打開,里頭是套鑲了紅寶石的純金頭面,緊接著,他又從懷里掏出個黑絲綢布袋,倒出來只白膩油潤的和田玉手鐲。

    “我平日里事太多,顧及不到你,你要見諒。”裴肆拉過霧蘭的手,這姑娘多年來做活兒,手并不細膩,但十指纖長,膚色還算白,中指戴了只金戒指,估計是太緊張了,手心都是熱汗,他沒表現出嫌棄之色,將鐲子戴到她手上后,還特意打量了番,滿意地點點頭,松開她,笑道:“頭先我聽說過你府上的事,公主將那串價值不菲的海螺珠手串從你這兒收回去,賞給了銜珠,我想著,總不能叫你腕子上光禿禿的,就叫人給你尋了這玉鐲,喜歡么?”

    霧蘭鼻頭直發酸,淚直在眼眶里打轉,忙不迭點頭,手覆上玉鐲,還帶有他的體溫。

    裴肆笑笑,又捻起塊栗子酥吃,隨口問:“公主府里住的可還習慣?有沒有受氣?”

    霧蘭自小進宮,這些年受盡了白眼打罵,宮里都是人精,根本沒有什么真情可言,難得提督如此關懷她。

    “都好,殿下待奴婢很好,前不久還派人將奴的父母兄弟接回京呢。”霧蘭頓了頓,提督問她有沒有受氣,今兒晌午就是一宗,她在草場里被人使了絆子,把一杯櫻桃酒潑在了殿下身上,殿下那樣好性兒的人,當時臉色不好了,埋怨了她兩句,說實話,其實今兒下午她就很想偷偷找殿下解釋的,那個人算計她事小,害殿下當眾出丑不可原諒……

    霧蘭心里委屈,受氣了的小媳婦似的哽咽道:“奴婢是陛下派到公主跟前的,有些臉面,府里沒人敢欺負我。”

    “胡說。”裴肆勾唇淺笑:“剛才我在外頭,還聽見那個叫巧兒還是雁兒的小丫頭,說你哭了一下午呢。”

    “這丫頭太多話了!”霧蘭啐了口,輕咬了下唇,頗有些委屈道:“您知道的,奴婢和銜珠那蹄子積怨已深,她仗著是胡太后的親戚,又仗著殿下寵她,時不時尋我點麻煩,如今她又巴結到了邵總管,今兒奴被人陷害,把酒灑在了殿下身上,邵總管回來后把奴好一通罵,奴打算偷空去殿下跟前說道說道,總不能白受這份氣。”

    “我倒覺得不值當。”裴肆笑笑:“你總不會一輩子都當奴婢,眼看著公主府里的什么總管、管事和大丫頭,一個個背后都站著大靠山,因為一點小事就得罪他們,不值當,咱們當奴婢的什么沒遇過,忍忍就過去了。”

    “嗯。”霧蘭的臉此時簡直比燈座上的蠟燭都紅,恭順地點了點頭,偷摸看向裴肆,小聲問:“您方才說,奴婢不會一直在這里么?”

    “這就是我尋你的緣故了。”裴肆坐得端直,用帕子擦著指尖上的酥屑,笑道:“方才我去拜見殿下,跟她說起你的事。”

    “說什么了?”霧蘭忙問,咬緊下唇。

    裴肆莞爾:“殿下是疼你的,不想你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跟了我這種閹人,于是,與我定了個一年的約,這一年她會帶你相看青年才俊,若遇到中意的,你就跟了去,屆時我也會送上份嫁妝,風風光光的把你出嫁了,若是一年后你……”男人咳了兩聲,“若是你還想跟我,我就把你從公主府接走。”

    “奴婢想跟您!”霧蘭脫口而出,淚眼盈盈。

    “先別急著做決定。”裴肆溫聲笑道:“左右有一年的時間了,慢慢考慮吧。”

    霧蘭嗯了聲,心說不用考慮了,我現在就想和你走。

    這時,忽然就安靜了下來,唯能聽見西窗下燭花輕微的噼啪爆裂聲。

    裴肆十指交疊,有意無意地問:“方才我過來時,瞧見外頭的商販正在往你們府上送魚蝦,怎么,殿下喜歡吃河鮮海味么?”

    霧蘭掩唇笑:“明兒晌午唐大人過來用飯,他想吃蔥油燒蝦,殿下就早早給預備下了。”

    裴肆了然地點點頭,“本督也聽聞了幾句閑話,說他們最近往來頻繁,大抵好事將近了?”

    “對!”霧蘭又翻起只空壓手杯,重新給提督倒了杯熱茶,笑道:“頭幾日宮里的尚衣局已經過來人了,給兩位主子量了尺寸,要準備做大婚的婚服了,估計就是年底的事罷。”

    裴肆勾唇淺笑:“我就說呢,今兒我們威武營在馬球場上贏了北鎮撫司,公主怎么瞧著不大高興,嚇得我趕緊將彩頭給送了來,方才還挨了她一頓數落,原來她這是替駙馬爺賭氣呢,那看來殿下和唐大人關系真的挺不錯。”

    “可不是。”霧蘭很喜歡提督這般和她聊家常,于是湊近了些,甚至大著膽子看他俊美的面容:“原是唐大人接殿下回京的,天長地久的相處,想來緣分早都注定下了,他們遇到一起,總有說不完的話,殿下可關心唐大人了,這個月都親手給大人做了三套里衣呢,不僅如此,殿下愛屋及烏,還很照顧唐大人的家人,曉得大人的小表弟慎安少爺如今在學里念書,給表少爺送了一車的筆墨紙硯和書哩。”

    裴肆笑道:“燕姑娘如今到底是公主,說句僭越冒犯的話,女人家倒貼,總不太好。”

    “沒有啊。”霧蘭忙擺了擺手,“其實唐大人待殿下更好更體貼!譬如這個月初,殿下就隨口說了句,到五月了,估計櫻桃快上來了,估計她說完都忘記了,可唐大人卻記在心里了,連夜策馬出城,趕了好幾個時辰的路,去京郊的一個櫻桃園,摘了滿滿一筐子櫻桃,又急匆匆騎馬回來,趕在天亮前將櫻桃送到府上后,急忙家去換官府上值去了。那果子新鮮得要命,還帶著露珠,殿下歡喜得很,吃了好多,結果都鬧肚子了,她身子弱,可不敢吃了,把剩下的釀成了櫻桃小酒。”

    言及此,霧蘭疾步奔回內室,捧出巴掌般大小的一個瓷瓶,遞給裴肆:“這是殿下親自釀的果酒,賞了奴和銜珠各一瓶。”

    她笑著問裴肆:“提督您說,殿下和唐大人是不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

    “哦,是,是。”裴肆連連點頭,有些煩霧蘭的聒噪多話,他扭頭瞧了瞧西窗,起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得走了,晚了怕宮里下鑰,你好好歇著,過后有空,我會再來看你的。”

    裴肆甚至還親昵地拍了拍霧蘭的肩膀,笑說:“本督今兒送了你鐲子和頭面,這瓶小酒,就當你的回禮了。”

    言罷,裴肆再三不叫霧蘭送,帶著那瓶小酒揚長而去了。

    ……

    子夜時分,萬籟寂靜。

    裴肆并未回宮,而是去了他在京城的一處私宅,這地兒僻靜安靜,幾乎沒什么人知道。

    書房里并不怎么亮,只點了盞豆油小燈。

    裴肆沐浴后,穿著單薄寢衣,身上披了袍子,坐在書桌后的扶手椅上,他不喜歡熏香,但今兒特特叫人端進來瓶百合花。

    在他面前的方桌上,依次放了把傘、一支金芍藥步搖、一瓶櫻桃小酒,還有一塊素白帕子。

    裴肆打開那瓶酒,倒了杯,酒是鮮紅的,像血似的,他嘗了口,其實酒味兒很淡,滿口都是櫻桃獨有的香氣。

    金童玉女,天生一對。

    裴肆搖頭冷笑,應該說狼狽為jian,茍且成雙。

    他手輕輕拂過那方絲帕,柔軟,清香,腦中不由得想起那個女人含羞帶臊地踢了腳“小耗子”,然后用帕子擦拭胸口。

    小耗子。

    裴肆搖頭嗤笑,她怎么會給一只貓取這樣的名兒?怎么想的?

    他從筆架上拿起筆,唇含住,潤了潤筆鋒,蘸了點墨,在帕子上畫了只小貓,可總覺得少點什么,目光落在那壺櫻桃小酒上,于是取了另一只筆,蘸了些龍泉印泥,在貓兒爪子下畫了顆櫻桃,順便,在小貓頭上添了抹紅。

    忽地,他有些惱,

    那女人譏諷他不知男女之情。

    笑話,他怎會不懂,他可太懂了。

    裴肆厭煩地摔掉筆,不愿去想宮里那塊白花花的肥rou,卻不由得想起那具年輕妙曼,甚至有些稚嫩的胴體,想到她小腹的傷疤,后肩上的梅花紋,想到紋身跟前的紅色吻痕,他甚至想到唐慎鈺那張臭烘烘的嘴,去吃那抹兔兒眼睛。

    什么味兒,是和這櫻桃小酒一個味兒么?

    正胡思亂想間,外頭響起叩叩叩三聲輕輕敲門聲。

    “進。”裴肆立馬陰沉起臉,坐直了身子,其他東西沒動,單單將那方帕子收進懷里。

    這時,阿余提著食盒從外頭進來了,他躬身見了禮,將盒子里的幾個油紙包呈送到提督面前的方桌上,小心翼翼道:“奴婢去瑞玉軒買栗子酥,可不巧,今兒的都賣完了,奴婢便叫人跑遍九城,在另外幾家有名的點心鋪子稱了些栗子酥,您嘗嘗,若是不中意,奴婢這就去店主家里,揪著他的耳朵,叫他現起來做。”

    “算了。”裴肆拂掉那些酥,蹙眉道:“明兒早些派人過去買,多買些,我愛吃。”

    “啊?”阿余咽了口唾沫,您老不是最討厭吃甜食了么。

    裴肆翹起二郎腿,端起茶抿了口,淡淡問:“周予安那邊怎樣了?”

    阿余躬身笑道:“咱們派去盯他的探子回報,這廝找了個借口,說回京取他父親的章子,裝模作樣地朝京城策馬奔了半日,后頭偷摸調轉馬頭,去了風煙渡。”

    “渡口?他想去哪兒了?”裴肆伸出手,阻止阿余:“先讓我猜猜。”他手指點著桌面:“風煙渡是南北樞紐,他要么去北上查公主的秘密,但這個是細活兒,短時間查不出來,絕對會耽誤了去姚州赴任,他不敢;要么南下,南下……莫不是去了揚州,找前嫂子褚流緒去了?”

    阿余豎起大拇指,奉承笑道:“提督睿智,他正是去揚州了。”

    裴肆嘲諷地冷笑了聲:“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心甘情愿的去姚州,他不好過,也不能讓唐慎鈺好過,能攪局這門親事的,怕是只有揚州那拎不清的瘋女人了。”

    說著,裴肆身子前伸,壓低了聲音道:“通知侯府的細作,那事可以做了。”

    “是。”阿余忙點頭。

    “還有。”裴肆看了眼桌上的金步搖,陰惻惻一笑:“暗中派人去留芳縣查沈輕霜和春愿所有的事,也讓人拿著唐慎鈺和公主的畫像去附近的縣和莊子走訪走訪,我還就不信查不出點東西。”

    阿余忙點頭:“要不問一下公主府里的那位?”

    “那位神仙目前跟咱們交情不深,怕是不會給咱們多說什么辛密。”裴肆從抽屜里取出個木匣子,輕拍了拍:“這是三顆夜明珠,還有一幅王羲之的真跡,暗中給那位送去,這是給他的酬金。”

    “是。”阿余上前去,拿走木匣子,忽地想起一事:“您明兒是不是應當回宮陪太后用飯了?還有后兒,后日是十五,大娘娘是要去慈恩寺上香聽經的。”

    裴肆疲憊地脖子后仰,他從懷里掏出帕子,覆在臉上,頭一陣陣地疼。

    人家唐慎鈺明兒和溫軟甜美的公主吃酒用飯,談情說愛,而他,卻要像狗似的侍奉那個老婦。

    想想就叫人痛恨。

    他倒有幾分理解周予安的嫉恨了。

    作者有話說: